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
沈家東西二府,無論是鎮國公府還是定國公府的衆人,天不亮就已經起牀,在漫天星光中開始裝車遠行。
沈家祠堂在江州府城外,早起遠行是避免不了的。
沈氏一門雙公,家大業大,主家旁支加起來足足有上百人之多,加上奴僕小廝等等,江州府城門一開,出城的官路上形成一條長長的人龍。車馬穿梭中,相熟之人互相寒暄道好。說是祭祀祖先,在李修看來,更像是一場家族團聚。
剛出城門不久,李修就在孫氏的引領下,從馬車中進進出出的十幾次。都是一些族中地位不太高,勉強算是有些頭面的人物來向孫氏問安。
自從李修幫助孫家解開“和買”大禍之後,孫氏從心中徹底接納了這位庶子。帶着他多多見到些沈家族人本是孫氏的好意,李修心中雖然不耐煩這樣的應酬,卻不好意思拂了孫氏的好意。
萬幸,四房在沈家算是地位比較高的,來拜訪孫氏的也多是些沈家頭面人物,少了很多阿諛奉承之人,這讓李修也少了不少麻煩。
和一位滿頭白髮卻自稱侄子的老人寒暄過後,李修再一次回到馬車中。
“四哥,感覺如何?”
沈哲的滿臉的笑意在他看來,有些賊兮兮的感覺。
李修白了沈哲一眼,端起茶水連灌幾口,長出一口氣道:“有別人看熱鬧的,還有你在這裡幸災樂禍的?”
和李修接觸時間長了,沈哲也有些瞭解李修的脾氣秉性,知道他對自家人不在意言語中的深淺,嬉笑着爲李修滿上手中茶盞,“你這纔是第一次,小弟我都經歷多次了。這還是普通祭祖,若是趕上十年大祭。那時你才知道怎麼叫做遭罪。”
“別胡說。”孫氏言不由心的斥責沈哲一句,轉頭對李修笑道:“修哥兒,你這是第一年參加祭祖,過上幾年,習慣了就好了。”
“習慣不了的。”沈哲嘟嘟囔囔的接了一句,惹得衆人連續白眼。
因爲是祭祖,男女有別,沈家的姑娘都留在家裡,四房馬車內只有李修和沈哲兩人陪在孫氏身邊,嬉笑之後,馬車內的氣氛少有的融洽。
李修見狀,趁機湊到孫氏面前,說出心中早已準備好的話。
“母親,您也知道,如今李家酒坊歸在我的名下。那些田畝還好說,小妹和許叔有些經驗,勉強還能打理。剩下李家酒坊的作坊,卻是有些難辦了。
李家酒坊還是有些規模實力的,在這場風波中,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釀造酒水了,工匠和師傅都閒賦着。雖然說酒坊賬面上的錢財尚有不少,即便暫時維持下去也沒什麼大礙。可是,那終究不是辦法。”
孫氏聽言,也有些爲李修擔心,關切的道:“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李修訕訕一笑,有些不太好意思開口。沈哲按捺不住,在旁好奇的問道:“我聽說公主將嫁妝送給了四哥,看來是真的了?”
沈哲雙眼怒放八卦的光芒,李修一時語竭,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那麼說,我有個公主當嫂子了?”
沈哲興奮的嚷着。李修苦笑不得的瞪他一眼,他卻不爲所覺,一味的嗤嗤笑着。
孫氏看不過眼,對着沈哲頭上輕拍一巴掌,斥責道:“沒大沒小
,不知尊卑。”
沈哲吐吐舌頭,老實的坐到一旁。
經沈哲這麼一打岔,李修終於能對孫氏說出心中的想法。
“母親,我是這麼想的。我身邊實在沒有經營酒坊的人才,若是將酒坊歸到鎮國公府,府內必然能夠找到善於經營之人。可是,這份產業畢竟是公主贈與我的,而不是贈送給鎮國公府的,一旦歸到鎮國府名下,合不合理不說,更是對公主難以交代。”
“當然不能交給沈家。”孫氏不假思索的說道。多年以來沈家薄待四房這根刺已經深深扎進孫氏心中,表面上不表示,不代表心中沒有隔閡。孫氏當然不會同意李修將酒坊交給沈家。
李修深深的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外人羨慕嫉妒的李家酒坊落在我的手中,卻是有些難辦。考慮很久之後,我想到一個注意,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這是李修第一次鄭重其事的和孫氏商量事情,孫氏不敢怠慢,急忙坐直了身子,道:“你且仔細說來,我出身商賈之家,對經商之事,多少還是有些心得的。”
李修笑笑,道:“那就有勞母親爲之參詳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太好注意,我想孫家舅舅經營着孫氏酒坊,在沽酒買賣上應當是很有心底,爲了李家酒坊不至於被荒廢,索性想將李家酒坊連人帶東西,統統賣給孫家。”
孫氏聽言,眉頭立刻緊鎖起來,半響也不肯吭聲。
李修見狀,忙道:“母親不用擔心,價錢上都好說,即使是孫家一時拿不出太多的錢財也不怕,分幾年時間,慢慢給都可以。”
孫氏輕輕擺手,道:“不是錢財的問題,而是孫家不能佔你這麼大便宜的問題。”
見李修面露疑惑,孫氏耐心解釋道:“孫家不是無根浮萍,四處借貸些銀錢,買下李家酒坊應當是不成問題的。可是你想過沒有,孫家在‘和買’一事上已經欠下你太多人情。看你的意思,你又要將李家酒坊半賣半送的交到孫家手中。有道是鬥米恩升米仇,即便是親戚,這買賣生意也不是這般做的。”
李修點點頭,理解了孫氏話中的深意。此時的孫氏當真是從心底爲李修考慮的,可是李修也有着他的爲難之處。
“母親,話是這麼說,可是我身邊卻是沒有能夠經營酒坊的得力之人。若是母親身邊有這樣的人,接我用用可好?”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孫氏笑了笑,嗔怪的道:“雖然說我是出身商賈之家,可是越是這樣,在國公府內越是注意,多年未曾涉及商賈之事,身邊如何能有善於經營之人?”
李修無奈的笑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孫氏卻沒注意到李修的舉動,低頭沉思半晌,才緩緩說道:“我倒是有個想法。你考慮一下。”
李修忙擺出側耳傾聽的樣子,孫氏斟酌着語句說道:“李家酒坊再不濟每年也能有萬緡的收入,交給孫家經營也不是不可以,但只能是經營。我的想法是將孫氏酒坊和李家酒坊合歸一起,共同讓你孫家舅舅來經營。”
“這樣好嗎?”李修遲疑的問道,他倒是不怕經營上有什麼麻煩,只是怕因此讓孫氏和孃家之間疏遠了。
孫氏凝眉道:“沒什麼不好的,兩家合爲一家,按照值多少錢來分配股份,年末紅利也是這麼分。”
李修苦笑道:“母親,或許你不知道,李家酒坊很大啊,兩家歸於一家,按照您的說法,孫家恐怕佔三成股份都有些難。孫家現在有着皇家貢酒的名義,眼見着就要財源滾滾,未必會同意和李家酒坊合歸一家。而且孫家又要負責經營,太讓孫家吃虧了。”
孫氏搖搖頭,道:“這我比你清楚。你別忘了,沒有你,孫家就得傾家蕩產,這份大恩情,他們得還。這其中的緣由,他們比你心中算得更清楚。”
李修道:“當時也沒想着施恩圖報,現在提起這些就沒意思了。和孫家兩家併成一家倒是個好主意,只是這股份分紅等等,卻要考慮好了。”
孫氏輕拍大腿,道:“既然你同意兩家合併一家,那剩下的就交給我來和孫家說,總之不能讓你吃虧就是。”
李修倒是能信得過孫氏,他心中擔心另外的情況,急忙拉扯孫氏道:“母親,有一句話,你要先聽我說。”
孫氏見李修說的鄭重,神情也跟着鄭重起來。
李修說道:“李家酒坊不同一般,有着公主的背景,而且在江州府中的名聲極其不好。爲了公主的名望,也不能讓坊間繼續傳揚李家酒坊仗勢欺人的說法,所以兩家酒坊合併一家的事情,一定要考慮周全。”
孫氏聽得連連點頭,道:“如此說來,是我這個婦人見識少了,你提醒的很及時,我一定會幫你將處理的週週全全。”
孫氏主動將李家酒坊的善後攬過去,李修心中輕鬆不少。他知道,孫氏不僅有着向他示好的意思,更多是嫡母對庶子在俗理中理所當然的照顧。
說完了正事,只剩下沈哲一臉賊笑不停,幹張嘴不出聲,幾次之後,李修分清他的口型只是不斷的重複“公主”二字。
李修苦笑不得的轉過頭去,撩起車簾,看向窗外。
馬車排成的長龍從堅實的官道拐向小路。時間接近正午,頭頂的天空難得的晴空萬里。冬日的暖陽撒下溫暖的光輝,驅散掉不少的寒冬冷意。
終於到達目的地,人喊馬嘶中,大車形成的長龍駐留下腳步,沈家各房開始聽從大管家的安排卸下行李用具。
四房人丁稀少,帶來的東西也不多,排在稍後,安心等着大管家的安排。
閒暇下來的李修抱着肩膀,站在馬車車轅上,登高遠望,開始四下無聊的打望。
不經意間,李修卻看到讓他皺眉的一幕。不遠處沈家三房大量的馬車中間,李修看到曾被他痛毆過的崔安,尖嘴猴腮的崔安如今滿面紅光。
讓李修皺眉的不是崔安,而是站在崔安身前的那位婦人。怎麼看那婦人的側影都像極了沈安元的夫人,沈家三夫人崔氏。
管家跟在婦人身後不算的什麼,可是崔安的動作卻讓李修十分不解。
兩人距離極近,更甚的是,崔安正拉扯着婦人的衣袖或者素手。而婦人不僅沒惱,兩人之間反而有說有笑的再談些什麼。
或許是感覺到李修的目光,那位婦人轉身過身來,李修看得清楚,那位婦人正是崔氏。
崔氏一眼就看到高高在上的李修,狠狠瞪李修一眼。
時逢沈家大管家沈從年來招呼四房安置,李修跳下馬車,一邊和沈從年寒暄着,一邊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