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一晚如楊鐸這般徹夜不眠的並不止他一人。
太后的長樂宮就是徹夜燈火通明,太醫,太監,宮人們進進出出伺候着。先前太后聽從欽天監的建議,讓皇上遷林秀蓮去西山,最後卻變成了陽臺山,太后知道是楊鐸從中做了手腳,心裡暗恨,卻無可奈何。後恰逢正月初一陽臺山對外開放,便在武明熙的攛掇之下讓豐臺營的官兵扮成百姓混進陽臺山刺殺林秀蓮,卻又功敗垂成,讓楊鐸把林秀蓮給救了出去。雖然元宵節前皇上不上朝,可是等過了元宵,只怕楊鐸會藉此事大做文章,把朝議的矛頭再一次指向他們武家人。太后一邊是氣武明照武明熙挑選的那些刺客沒用,連個弱女子也殺不死,一邊又爲武家的處境憂心,再者就是皇上近來藉着有病總不見她,不怎麼聽她的安排了。所以激怒之下,就病倒了。
梧桐院的王夫人亦是徹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本來她與表哥張耀祖商議着經欽天監之口再通過太后把林秀蓮弄上西山害死,後來林秀蓮卻去了陽臺山,所幸上天又給了她一個機會,太后的人趁正月初一混入陽臺山去刺殺林秀蓮,誰知林秀蓮命大,居然沒死,還讓晉王給接回了西苑。一個對手沒除去,王夫人心裡本就恨極了,可眼看着又有一個要進門。如此一來,她那裡還睡得着?
這一晚恰好是蝴蝶上夜,蝴蝶知道她主子睡不着,就在一旁陪着說話,“夫人莫要憂心了,事情已然如此了,如今沒有好的主意,只好靜觀其變,慢慢再做計較。”
王夫人哀嘆一聲,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從前那些功夫都白費了,想想心裡就有不甘。再者就是程家那個狐媚子,聽說從小就許給了梅翰林的兒子,因爲她爹是王爺的師傅,就近水樓臺先得月,不知怎麼迷惑了王爺,如今王爺親自找着梅家去退親,要把她給弄進來。”
蝴蝶聽見說程家的小姐,亦很不屑,道:“那位小姐的做派連我們底下的人也看不上,年內王爺生辰,她巴巴的做了王爺愛吃的菱粉糕,打發個婆子大老遠的送進來,偏那個婆子也是個不懂事兒的,當着人就嚷嚷開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就這般,等過了門兒,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兒呢。”
王夫人眼中閃過惡毒的光芒,“若是真的這般不懂事兒,到時候不消我們動手,姓林的賤人也容不下她。”
蝴蝶表示贊同,“誰說不是呢,所以夫人不需煩心,王妃是個善妒的,自然容不下她那等輕薄狐媚子,且讓他們兩虎相鬥,夫人坐收漁利就成了。”
這也正是王夫人心中所想,從前雖然有李夫人與袁娘子在,可李夫人懦弱怕事兒,王夫人雖有利用她對付林秀蓮的心思,奈何李夫人是爛泥扶不上牆,指望不上,袁娘子又是個假清高,況且林秀蓮入府沒多久袁娘子就去了太原,也利用不了。王夫人凡事就只能自己衝鋒陷陣,如今晉王要納的這一位程小姐如此的不省事,倒可堪一用了。王夫人想着到時候自己在一旁添油加醋,不怕她跟林秀蓮鬧不起來。想到這裡,禁不住長出了口氣,“從前我也太要強了些,雖然王爺沒真的惱了我,可是書裡說的好,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以後我是該收了鋒芒,作壁上觀,待他們鬧個兩敗俱傷,我再出來收拾殘局。”
蝴蝶笑嘻嘻的恭維王夫人道:“夫人說的極是。”
王夫人拿定了這個主意,想着不日程小姐入府後好戲就要開場了,一時志得意滿,歡喜無限。
(轉)
林秀蓮又調養了兩三日,身體便恢復的差不多了,這天是正月初六,楊鐸前一日向皇上請了旨意,得皇上允許,這天一早帶着林秀蓮一同往安禧宮給太妃娘娘請安。
太妃娘娘前兩天在宮裡也聽說林秀蓮在陽臺山遇險之事,這日一早見楊鐸攜了林秀蓮一同來請安,心裡自然高興。
太妃這日穿着暗紅色織金雲肩對襟雲紋豎領襖子,玄色金線繡海水紋馬面裙,頭上挽着獨髻,戴金絲狄髻,一對赤金鳳穿芍藥簪。
楊鐸戴翼善冠,着藏藍色海水崖紋道袍。
林秀蓮是玉色纏枝蓮紋交領襖子,墨綠馬面裙,頭上戴着羊脂玉簪,抹額束在額上,一圈五色碧璽珠子恰好垂在圓圓的額頭上,珠光寶氣,襯得膚色更加明豔。
楊鐸與林秀蓮一同跪下先給太妃娘娘請安,又向她拜年。太妃坐着受了他們的禮,笑眯眯的令二人起身,言語行動都是一派親和慈祥。林秀蓮來過安禧宮幾次,卻還是第一次見太妃流露出慈愛的神情,心裡微微納罕。
太妃鬆開手裡那隻黑貓,向一側侍立的宮人阿元道:“你去小廚房裡瞧瞧看有什麼點心多拿些過來。”又向楊鐸與林秀蓮道:“我們去暖閣裡坐。”說着便要起身,阿元欲要上前攙扶太妃,楊鐸已先上前幾步扶住了太妃的右臂,林秀蓮亦上前來扶住太妃的左臂。
阿元在一旁含笑看着,衝侍立在殿內的小宮人小內官們一招手,衆人會意,皆蹲下去行禮,然後就後退着出去了。
西進間的暖閣裡極溫暖,當地是一個白雲銅火爐,裡面燃着銀炭,炭爐裡大約是加了什麼香料,有一種濃郁卻又不令人煩膩的香味。安禧宮院內廣植松柏看着氣象威嚴,大殿裡裝飾的也頗有森嚴的氣象,這間暖閣卻一改外間的風格,極盡奢華精緻。
林秀蓮也是見過許多精緻的館閣的,可這間暖閣中的陳設器物卻也着實少見,難免多看了兩眼。
楊鐸站在雕花門下朝暖閣中展望兩眼,不無感慨的說道:“這麼多年了,這間暖閣卻一點未變。”
太妃也隨着他停下步子,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得有些滄桑的意味。
太妃在南窗下的貴妃榻上坐了,林秀蓮心裡忖度着位次,正要在一旁的繡墩上坐,楊鐸卻先扶着她在貴妃榻的下首坐了,自己搬了個繡墩放在太妃膝前,撩起袍子坐了。
阿元帶着幾個小宮人端了各樣精巧的茶點魚貫而入,擺在貴妃榻上的檀香木矮几上。
一時宮人們安置好退了下去,林秀蓮目光落在炕几上,因笑着說道:“我說一進這屋子就聞見有一種異香,原還當是燃了什麼香料,原來這屋裡的傢俱都是檀香木所制。檀香木能成材的極少,能做出這樣大件的傢俱就更少了。”
太妃淡然一笑,道:“這些傢俱都還是先帝朝時匠作司做的,剛做好時香味十分濃烈,如今氣味雖淡了些,卻較從前醇厚,就是年深日久,更有光澤些。我若是記得沒錯,你嫂子的母家哥哥是做皇商的,這樣的木料應該見過不少,難道你們東南總督府邸就沒有幾樣檀香木的傢俱?”
太妃雖然態度溫和了些,話風還是這樣凌厲,且話裡話外都是拿自己當外人的意思,林秀蓮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腔。楊鐸忙在一旁含笑向林秀蓮道:“母妃同你說一句玩話,難道你也聽不出來嗎?”
林秀蓮遂略有些尷尬的一笑,道:“是。”
太妃媚眼如絲,瞥了楊鐸一眼,雖然沒有責怪的意思,那神色卻分明是嫌他話多。端起手邊的琺琅蓋碗飲了口茶,慢悠悠放下蓋碗,打量着林秀蓮復又說道:“從前我還疑惑你與錦雲的性子何以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只當是你爹爹較你伯父更會調。教女兒一些,原來是因爲你不及你姐姐受寵,果然在家裡不受寵的孩子就更懂事些嗎?”她本就是想刻薄林秀蓮幾句,大約是怕楊鐸再插嘴阻撓,說着話轉過臉去笑瞥了楊鐸一眼,“楊鐸就很受先帝寵愛,倒也算得上懂事。”
楊鐸陪着笑臉衝太妃嘿嘿了一聲,禁不住去看林秀蓮,心裡怕她不自在。
林秀蓮看楊鐸毫不避嫌的如此緊張自己,心下微微一甜,表情就也自然了些,“王爺又孝順又能幹,都是母妃教養的好,母妃是有福的人。”
太妃冷然一笑,道:“兒子養的再好,若是不能留在身邊,還不如沒養這個兒子。這宮裡的女人哪有幾個真正有福的,太皇太后養下了先帝,算是一個,太后養了皇帝,也算一個。除了這兩位,餘下沒有生養的倒也罷了,有生養的,都是些可憐人。其實要我說,皇后死了兒子,纔有福呢,這叫做長痛不如短痛。武貴妃的肚子眼看着就要大起來了,那位主兒可是衝着皇位來的。聽說近來你們林家跟他們武家叫着勁呢?”
林秀蓮聽了太妃這一篇言論,頗感震驚,她說的似乎無理,仔細一想卻又是有理的,林秀蓮心裡頗爲觸動,聽見問,忙答道:“兒媳是婦人,不敢過問朝廷上那些大事兒。”
太妃哼笑一聲,道:“知道不該過問是你的福氣,你雖是林家的女兒,可也是他們換取權勢富貴的籌碼,現在你對他們用處不大,他們自然冷落着你,可是有朝一日你對他們的用處大了,他們怕是要巴結着你了,但願那個時候,你也還能記得住今日的話。”
楊鐸至此才明白,太妃其實並非真的要刻薄林秀蓮,而是要把話題繞到林家人身上,藉以敲打她一番,太妃這樣做自然是爲了自己,楊鐸心裡怕林秀蓮不自在,轉念又想,其實也不打緊,頂多回去了多給她解釋一番,再多給她賠幾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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