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弱弱的一聲呼喊落在這房裡,竟是直直穿透人牆落到慕清黎耳中,她手中的茶水一抖,溫熱的茶水灑溼了桌面,也濺溼了她的衣袖。
“慕慕,怎麼這麼不小心。”夜璟瀾俊容斂起,接過碧月遞上來的帕子細細擦拭着她的左手,確定沒有燙傷,才似有若無的朝慕心芸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視線,暗沉的警告目光讓她瑟縮了下脖子,不自覺的連嗚咽聲也吞回了肚子。
“沒事,一時失神而已。”慢條斯理的放下杯盞,慕清黎享受着他的溫柔,側過頭看向慕心芸,靜默凝神,一語不發,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直到看到她略顯不安咬緊了下脣,方一挑眉,聲音不冷不熱,“何事?”
“我……”她對她從來針鋒相對慣了,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紅着臉囁嚅道,“謝謝你救了我。”
聽到這話,慕清黎倒是沒什麼反應,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了她的道謝。慕天擎和凌宛如對視一眼,皆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顯而易見的驚訝,然後便是欣慰。若是兩個女兒能因此和好,一家人今後再無嫌隙,那也算了了他們的一樁心事。
眼見機不可失,凌宛如站起身來,執起慕清黎的手走向榻邊,把位置留給她。
慕清黎皺眉收回手,以她的聰明,自是猜到了凌宛如的用意,卻不點破,只是淡然的站在那裡,雪白的衣裙恰到好處的勾勒出她絕美的身形,孤傲清高,聖潔得不似凡人。
慕心芸有些侷促的低低喘了口氣,手指無意識的摳着身下薄毯,眼睛躲閃着四處漂移,最終定在慕清黎先前被茶水灑到的左手上,眼裡閃着明明滅滅的光,沒頭沒腦的道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慕清黎眸色一暗,沒有對她突如其來的道歉做出什麼迴應,只是分辨着她不太平穩的呼吸,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伸手奪過她的手腕。果然如此!她中失魂丹的時間太長,就算解了毒也還有殘餘的毒素留在體內,想要祛除乾淨還需一段時間的悉心調理,不然恐怕會有後遺症。
“你的脈象還不太穩,等會兒我再開一個方子,娘你每天給她服一貼,十日後即可無礙。”放下她的手腕,慕清黎轉向凌宛如淡淡說道,後者點頭記下,在知道了她師承風間之後,他們對她的醫術更是深信不疑。
見她不搭理自己,慕心芸怯生生的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襟,鼓起勇氣繼續道,“以前是我太任性了,一直找你麻煩,姐姐,你……能原諒我嗎?”小心翼翼的語氣,小心翼翼的眼神,在場的人卻是能聽出她話中的誠意。
慕清黎偏頭看她,不發一語,就那麼直勾勾的看着她,慕心芸下脣咬得泛白,清晰整齊的幾個齒印印在上面,一手執著的揪着她的衣襟,像一隻無畏的小鹿。她已經做好了接受嘲諷的準備,就算她不原諒她,她也要死纏爛打的纏住她。
她不會知道,在她對生命完全絕望的那一刻,她就那麼毫無預兆的從天而降救下了她,讓她這十餘年來的處心積慮都成了笑話,她的嫉妒、甚至她無名的憎恨,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仔細想想,慕清黎似乎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傷害她的事,那她的嫉恨又是怎麼來的?記不清了啊,慕清黎樣樣比她強,就連她引以爲豪的美貌,和她比起來也是遜色不少。好像從她有自己的思維開始,她就一直是她想要超越的目標,她應該是仰慕她的,最終卻因爲超越不成而想要毀滅,她究竟是陷入了怎樣可怕的魔障啊……
慕天擎欣慰的點點頭,他從小操盡了心、頭疼不已的小女兒,經此遭遇後,終於長大了嗎?
“黎兒,你……”見她還是一副不願搭理的樣子,凌宛如終是不忍心的開口,可是她應該說什麼,這幾年芸兒的所作所爲她也是看在眼裡的,十年前因爲他們的一時疏忽逼走了黎兒,現在又有什麼資格奢求她原諒芸兒。
“娘,你不用多說。”頗爲冷淡的制止了她的話,慕清黎微微使力拂開慕心芸的手,徑直走到單手撐着下巴看戲狀的夜璟瀾面前,嬌柔一笑,笑容裡似乎還帶着不甚明顯的疲憊之色,“璟,我好睏。”
一聽到她說困了,夜璟瀾當即起身攬着她往外走,滿心滿眼的疼惜,“我陪你去歇息。”什麼事都沒有慕慕的一句話來得重要,那個女人,夜璟瀾終於認真的審視了慕心芸一眼,傷害過慕慕的人竟然想一句對不起就求得原諒嗎?真是可笑!
慕心芸一臉失望的垂下眼,被拂開的手在身側漸漸握成拳,手心斑駁的半月形傷口隱隱散着痛意,此時的她卻是渾然不覺。果然……不會輕易原諒她的嗎?換了是自己,恐怕態度會比她惡劣很多吧……
凌宛如嘆一口氣,擡眼迎上慕天擎同樣無奈的目光,勉強一笑,今天一天下來,她的身心也是十分疲憊了。
慕清黎行至門口,垂眼瞧着院子裡迎風而立的千絲菊,“剛纔的話,我記下了。”說完兩人已經消失在了轉角。
什麼?!猛地擡起頭,慕心芸和凌宛如面面相覷,然後突然意識到她說了什麼,慕心芸驀地破涕爲笑,她的意思……是願意原諒她嗎?她可以這麼認爲是吧?
“娘,你聽到了嗎?姐姐原諒我了,是不是?她是不是原諒我了?”像是急於求證,慕心芸緊緊拉着凌宛如的手問道,說完又轉向坐在桌邊的慕天擎,“爹,你也聽見了是不是?”
“是是是,娘聽見了,黎兒是個好孩子,你認了錯,她原諒你了。”凌宛如喜不自禁,她們姐妹倆能和好,最高興的莫過於她了。
“記住你今天的話,往後你若是再無故尋她的麻煩,就算黎兒不計較,爹也不會留情。”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慕天擎平淡的語氣含着警告,知道她這次必然能聽進去,“今晚你就在此好好休息,我和你娘先回府,明天再來接你。”
“女兒知道。”不同以往的激烈反駁,慕心芸應承道,像是突然卸下了長久以來的心結,她整個人竟是感到無比的輕鬆。
“慕慕,你就這麼輕易原諒了她?”璟黎閣主臥內,夜璟瀾擁着她躺在牀上,下巴輕輕磨蹭着她的發頂,臉色平靜而又滿足,淡淡的語氣帶着一絲不贊同。
“嗯。”難得嬌氣的蹭着他的頸窩,她的聲音中透出濃濃的睏意,“既然這樣能少一點麻煩,何樂而不爲。”她可不想時時應對慕心芸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戲,而且,既是爹爹和娘所希望的,她總不願讓他們失望。
“她傷害過你。”而且不止一次。他所在意的,只是她而已。
“不過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小孩子把戲,她想傷到我,也得有那個本事。”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她一手捂上他的嘴,止住他未出口的話,埋怨道,“好睏哦,有什麼話等我睡醒了再說,明日還要進宮呢。”夜璟濤被他們打個半死,怎麼說也是要去交代一下的。
“好。”伸手拿下她的手擱至脣間細細密密的親吻着,夜璟瀾隨之閉上眼,雖然覺得這樣太便宜慕心芸了,不過既然是慕慕的意願,那他便給她一次機會,一旦被他發現她繼續搞什麼小動作,殺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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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離國御書房偏殿。
夜洛天面色鐵青的看着軟榻上昏迷不醒的夜璟濤,平靜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面前,暗一單膝跪在那裡,按照夜雨的交代將事情的始末簡單複述了一遍,其中關於夜璟瀾的方面卻是緘口未言。
沒有允許,身爲爲數不多知道主上雙重身份的人,絕不能在外人面前泄露半句。
“這個孽子!”聽着暗一一五一十的講述事情的經過,夜洛天的臉色越來越差,最後竟是一掌將手邊的案桌劈得粉碎,帝王威壓隨着怒氣盡數放出,伺候在一旁的劉公公額頭佈滿冷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太醫呢?怎麼還沒到?”揮退了暗一,夜洛天走到夜璟濤旁邊,眯眼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樣子,皺着眉問道。
“回皇上,應該快到了,老奴馬上去催。”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劉公公搖晃着站起了身子,擡步就往外走。
“不用。”夜洛天負手站在榻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夜璟濤緩慢起伏的胸膛,“朕等他們過來。”
劉公公大汗,一時摸不準夜洛天的心思,只能暗自祈禱着太醫們快點到來。
很快太醫院的太醫來了將近一半,見過禮匆忙奔到榻前,在看到受傷的竟是太子之後,更是不敢怠慢,顫抖着手合力完成了緊急救治,又留下一大堆治療內傷外傷的藥方交給隨行太監,在夜洛天的示意下一齊退下,不敢多說哪怕半句話。
從頭至尾夜洛天都沒有開口說話,既沒有表現出對夜璟濤的命的在乎,也沒有由着他自生自滅,有的只是沉默,臉色暗沉的沉默,籠罩整個御書房的低氣壓扼緊了劉公公的喉嚨,努力集中精力平定心神,大氣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