張茂林從後面過來,恰好看見小七與小九在正殿門口站着,上前問道:“王妃呢?你們怎麼不在王妃身邊伺候着呢?”
小七惶然答道:“王夫人過來探病,在裡面跟王妃說話,王妃就讓奴婢們都出來了。”
張茂林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他雖然知道王夫人來者不善,絕對不會存着什麼好意。可是王夫人怎麼說也是晉王的側室,他張茂林也得罪不起,就是晉王自己也不好攆她出去的。
太醫診脈後,說林秀蓮體內的陰寒之毒更盛了,可是秦氏如今都還關着,那種毒是怎麼進到林秀蓮飲食中的呢?張茂林知道晉王也在爲這件事兒煩惱不已,方纔他得空便又去審訊了一次秦氏,可是秦氏依然不肯招認,只肯認說毒是她自己下的。既然是她下的毒,她又關着,林秀蓮又住在文杏堂,身邊一個晩隱居的人都沒有,寒毒又是如何加重的?張茂林也是惆悵不已,不知道如何向晉王交代。
小七見張茂林皺着眉頭長吁短嘆的,更加惶恐,說道:“張公公若是怕有什麼意外,奴婢們這就進去。”
張茂林猛地收住思緒,擺手道:“不用了,你們在這裡守着吧。”
(轉)
楊鐸因爲記掛着林秀蓮爲晩隱居的事兒傷心生病,早晨去承德殿面了聖,又去宮裡負責操辦小皇子喪事的各處巡視交代一番,就匆匆趕回西苑,雖然如此,各處走一遍,回到西苑時也是午後了。
張茂林見楊鐸風塵僕僕的趕回來,氣色也不大好,忙迎上去行了禮,回道:“王爺,太醫診了脈,說王妃是體內有寒毒,內有邪寒,陽氣不升,又肝氣鬱結,外又有寒邪入侵,如今只能先固根本,疏散肝氣,再慢慢祛除寒毒了。”
楊鐸頓住腳步,面上憂色更甚,道:“與呂醫婆說的差不多。秦氏又問了嗎?有沒有招出來別的?”
張茂林道:“沒有,那婆子嘴緊的很,承認毒是她下的,只求速死,別的一個字也不肯說。”
楊鐸不耐煩道:“那就繼續問,問到她說爲止。王妃呢?”
張茂林道:“王妃沒什麼胃口,午膳只喝下小半碗薄粥,太醫開的藥倒是,都吃了,這會在書房裡,小七跟小九兩個人陪着呢。”
楊鐸就撇下張茂林大步向正殿走去,張茂林忙小跑着跟在後面,到了殿門前,搶先一步替晉王開了門。
楊鐸三兩步就進了書房,小七與小九給他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楊鐸看林秀蓮靠着一個大墊子,歪在羅漢牀上,手裡抱着那隻狸花小貓,神情呆呆的,看見自己進來也沒任何反應。楊鐸心裡一疼,走上去把林秀蓮抱在了懷裡,“好些了嗎?”
林秀蓮手裡輕輕揉搓着那隻小貓,聲音很輕的說道:“吃了藥,覺得身上好多了。”
楊鐸看她抱着那隻貓,怕那貓傷了她,就慢慢撥開林秀蓮的手,把小狸花貓抱了出來,放在了地上,對林秀蓮說道:“你如今病着,這隻貓讓底下人去侍弄吧。”
林秀蓮淺淡的一笑,道:“你是怕我養不好,餓瘦了他吧?”
楊鐸復又把她攬在懷裡,說道:“我是怕你太勞累了。”
林秀蓮慢慢轉過臉去望着楊鐸,一字字慢悠悠的說道:“王爺果然是個多情的人,養着袁娘子的貓,又怕我勞累。”
楊鐸心中一震,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隻貓是袁明玉的不假,可是自己瞞的那樣好,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林秀蓮看楊鐸神色一時僵住,心中痛極,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眼中的光芒卻愈發冷淡起來,“果然是她的貓。上次我問過你,你還不肯說,愛屋及烏,你這麼喜歡她的貓,心裡自然很喜歡她,既然如此,何不把她接回來,換我去太原給姐姐守陵寢可好?”
楊鐸又是狐疑,又是驚懼,他回過神來,一下子急了,抱着林秀蓮懇切的說道:“你是聽誰說的?秀蓮,你不要聽別人亂說,不要疑忌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林秀蓮身子由着他抱住,臉上還是方纔那個神色,“秦媽媽他們都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算是知道什麼叫做舉目無親了,我在這裡住着也沒什麼意思,你就讓我走吧。”
袁明玉曾經也要離開,現在同樣的話,林秀蓮也說了起來,楊鐸愈發覺得心痛,“你是認真的嗎?”
林秀蓮木然點頭,“我當然是認真的。”
楊鐸看她還這樣說,眼圈驟然紅了,怔怔盯着林秀蓮死看了幾眼,忽然俯身在她肩頭咬了下去。
雖然隔着重重棉衣,林秀蓮還是覺出一陣鑽心的疼,禁不住用盡氣力去推楊鐸,“你幹嘛?”
楊鐸鬆開了林秀蓮,“讓你嚐嚐疼的滋味。”
林秀蓮眉頭緊蹙,瞪着楊鐸。心裡默默想,你的心真的會爲我而疼嗎?
楊鐸又道:“你現在還說要離開我嗎?”
林秀蓮不語。
楊鐸道:“我現在是百口莫辯,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可是我的心很疼,比你方纔還要疼一百倍,一千倍。”
林秀蓮眼中忽然滾下淚來,“說來說去,什麼都瞞着我倒成你有理了。你說你心疼,誰知道你爲誰心疼呢?”說着起身便要從羅漢牀上下去。
楊鐸攬住了她的腰身,林秀蓮掙扎了幾下,沒有掙出去,卻仍舊賭氣不肯理他。
楊鐸驀然嘆息一聲,廢然道:“我心裡待你如何,你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林秀蓮終究從楊鐸懷裡掙出來,指着腳下的羅漢牀說道“往日種種,你的心我真不確定。你不會知道我有多討厭這裡,有時候稍微多想一想,就會被那些骯髒弄得想去死。”
楊鐸道:“你覺得這裡髒,我就把這些傢俱全部搬出去燒掉,再換新的來用。”
林秀蓮冷哼一聲,道:“傢俱髒了可以換掉,人心呢?”
楊鐸一口氣堵在胸口,幾乎悶死,他搬過林秀蓮的臉,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與我相處了這麼久,你就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林秀蓮看楊鐸眼中一顆淚滾落下去,她自己也撐不出,淚水一粒粒的落了下來,她轉過臉,不再看楊鐸,也沒有做聲。
楊鐸看她不再堅持要走,眼中又是一粒淚水滾落,他轉過臉不向讓林秀蓮看見他落淚,良久才啞着嗓子柔聲說道:“以前的事兒都是我錯了,原諒我這一次吧。”
林秀蓮輕輕抿了下眼淚,咬着脣,依舊不做聲。
楊鐸又伸出手臂把她攬在了懷裡,“你若真的不喜歡這裡,我們就搬去別的地方住吧,反正西苑的空院子還有很多。”
林秀蓮默默流着眼淚,良久纔開口說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最難猜的也是人心,最可貴的便是信任與坦誠,從前的事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好了。以後無論什麼事,都請你對我坦誠。”
楊鐸道:“我會的。你現在病着,不要想那麼多,好好養病。西苑那些院子你喜歡哪一處,我讓他們去收拾,等收拾出來了我們就搬過去。”
林秀蓮道:“不用了,就把這間暖閣裡的傢俱都換掉吧。”
楊鐸點頭道:“好,我等下就讓他們來辦。”
林秀蓮默默垂淚,楊鐸臉上亦有戚容,從她腰間抽出帕子給她拭淚。
良久,林秀蓮纔開口問道:“你剛從宮裡回來,用過午膳嗎?”
楊鐸聽見林秀蓮關心自己,高高懸着的心放下一些,說道:“我不餓,怕你一個人待着難過,那邊的事兒一處理好我就趕回來了。”
林秀蓮道:“那就讓張公公傳午膳進來吧。”
楊鐸道:“我聽張茂林說你午膳就喝了半碗粥,你若是肯陪着我再進一些,我就讓他們傳膳,你若是不吃,我就陪你餓着好了。”
林秀蓮輕嘆口氣,道:“你真是我命裡的天魔星。我是真的不餓,你自己快去吃吧,餓久了回頭又該吵着胃疼了。”
“那你現在知道我的心了嗎?”
林秀蓮抿着淚垂着眸子不看他,“你的心長在你自己腔子裡,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麼會知道。”
楊鐸就俯身在林秀蓮脣上咬了一口,“還不知道嗎?”
林秀蓮倔強的搖頭,“你真是無賴。”
楊鐸不肯罷休,非要林秀蓮承認,兩人鬧了一回,又咕噥了一陣子,楊鐸才走到槅扇外,吩咐小七傳午膳進來。
因爲林秀蓮在病中,飲食做的就極清淡,楊鐸親自給她盛了粥,扶她坐下,又夾了些清炒筍片放進她碗裡。
林秀蓮是真的沒胃口,拿着湯匙舀了點粥慢慢喝着。
楊鐸一邊吃飯,一邊給她講着朝中的局勢,“武明照已經被你哥哥派人抓去了刑部大牢,案子今天一早就開審了。”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武明照罪有應得,只是太后不會善罷甘休吧?”
楊鐸看林秀蓮把那片冬筍吃了,又舀了些蛋羹放在林秀蓮面前的小盤子裡,“其實如今爲難的是皇上,內有太后的百種說辭,外面還要應對百官的奏疏。武明照這次犯的事兒關係重大,沒有好的理由,皇上就是想要幫太后包庇他,在百官面前也說不過去那個理。皇上病還沒好,每天又要應付太后,也是焦頭爛額的。這件事十分棘手,處理不好後果極其嚴重。武家人握着兵權,皇上怕逼急了他們會兵變。而百官也不是那麼多糊弄的,若是處理不公百官罷朝,也會引起不小的變動。”
林秀蓮扒拉着碗裡的薄粥,說道:“那太后可疑心上你了?”
楊鐸點頭道:“如今都撕破臉了,她自然是疑心上我了,還好沒有什麼把柄在她手裡,她也拿我沒辦法。大姐兒在太皇太后處養着,母妃如今也得太皇太后的照應,都不用擔心。就是怕她暗地裡使什麼黑手,傷害你們。尤其是你,如今又病着,剛纔還說要離開我,我就更不放心了。”
林秀蓮見楊鐸又提,瞪了他一眼,道:“那件事情我們說開了,以後彼此都坦誠相待,你還提他幹嘛。就是晩隱居一朝毀於火海,秦媽媽還有螢螢他們都死了,我心裡好難受。”說着眼中又泛起淚花。
楊鐸忙伸手替她揩掉她眼角的淚水,“不要讓眼淚落在碗裡了,吃了淚水是會變啞巴的。”
林秀蓮覺得這個說法實在是匪夷所思,道:“你是聽誰說的?糊弄小孩子的吧。”
楊鐸道:“小時候母妃告訴我的。難道你父母都沒有同你說過這個嗎?”
林秀蓮搖頭道:“沒有,我小時候乖巧,又不會惹他們生氣,他們自然不責罰我,所以哭的次數也有限。倒是跟了你之後,才把從前沒流過的眼淚都流了。”說着眼圈又紅了。
楊鐸道:“都是我不好,惹你傷心了。快別哭了,以後我再也不惹你生氣。”
林秀蓮眼中的淚珠兀自在眼眶裡打轉,卻是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