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老舊的窗,
琴聲的遠方是誰彈奏安詳,
時光逐漸的流淌,
很久以後的街上,
擦肩而過,一瞬熟悉的模樣卻不曾回頭望。
——《月光》
“國慶節放假的前一天,學校會舉行新生晚會,每個班都要出一個節目。我們班就讓顏琅琅和林得鹿一起排一個,剛好他們一個是舞蹈生,一個會鋼琴,就這樣,下課。”班主任步子沒邁出去又停下來,“顏琅琅林得鹿到年段室一趟。”
年段室跟辦公室一樣,一位老師一張格子間,大概學校怕老師跟學生擠廁所尷尬,所以在牆角又做了間廁所。
顏琅琅進年段室的時候,地理老師剛好從廁所裡面出來,抽水聲伴着味幽幽地從門縫裡悄然探出,旁邊就是堆雜各類卷子的大書桌。
班主任見到顏琅琅,臉上一下淌開笑,她打開保溫杯喝了口水,與剛纔在教室裡的模樣截然不同,溫聲道:“你倆過來。”
顏琅琅這才注意林得鹿在她後面。
“關於這次國慶表演你們有什麼想法嗎”班主任是個有格調的女人,至少所有枯燥無味的格子間一眼望去全是教案練習卷,就她的桌子上還有一朵盛開正豔的粉玫瑰。
“我知道琅琅跳的是古典舞,所以我想你們可不可以把古典舞跟鋼琴曲串在一起組成一個表演。”她拿筆隨意點了點課本,四五十歲的女人保養得宜,平靜下來顯不出年齡,她笑,“這樣也算一種創新對吧?”
“是。”
兩相敲定,他們又商量好時間,排舞從今天開始,以後每個晚修都空出來讓他們練習。
“時間很倉促,也辛苦你們了。”
年段室在一層樓的最中間,顏琅琅和林得鹿一前一後走出來,外面走廊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聲音嘈雜不休。
等他們好不容易擠進教室,上課鈴聲已經打響。
顏琅琅還來不及開口便得匆忙從桌洞裡面掏出下節課的化學書,上節課的作業還沒寫,她草草掃過一眼題目,十道里面八道不懂,另外兩道現在思考也完全來不及。
顏琅琅向鄰桌喊了聲月寒姐,後者意會地從課桌裡面擡起頭,隨手指向楊青,“化學作業在她手裡,我不介意你殺雞取卵。”
“你這比喻~”楊青不滿地嘖了句,手上的速度卻沒停下來,“再不乖我把你賣到東/莞去。”
“你不就剛從那回來,準備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的嗎?”李月寒翻一頁書,語氣不疾不徐,所謂真正的高手常常殺人於無形。
楊青氣得吐血但又無話可說,這時候就感嘆自己沒文化多可怕起來,肚子裡面搜搜刮刮能想到的只有淘氣校花對霸道校草的狗血宣戰書,旁邊顏琅琅還在催促,“快點,快點,要上課了。”
“我很快了。”筆都要飛出去了。
顏琅琅無計可施,化學老師的作業檢查格外簡單粗/暴,讓他們攤開課本他繞教室走一圈,誰沒寫完化學公式一道就抄五十遍。
一道化學公式五十遍,那十道手不得廢掉。
預備鈴聲此刻響起,無疑是在緊繃線上刺激人的神經。
求人不如求己,顏琅琅操起簽字筆ABC亂填一氣,後面的大題又讓她抓耳撓腮,算走投無路,顏琅琅擡手準備求助林得鹿,但後又放棄,總覺得求他要作業自己沒面子,隨便抓了個從旁邊經過的男同學,她連名字還不清楚,“同學,江湖救急,化學作業借我抄下。”
“你先抄我的。”林得鹿轉頭把自己的化學作業給他,“遠水救不了近火。”
她向他討作業,和他自己主動給是兩種性質。顏琅琅擡頭對旁邊的男同學補了句謝謝,然後抓起筆三兩下抄完後面大題的工程式。
正式鈴響,顏琅琅擡頭才發現自己額頭憋了股汗,生死時刻難免驚心動魄感到緊張,所幸現在有驚無險,她將作業還給他,“謝謝你啊。”
“沒事。”他笑,黑色的半框眼鏡襯托他的樣貌愈發溫潤,與中午那個煙霧環繞的林得鹿不同,顏琅琅下意識觸碰桌上的水杯,手指被杯麪扭曲放大,她看着林得鹿的笑,想起蝙蝠俠2裡面那個最後黑化的雙面人。
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他呢?
“剛纔在年段室裡面忘了說——”他很抱歉,“我今天晚上可能沒時間排練,得從明天開始。”
好學生都要把精力集中在學習上,李月寒也這樣,顏琅琅點點頭,哦了句表示理解。
“班會課的時候我會跟老師說的。”
*
從白天到黑夜,似乎只有一擡頭的功夫,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擦了又寫,白色的粉筆灰很快落滿了凹槽。
白熾燈光浸滿了整個教室,每個人從課桌前面擡起來的臉都帶着濃重的疲憊。
班主任還是不放心,晚修放學前,敲着講臺桌苦口婆心地說道:“大家晚上回去別光想着放鬆,開學也快半個月了,該收心就收心,睡覺之前看會兒書。高中預習複習都很重要……”
楊青在班主任模糊的話語中小聲喊了李月寒一句,“姐,物理作業借我抄抄唄。”
李月寒正在看書,從桌洞裡漏出明黃的一抹顏色。楊青沒來得及仔細打量,李月寒就隨手抽出物理作業丟給了她。
“謝謝悅寒姐!”楊青朗聲道謝,卻沒料到面前的顏琅琅手速更快,她剛摸上作業本,前面的女孩一個行雲流水,就直接抽去。
“顏琅琅!”
“抄作業是不對的!”顏琅琅一本正經地教育楊青,“錯誤讓我來犯就好,你要繼續保持純潔。”
“那不用不用!”楊青抓着顏琅琅的校服沒放,“未來的首席舞者,你不能在你的成長史上留下黑點,快點給我。”
“黑點已經夠多了,不差這點。”顏琅琅扯下她的手,轉頭聲音柔了三個調,半哄半騙,“別無理取鬧啊,等我抄完就給你!”
楊青:“……”請問毆打顏琅琅是直接來還是走程序
物理作業抄起來比做起來快,ABCD幾個選項左右重複就好,最後的應用題套公式得結論。
下課鈴聲悠悠響起,顏琅琅停筆往後翹起凳子腿,本子落到楊青桌上,她優雅地往上伸了個懶腰,聲音清麗,“楊青,放學要走啦!”
“我打不死你!”楊青咬着牙齒,硬氣道:“先等着,我抄完再走。”
顏琅琅無所謂,她收了幾本書裝進包裡,左右時間還長,靠坐在桌子上無聊地搖腳晃腿。
楊青正在奮筆疾書,自然擠不出時間跟她聊天。李月寒腦袋都要埋進書裡,這時候找她講話無異於在老虎的腦袋上拔毛,相當危險。
她視線瞎晃,從教室角落看到講臺前門,目光不經意間觸到一道身影,像被針刺了一下,顏琅琅有些刻意地撇過頭來。
林得鹿走得匆忙,桌上的書甚至都來不及收拾整理,跟他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他鄰桌周溪的桌子,乾淨得像沒人來過。
哦不對,她今天晚上壓根就沒來過。
梧南中學高一併不強制晚修,但大部分的高一學生還是會選擇留下來,讀不讀是一回事,態度問題又是另外一回事,裝裝樣子也省得給老師落下口舌。
三個女孩家在一條道上,先楊青家,雞蛋黃的燈光從玻璃窗上氤氳出來,筒子樓底下的路燈破了個罩,燈光又散又飄,聚不成形狀。
她家在學校附近的老城區,連個基本的小區形狀都沒有,幾棟樓匯聚一處,只有三層樓高。
楊青齜牙咧嘴抱怨晚上哥哥又要跟她搶夜宵,顏琅琅勸她少吃一點保持體型。
楊青通常都是聽聽而已,從不過腦。
三個女孩在她樓底下揮手告別,剩下的道路便只剩顏琅琅和李月寒一起走。
琅琅晚上有心事,走路的時候沒怎麼說話。經過自家小區,如果沒有李月寒的提醒,怕是要錯過。
“瞧我今晚!”她懊惱地拍了把腦門,然後握住李月寒的手交代,“晚上到家給我打個電話啊!”
“好啦!”李月寒答應,“話那麼多小心以後變成討人厭的老大媽。”
“去你的!”顏琅琅笑着罵她一句,往上拽了拽書包帶子便同她道別離開。
無邊的黑暗之中除了天上漫無邊際的星星,便是綴在路邊閃光的路燈陪伴在月寒身側。
她沒有很快離開,而是站在原地往顏琅琅家的那個方向眺望。
顏琅琅家的燈是暖白色,明亮又溫暖,從瑩瑩玻璃窗上透出來的光亮,伴着電視午夜檔的聲音。
不用想,李月寒也能猜到,琅琅的父母正坐在沙發裡面邊看電視邊等她。
明明第二天有更辛苦的工作,明明已經累到坐着就能打瞌睡的程度,卻偏偏還要等她。
李月寒扯脣往前走,一個人伴着一片黑,就算在回家的路上也沒有着急的必要。
走到小區面前的餃子攤前,李月寒照例停下,老闆與她舊相識了,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李月寒的口味喜好卻瞭如指掌。
揭開鍋,鍋下的開水咕嚕咕嚕往上冒泡,“一份水餃,加辣加醋。”
李月寒從口袋裡掏出錢,數了幾張一塊,遞給老闆。
今年九月的天涼得太早。她透過面前冒泡的溫暖想起楊青,她記得楊青媽媽總嫌自家女兒胖嫌她蠻,可晚修一放學總要準備一份夜宵給她。
冬天是水餃湯圓,夏天是水果甜湯,放在冰箱或者用電飯煲裡熱着。
“餃子好啦!”老闆爽快地說了聲,他掄起一個大鐵勺,往旁邊塑料盒一倒,白胖胖圓滾滾的餃子一個接一個地滾落下來,蔥花辣椒,幾縷黑醋染了清湯的顏色。
李月寒道了聲謝接住水餃。
她其實算不上餓,只是想到楊青想到顏琅琅,總覺得她們有的東西自己也不想少掉一份。
上樓開門,滿目黑色潑墨撒畫一般朝她而來,家裡安靜地泛涼,比九月的天更冷。
她忽然想起早上出門太過匆忙,忘了關窗。
手上唯一的熱源便是剛纔打包拎回來的餃子,老闆動作不小,湯水淋在塑料袋上,又溼又熱。
明天該帶一件外套去學校的。
李月寒開燈拖鞋,明亮的燈光刺了她的眼睛一下,隨手將書包扔進沙發裡面,她照例撥通了兩個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