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在內侍高亢的唱名中,李脩名字前加上了一個狀元郎的定語,讓李修一時間很不習慣。
太極殿前等待的只有區區十二個人,在這種場合,絕對不會有讀錯名字的情況發生。即便心中明鏡一樣,李修依舊震驚到呆滯。
“頭名狀元?這怎麼可能?”
李修喃喃自語,站在太極殿門口石階上的內侍,繼續按照殿試的名次高聲唱名。
禮部早就講明白規矩,殿試唱名之後,需要在狀元郎的代領下陛見皇帝。當參加殿試士子們在李修身後站好隊時,李修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無法自拔。
機械般的在內侍的代領下重新回到太極殿內,剛剛用來考試的桌椅已經不見蹤影,空曠的大廳內兩旁的朝堂重臣盡數全是配角,只有參加殿試的士子纔是主角,其中最惹人注目的莫過於新鮮出爐的新科狀元李修了。
李修機械般的麻木被大家看成了緊張,只有高踞在上的弘泰皇帝和柳夫子才明白其中的真相。
三叩九拜高呼萬歲之後,在弘泰皇帝的乾咳聲中,李修回過神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向着柳夫子看去。
柳夫子神情自然的頜首微笑,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一種自然而然的得意。
李修不清楚柳夫子的這種得意是因爲他的得意門生高中狀元,還是因爲他暗中的謀劃成功,讓李修跳進了深坑。
弘泰皇帝鄭重嚴肅的褒獎在李修看來,有些乾巴巴的無味。
在李修心中,作弊而來的狀元,已經失去了它應有的光環和榮耀。
“難道當今陛下未曾從安寧公主口中瞭解過自己嗎?但凡有些瞭解,也能明白,單單憑藉自己的才華,是無法和那些沉浸於進士科目多年的士子相比的。可是,爲何弘泰皇帝卻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莫非……?”
趁着弘泰皇帝訓話的機會,李修心中苦思,猛然間一個念頭從心中升起,仔細想來,卻是越發覺得肯能。
按照常理規矩,殿試的題目只有弘泰皇帝一個人知曉。第一次宣佈考題的時候應當是在士子們落座,等待殿試的那一刻。在此之前,殿試的題目只能存在於當今天子的心中,這也是作爲皇帝考驗士子的手段。
往屆數年,在大唐重臣聯手合力之下,所謂的科舉舞弊也僅僅是存在於禮部會試之中。二甲進士參加殿試,朝廷重臣爲了讓皇帝滿意,選擇的也都是真正在世家子弟中才華橫溢之輩。
正常來講,就算柳夫子是弘泰皇帝肚子裡的蛔蟲,也不可能知道弘泰皇帝心中所想,提前知道殿試考題更是無稽之談。
而這次號稱杜絕舞弊的恩科,柳夫子不僅提前知道了會試題目,更提前知道了殿試題目,這太讓人生疑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弘泰皇帝和柳夫子聯手,將考題透漏給李修。
只是這種可能……。
“被當今天子和當朝首輔聯手坑了嗎?”李修心中猜疑腹誹之餘,多少生出點自得來。
大唐最尊貴的帝王和百官之
首,聯手暗中謀劃對付自己這個不值一提的小卒,這等荒唐的榮耀,即便不能絕後,也稱得上是空前了吧。
只是這大唐擁有最大的權利最高的地位的兩位,究竟想在對自己的謀劃中得到什麼?
李修真心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繁雜的謝恩程序完成,李修依舊沒有想通其中的緣由。
李修在禮部官員的引領下走出太極殿,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背影消失在太極殿門口事,弘泰皇帝和柳夫子齊齊鬆了一口氣。
“還好,這小子沒讓朕下不來臺。”
弘泰的皇帝的低語,讓柳夫子也有些心有慼慼的感覺,“微臣早就說了,李修還是懂得大體的。”
弘泰皇帝對柳夫子底氣不足的誇獎微微一笑,輕聲道:“愛卿,該朕做的,朕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微臣一定竭盡全力。”
“但願這小子不要不識擡舉。”
弘泰皇帝和柳夫子對視一眼,兩人對訂好的謀劃着實沒有十足的把握。
最關鍵的執行者是李修,而李修的脾氣秉性根本就做不了一個乖乖聽話的提線木偶。想着李修在太極殿和承天門之間留下的血跡,以及那高高擡起始終未曾低下的頭顱,兩人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擔心。
走出皇宮的李修心中也同樣不安,是一種被矇在鼓裡的不安。殿試宣佈名次時,李修不是沒想過拂袖而走撂挑子,但是苦心教導他十幾年的柳夫子還在朝堂之中,他抽身離去最難以自處的是柳夫子。
不管爲何,李修還抱着柳夫子不會害他的想法,默認了事情的發展。宮城外邊,披紅掛綠的高頭大馬已經等在禮部門前,新科一甲前三名的“遊街示衆”還在等着他呢。
在禮部官衙內換好七品綠袍,在一聲聲帶着羨慕嫉妒的恭喜聲中,李修騎上了神駿異常高頭大馬,嘚嘚的馬蹄聲敲擊在朱雀大街的青石路上,兩旁禮部衙役相隨。殿試前三甲獨有的誇街禮制正常的進行。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遍長安花。”
李修沒想到今日的朱雀大街兩旁會聚集如此多的人。高居馬頭之上,擡眼望去,長長的街道兩側盡是攢動的人頭。朱雀大街兩側青春少女羞澀的小臉,衆多讀書人羨慕的眼光,慢慢的一種憑空而生的興奮取代心中的擔憂。
人生得意在今朝。李修不是迂腐之人,不管這個狀元的名頭是如何得來。在衆多熱切的目光中,索性的放肆一回。
今日大唐長安城內的最鮮亮的主角不是高居在龍椅上的弘泰皇帝,也不是看似隨和實則深沉的朝堂重臣,而是在長安御街之上信馬前行的新科狀元。
李修不知一次被人矚目過,從江州府一路行來,他都是衆人目光焦點所在。但是同一時間,上萬人齊齊的矚目,也讓平日裡自認從容的李修,在高頭大馬上感到了些許緊張。特別是那些待嫁少女羞澀熱烈的目光,更讓李修臉頰聲平添一縷紅暈。
李修高踞馬上,不斷的對着四
周拱手施禮,嘴角上的微笑掛得時間長了,似乎有些木木的感覺。
沿着朱雀大街,直到長安城南門,一路上笑語鮮花不斷,這是大唐狀元獨享的榮耀。
很多人窮首皓經一聲,爲得就是這一刻的風光。在這無限的風光中,李修一路前行,駕到歡迎的的盛況一直向南延伸,路途的終點是曲江御宴。
曲江本是長安名媛芙蓉園的內湖,湖畔遍佈亭臺樓閣。春末夏初,新芽初抽的楊柳枝與水面上清麗脫俗的芙蓉花交相輝映,在一汪碧水的映襯下,長安第一名園實至名歸。
大唐慣例,會試中第之人,會在這裡享受或許是他們生命中最爲榮耀的一頓盛宴。屆時王公大臣皇室宗親齊聚於此,一堵進士風采。或許當今天子若有閒暇,也會於此和衆人見面。這是天資門生的新科進士獨享的尊榮。
誇街的興奮還未在心中消去,李修等十二位參加殿試的士子,已經來到了曲江池畔。
曲江池內採幕遍地,碧波之上飄蕩這五色彩船。湖畔第一樓紫雲樓的軒臺上人影晃動。
擡步走上紫雲樓門前的世界,李修回身站定腳步,微笑着想着身後的人羣輕輕招手。轉身進樓的一刻,身後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呼聲。
今科進士取士五十七名,出去參加殿試的十二名二甲之人外,其餘四十五人早以齊聚於此,只等着李修等人到來,曲江盛宴才正式開始。
候在門前的禮部官員略微掃視,就已經明白殿試名詞如何,毫無疑問,領路前行的李修就是今日新鮮出爐的新科狀元。
“有請狀元郎登樓!”
禮部官員洪亮的嗓音特意的拉長了聲調。引得紫雲樓窗櫺上探出一個個好奇的腦袋。
太極殿殿試剛剛結束,莊嚴的歸屬還沒傳到紫雲樓內。好奇心人皆有之,誰都希望第一眼就看到今日大唐最閃亮的主角。
習慣了注視的李修帶着淺淺平和的微笑緩步登樓,樓上等待徐傑的進士們齊齊點頭,在他們心中對李修這位狀元郎心服口服。
參加會試的士子來自大唐天下各地,真正知道李修根底的人少之又少。李修的才名在安寧公主可以的“萬金一詩”的傳送下,已經深入衆人心中。
人常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人相輕的劣根體現不到李修身上。或許有自認爲才華在李修之上的人,但一想到李修爲了天下士子能有一條通暢的科舉之路,不惜己身的代領大家叩金鑾敲御鼓,差點以身殉道。不爲才華也爲人品的在心中爲李修挑起了拇指,些許嫉妒之心也在感激中消失無蹤。
腳踏在紅毯之上,略微有些飄飄然的感覺。
“穩住,別人讓看了笑話。”李修在心中不斷的告誡自己。在衆多羨慕摻雜着恭敬的目光中,李修終於踏上了青雲樓的二樓。
衆多士子齊聲道賀,李修拱手回禮,冥冥中的感覺,最終的目光落在了隔着一層珠簾的雅室之內。
似乎那裡有一位他熟悉的人在看着他,等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