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的夏天浪漫過的畫面,
多麼希望陪你再看一遍,
眼淚沾滿想念沒有你的季節,
時間可不可以再慢一點一點。
—— 《單人季節》
【林得鹿】
五月份的夏初已經下過好幾場雨, 街道校園被雨水沖刷乾淨, 空氣中瀰漫泥土特有的馨香。
走在路上偶爾會看到前面女生忽然蹦起來尖聲驚叫, 走近看才知道從泥土裡面鑽出來的蚯蚓正在水泥地上翻滾。
關於文理分科, 滅絕師太催得一日比一日緊, 成績單做得詳細,不但記載總成績和總排名,也分別排出文理科的總分排名。
距離英語老師報的英語競賽還有小半個月的時間, 林得鹿坐在位子上看閱讀,黑色水筆在考卷上圈圈繞繞。
卷面上說人的記憶做不到長久的永恆, 因爲一系列專用的醫學名詞, 林得鹿照例圈畫起來, 所以我們也會遺忘。
遺忘,永恆。
他說不清自己被哪個單詞觸動。
從教室外面的走廊拐彎進來的陽光照在胳膊小臂上, 映在課桌面上,微熱烘暖,教室裡面一如既往地熱鬧,因爲年段第一換了個人。
不是李月寒,也不是林得鹿, 是一個叫江姜的女生, 從重點高中轉到梧南, 就因爲梧南離家近, 方便陪媽媽。
“好學生的思維難以理解。”
“不過林得鹿和李月寒排第幾啊?”有人從年段室拿出一張成績單來, 全班排名一目瞭然,登時那人周圍擠滿了人, 看完自己的排名再看別人的。
“年段前三都在我們班,厲害了!”
“有什麼用,高二分班誰還記得同學你是誰啊?”
林得鹿轉動兩下筆尖,crash,撞毀,破碎。
撞毀,破碎。
周溪的聲音從隔着一條過道的鄰桌傳來,不急不徐,“江姜,你高二想好選理科還是文科了嗎?”
“文科吧,畢竟理科對我而言讀起來還是太吃力了。誒,你問我文理科幹嘛?想跟我選一樣的啊。”
“同學你少自戀了,我不過是出於同桌義務好心關懷你一下。”
永恆,遺忘,該怎麼抓緊永恆,讓它不在記憶裡遺忘呢?
滅絕師太晚修十分鐘前到了教室一趟,除了告知大家要把成績單給父母看作爲文理分科的參考以外,還要準備跟十中的籃球比賽。
“籃球校隊的同學都必須要參加,這是沒商量的。感興趣的男同學也可以主動報名,如果年段人數不夠,可能採用抓鬮的方式隨機抽取了。”講完該講的事情和規則,爲了鼓勵大家踊躍報名,積極參加,滅絕師太難得和顏悅色地在講臺上說了幾句鼓舞士氣的話,“不管是省聯考還是市聯考,我們的考試成績總是在他們十中後面。你們參加這次比賽不僅爲個人榮譽,還肩負學校期望。”
“爲學校增光,就是爲自己增光。”
十六七歲的男孩血氣方剛,幾句話能哄他上天入地去做英雄,林得鹿的後背被人敲了敲,他轉過頭,看到顏琅琅咬着筆頭衝他笑。
“這次籃球賽你要參加嗎?”
想都沒想,“不去。”
“啊——”她懊惱地低喊了聲,做癡撒嬌,“你就去嘛!”
“爲什麼?”
“就像滅絕師太說的那樣爲班級學校爭光……”她自己都虛。
“省聯考市聯考超過十中不算是真正的爭光嗎?”
顏琅琅表情犯難,“可這對我們學校的同學來說有點困難誒,你要知道十中全是當初市裡中考的前幾名。花錢走後門都沒窗戶進的那種。”
“比我聰明的人比我還要努力……”顏琅琅雙手拍臉托腮,重重嘆了口氣,翹起嘴巴,“真絕望啊!”
“林得鹿,你真不去嗎?”
“不去。”他眉頭起皺,“你爲什麼一定要我去?”
對面女孩不好意思地從嗓子裡面抖出幾聲笑,兩隻手絞住布文具盒,視線變低往下飄,“因爲我參加了學校啦啦操隊,在比賽中場休息的時候,可以出來表演的。”
“你能看到我,我也可以看到你。”最後一句,她說得極輕。
林得鹿的注意力卻沒在這,余光中瞧見兩個女孩靠在一起,江姜擡頭摘下週溪和自己另外一隻耳朵的耳機。
“喂,班主任讓我參加籃球隊的啦啦操,我表演那天你要過來看嗎?”
“不要。”
林得鹿鬆開握成拳的那隻手,放在腿側,江姜的聲音再次傳來,又壞又輕/佻,“真的?”
他不知道兩個字的問題爲什麼要說得纏綿又悱惻,像鉤子穿皮入骨,鼻息伴着輕/顫,空氣中引起無端的波動。
周溪也笑,“假的!”
江姜的語氣是早就知道的篤定,“周溪,拜託你換套說辭好不好,每次都這樣。”
嫉妒像只被負面情緒餵養長大的怪物,林得鹿看着自己馴養不了它,反而一步一步成爲它的忠實奴僕。
“林得鹿!”顏琅琅又叫,“你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他笑,霧氣從眼底擴散到整張臉,“我只是在想籃球賽的事情,應該要早點給老師報名的。”
他忽然的鬆口答應,無疑是對顏琅琅剛纔那句話最好的迴音。
她臉紅追問道:“你真聽進去我的話啦?”
前面語文課代表催促大家在下課前交作業,林得鹿接過顏琅琅和楊青的本子,在轉身之前含糊點了兩下頭,雖然他並不知道她說了什麼,但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跟籃球比賽有關的事情。
*
籃球比賽在一個週六下午舉行,主戰場還是梧南和十中的校隊比拼,林得鹿只是當一個替補,在一名成員打完半場受傷撐不住後,纔上去跑兩圈。
中間休息的時候,兩校拉拉隊按照規定輪流上場,首先是梧南,比賽場地在學校舉行,無論怎麼說都是東道主。
顏琅琅站最前面,短裙短T,半截細膩白皙的腰引動一羣更比一羣高的歡呼尖叫,她衝林得鹿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卻努力地做嘴型喊加油。
啦啦隊呈三角排列,江姜站在隊伍最右邊的角落裡,蹦蹦跳跳跟幼兒園小朋友學做操一樣,每一個步子都比別人慢一拍跟不上。
周溪拿數碼相機給她拍照。
他想起兩人前些天發生的一場不小的爭執。
放在餐桌太久的魚有些涼了,菜汁凝成膠狀,筷子一劃,劃成了兩道邊。
周溪比平常晚了好多,她笑着說了句抱歉,“不好意思,有些事情耽擱了。以後要那麼晚我還沒回來,你就不用等了。”
林得鹿沒回應她最後一句話,端起碗夾了塊魚進她碗裡,周溪愛吃的口味單調一致,沒什麼變化,“什麼事?”
“就江姜——”提起這個名字,她連曾經不近人情的冰冷表情都溫柔許多,“她讓我陪她去書店,結果亂七八糟給我買了一大堆的練習冊。”
“你不是不愛做這些嗎?”他嚥了口飯,咽不住胸腔酸澀。
周溪笑:“是啊,她自作主張真讓人討厭。”
“你那樣子可沒半分討厭她。”林得鹿冷冷地放下筷子,他很生氣,卻知道自己沒有生氣的理由,提起半邊嘴角露出抹冷笑,林得鹿成心要拉上週溪跟他一起不痛快,“周溪,你是不是喜歡江姜了。”
她目光一緊,低頭抓起筷子,“你亂說什麼?”
“難道不是?”他笑,有點看不起她,“喜歡就承認,你遮遮掩掩的幹什麼?”
“你是不是不敢讓她知道,你是不是怕你的秘密嚇到她?”
“林得鹿!”周溪啪地一聲放下筷子,空氣變重往下沉,他們坐在對面卻看不到彼此,比楚河漢界還要分明。
“江姜能讓我開心,忘掉不開心的現實。但你呢?你拿我的性向一遍一遍提醒我,提醒我跟別人不一樣,爲什麼,究竟爲什麼?我好不容易想從泥潭裡面爬出來,你爲什麼又要拉着我往下墜?”
因爲……我喜歡你啊。
就是因爲喜歡,所以心甘情願一起痛苦。周溪是被命運的苦難扔到泥潭中去的,但林得鹿不一樣,他自己願意與她沉淪。
只要是周溪,只要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泥潭地獄或者天堂,又有什麼分別呢?
空氣嗡地一聲響,林得鹿道歉,“對不起,是我激動了。”
周溪笑,眼眶卻被眼淚熬紅,“我以爲你懂我的,但現在才發現你根本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你甚至連顏琅琅都不如,她的態度至少能讓我感到舒服。”
“什麼意思?”林得鹿忽然有種秘密被人看破的不安感,他和周溪最緊密的一層聯繫,就要被人分割斷裂。
“上次在旱冰場,我跟她碰見了,無意中說出我喜歡女生的事情,顏琅琅根本就沒在意。”她停頓幾秒,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或者顏琅琅喜歡你,在知道我喜歡女生,我們兩個根本不可能後,開心先壓過其他想法吧。”
那次對話最後怎麼收場,林得鹿記不太清了,只知道周溪讓他以後不用準備她的飯菜。
“一直麻煩你,我也不好意思。”
他們之間,什麼時候還存在麻煩了?
籃球比賽結束已經是下午五點後的事情,戰況膠着,比賽激烈,最後梧南在自己的校園土地上終於捍衛住了尊嚴。
林得鹿逃開校長老師一系列冗長乏味的致辭,鑽到教學樓後面的一排洗水池前,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忽然有人喊他名字,幾分不確定,“林得鹿?”
林得鹿轉過頭,看到初中的老熟人——李詩穎。
她笑,“還真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