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麒和趙橘兒現身以後,方纔的喧鬧便全靜了下來,各人紛紛歸座,場面反變得有秩序了。這畢竟是漢部文官首腦和楚國公主的婚事,比不得民間的婚姻,公主、將軍、大臣們出現以後,賓客們便不敢胡亂喧譁。
完顏虎高坐上首,算是婆家的家長,趙佶的字掛在另一邊,趙構的使者秦檜侍立在旁,胡安國、王師中和楊樸算是媒人,鐘鼓聲中,大禮行成,各席方派出代表來向新婚夫婦道喜。楊應麒滿臉歡笑,趙橘兒則頂着蓋頭還禮。
婚禮的場面雖然隆重,但儀式卻頗爲簡單,楊應麒分別和各方勢力的代表喝過酒後,便在衆人的恭喜中進入洞房。
花燭輝映下,楊應麒揭開趙橘兒的蓋頭,握住她手道:“以後有什麼事,都由我擋着,你在家裡,喜歡做什麼便做什麼。”
趙橘兒本有些羞赧,聽見這話嗤嗤笑了一下道:“洞房花燭夜,你就跟我說這個?”
夫妻兩人正在絮絮細語,忽然有人敲門,兩人愕然相顧,楊應麒笑道:“不會是有人來鬧洞房吧?”
趙橘兒道:“只怕不是,多半是來跟你談國事的。”
楊應麒不悅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這也不放過我!”
趙橘兒柔聲道:“七郎莫要這樣。現在是非常之時,我們想要安樂,卻不是在今日,而在將來天下太平之時。去吧。我們的日子長着呢,不必急在今日。”
楊應麒聽到這話,當真如大熱天喝了一碗冰鎮蓮子湯,一口氣爽到心裡去了。得到新婚妻子理解安慰後他轉惱爲悅,出得門來,卻是李鬱、胡宏等一干年輕文人,帶了些詩文來賀新郎。
楊應麒讀了他們的詩文,嘿了一聲道:“今天我大婚,你們詩文裡怎麼全是刀光劍影的?盼着我和公主天天吵架打架麼?”
胡宏不禁一窘,李鬱在漢部較久,熟悉楊應麒的性情,便說道:“今日那幫武人一鬧,胡大人、王大人他們都頗爲憂心,怕將來武將專橫太過,誤了國家。”
楊應麒一聽,便知道這幾個年輕人是代表中原士林的大老們來向自己探口風的,當下淡淡道:“他們確實是粗魯不知進退。但當下用人之際,正需這些勇士在前衝殺。待得致太平之日,自有放馬南山、解甲歸田之令。眼前正用得他們,我們這些上不得戰場的儒生卻得優容他們幾分纔是。”
胡宏道:“怕的是積重難返。”
楊應麒道:“漢部原本的隊伍已極爲穩定,無須憂慮,河東亦漸漸正規化,山東劉錡、趙立他們也知道自我約束,唯一可慮者,乃是那數十萬義軍,這些人若不部勒,雖多而不堪用。此事我胸中已有綢繆,你們不需擔心。”
胡宏等又隱諱點出怕胡人在新政權中勢力太大之事,楊應麒道:“你們這個擔心,既有道理,亦無道理!爲何這麼說?自古馬上得天下,故趙武靈王尚有胡服騎射之舉。如今天下未靖,我們尚需整合多方力量方能掃平胡氳,而胡化之武裝尤其重要,此所謂以胡敵胡也。待得天下平定以後,這治理天下的勾當,卻終究得靠我們這幫讀書人了,這便是文武張弛之道。畢竟到了太平世界,胡人無論是讀書還是做生意都是比不上漢人的。如今漢部既尚武,又尚文,武人自有我大哥節制,至於文士,還請各位多多支持我纔是。”
衆書生連忙稱是,跟着胡宏又道:“自古農爲邦本,士爲國柱。如今漢部卻是商人當道,乃至於與士大夫平起平坐,今日來參加婚宴之士紳多不滿此事,家父請七將軍於禮節、輕重上多多留心,莫要爲了一點小利慢了士心,那時天下事便難辦了。”
楊應麒微笑道:“這個我省得,省得。只是如今正在亂中,商人雖爲走狗飛鷹之屬,尚需籠絡。到得太平之日,自有另一番說法。”
胡宏等聞言大喜,告辭而去。
楊應麒回到房中,將這些人的言語簡略跟趙橘兒說了,趙橘兒問:“他們怎麼就沒問個爵位之事?”
楊應麒笑道:“那個我已讓陳正匯去跟他們談了,想必已經談妥。至於他們剛纔來問這些,卻是得由我來說,他們方纔信服。”眼見趙橘兒的皮膚在燭光下極爲誘人,忍不住親了一口,趙橘兒大羞,卻又不好避也不想避,忽然外邊又有人敲門,楊應麒嘆道:“今晚看來是不眠之夜了。”
趙橘兒笑道:“你去吧,我弄些糖水去,你回來喝。”
楊應麒大喜道:“好!”出來一看,卻是趙履民、劉介、阿依木思等一干商人。他們見到楊應麒,紛紛獻上禮單之外的精巧禮物,楊應麒毫不客氣,照單全收。
阿依木思比較直接,見楊應麒收了禮物,便道:“七將軍,聽說中原那幫士人,對我們商人向來有偏見。如今看這情況,您是打算大用他們的了。這山東、河北東路的大片地方,以後不知是用宋制,還是用漢部商法?”
楊應麒微笑道:“大宋內部的工商本來就甚發達,只是課稅課得有些不合理,近二十年來又變本加厲,所以擾商甚重。我當權以後,第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想辦法一一改正過來,讓大夥兒更好做生意纔是。萬般到底都爲錢,若不是爲了錢,我們費這麼大心思經營中原幹什麼?”
衆商人等大喜,趙履民又道:“只是那些儒生老說他們是本,我們是末,又常說什麼重本抑末之舉,這些可讓我們不得不擔心。”
楊應麒笑道:“這些腐儒,你們理他們作甚!現在管理各地商會、仲裁商業糾紛的人,不是你們這些老臣子,便是商人中的讀書人,或者讀書人中有商業頭腦的人。所以你們這些商人,還有你們的子弟要多讀點書纔好啊。讀書方能明理,方能善辯——口才好了,才能在元部民會議上把那些什麼工商爲末的狗屁道理駁斥下去啊!所以你們的未來不在我身上,而在於你們自己要自強。當然,只要我在位一日,便不會讓那幫腐儒胡鬧的。”
衆商人一聽無不大悅,劉介又道:“那幫腐儒也就算了,最麻煩的卻是河東那幫土財主,他們做事可有些不合規矩!”
原來山東路的商人和東海的商人打交道已久,這次送禮也通過聲氣,互相之間雖有攀比,但因爲彼此有了默契,送禮的時候便是在攀比中有剋制,不至於有誰太過出頭和太過難堪。河東的財主們卻不知道這些,他們還沒進入泛東海商界這個***呢,所以辦事有些不合“規矩”,爲求向楊應麒獻媚,竟然出了大本錢,在送禮一事上把其他商人都比下去了。劉介等怕楊應麒得到了好處向河東商人傾斜,所以纔會提出這件事情來。
楊應麒掃了他們一眼,忽然冷笑道:“生意上的事情,自有生意上的路子。只要他們不犯法,那我便不會故意給他們難堪。怎麼,你們怕競爭不過他們麼?”
劉介一聽,訥訥道:“這個不是,不過……”
他一時不知如何措辭,阿依木思已經說了出來道:“不過七將軍你可不能因爲收了禮物,又爲了拉攏他們而故意偏心他們!”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偏心我自然是會偏心的,不過……”
幾個商人忙問:“不過什麼?”
楊應麒道:“不過我偏心的,不是哪個地方、哪個籍貫的商人,而是未來幾年能在河東、河北、漠南幫到漢部大軍的商人!商場上的事情,本是能者得之,私情上可以講究先來後到,公事上卻不行。比如這次,我便要想辦法好好報答這批河東的土財主,不是因爲他們給我送了禮,而是因爲他們在二將軍最需要的時候幫上了忙。這是我做事的風格,諸位和我交往這麼久了,不會不知道吧?”
趙履民、劉介等面面相覷,阿依木思道:“要那如果我們能辦好這件事……”
楊應麒笑道:“你們能夠做到,那我當然也會很高興,畢竟我們是老朋友了,交情比這些土財主不同。老朋友有錢賺,我也跟着開心。”
楊應麒送走了這批商人以後,其它一些大大小小的勢力又陸續來訪,而最後兩人就是曹廣弼和阿魯蠻,三人從三更一直談到天色發白這才告別。阿魯蠻第二天便渡海回去,而曹廣弼則留下等待華夏擴大會議的召開。
新婚之夜第二天的五更,楊應麒回到洞房,趙橘兒已在牀邊打盹,楊應麒又愧疚又憐惜,正要輕輕抱她上牀安歇,手才碰到肩膀她便醒了過來,微笑道:“都談妥了麼?”
楊應麒點了點頭道:“差不多。”又愧道:“我……”
趙橘兒已經站了起來道:“我煮了點小米粥,你喝半碗吧,卻不要喝太多,要不然不好睡覺。”
楊應麒聽她提起睡覺二字,一陣睏倦登時襲來,有些無力地點了點頭。在趙橘兒的服侍下喝了粥,便上牀沉沉睡去。睡了兩個時辰不到便醒過來,他這一覺睡得不長,但因睡得甚沉,醒來後便精神奕奕。下得牀來,趙橘兒卻已準備好了衣服等着了。楊應麒忙道:“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都沒睡麼?”
趙橘兒笑笑道:“睡了一會,放心吧,我又不累。等你出去辦事我再補睡一會便行。”說着又服侍他穿衣服,說道:“我做了糕點,還有粥,待會你吃些再去忙。”
楊應麒道:“我的橘兒,你是公主啊,不是丫鬟,這些讓下人做便是。”
趙橘兒有些委屈地道:“你不喜歡?”
楊應麒忙道:“不,不是。不過……我怕你太累了。”
趙橘兒笑道:“做這些怎麼會累?我樂得很。”撫摸了一下楊應麒的額頭道:“倒是你,以後外邊的事我可就不管了,通通由你頂着去。”
楊應麒笑道:“放心,我這個楊駙馬雖然不如折駙馬英雄,可也不是吃素的,現在形勢又大好,應付得來。一定不會讓公主煩心的。”
趙橘兒微笑道:“什麼駙馬!現在誰不知道那是當不得真的!再說,我也不想當公主。”
楊應麒問:“那你想當什麼?”
趙橘兒吃吃笑了起來:“我啊……我要當‘小七家的’……”
——————華夏擴大會議之前的利益談判一天天地進行,一天天地深入。當然,並非所有人都能得到他們希望中的最大利益——雖然漢部與中原板塊結合後會產生出許多新的利益點,可以說是一個一加一大於二的結果。但新增的利益再大也有限,蛋糕再大,也不可能給每個人都切下大大的一角!
在分配利益的時候,楊應麒不會愚蠢到爲了討好剛剛歸附的邊遠勢力而損害漢部原有勢力的利益,而是遵循先親後疏、但又對各方面有所照顧的原則。
在這種原則下,得益最大的自然是漢部的舊屬。楊應麒正努力地以一種互利互惠形式讓漢部原有的勢力進入中原。比如山東的商道將在漢部武力的保護下進一步暢通,並逐漸延伸到河南、河東、河北,甚至陝西。這些對漢部商人來說自然是大大的喜訊,而商道暢通對這些地方的民生、經濟也是有幫助的。楊應麒在和南宋政權談判時特地將通商作爲最重要的條款之一,這一點更是讓商人們看到漢部保護他們、扶持他們的誠意。
比較早進入漢部的士人在這時也水漲船高,大多數升了半階甚至一階進入山東、河北爲官,一些平行調動者也明顯進入了要害部門。從大體上來說,漢部舊屬得到的利益主要是兩大板塊結合後新增的利益點,所以他們的得勢纔沒有讓中原原有勢力產生太大的負面反應。
同時,跟隨楚國公主東來的舊宋勢力,以及較早歸附漢部的士人、兵將也得到相當程度的利益補償,宗穎能取得與漢部幾個將軍平起平坐的地位,既是考慮到他是宗澤的兒子,也是爲了豎立一個榜樣,讓來歸的舊宋兵將知道在新政權下他們是很有前途的!對胡安國等大儒的尊隆楊應麒毫不吝嗇,王師中、李應古也儘量給予了較高的虛爵。不過在實際仕途上較有希望的,顯然是那些接觸漢部較多、認同感較深、行政作風較新的中青年——尤其是當初那批跟着管寧學舍回漢部的太學生,這些人只要學有所成幾乎個個都受到了重用。
這兩個集團的文武士商統合起來以後,新政權便有了一個相當穩固的基礎。至於那些剛剛來歸的士紳、義軍和商人,楊應麒就只是答應維持當前他們的所有,一些不法豪強甚至被列入逐步裁抑的黑名單之中。當然這其中也有少數例外,比如在河東那批在曹廣弼尚危急時就眼光獨到地提供了大量錢糧的土財主,便得到了一項大大的好處——對河東部分礦產的特許經營。
對於這個結果,當然有不少人並不滿意,一些失意者甚至因此而心向大宋。不過人們在選擇一個勢力的時候,除了要看這個勢力答應給你多少好處的同時,也要看這個勢力本身的前途!如果是一個隨時覆滅的勢力,那它便是許下天大的好處又能如何?今日給你,明日它若覆滅便一切成空!漢部眼下正是聲威最盛的時候,一些人儘管有些不滿意眼下的處境,但如果覺得漢部是最有希望的政權那便會忍忍留下。畢竟漢部內部各種晉升、致富的道路甚多,所以繼續熬下去未必沒有出頭之日。
華元一六八零年秋,舉世矚目的華夏擴大會議終於在勝利中召開!
會議由王師中、李應古主持,漢部元首折彥衝、楚國公主趙橘兒、臨時政府總理大臣楊應麒、河東軍區副元帥曹廣弼、齊魯軍區副元帥宗穎、大儒胡安國等人都出席了會議。
對於會議既定的三大主題,與會代表進行了熱烈的討論,並提出了許多切實可行的意見。會議最終通過了關於在山東、兩河進行行政改革、廢除政和以來苛捐雜稅、統一各地商業稅收等提案。
會議高舉振興華夏的偉大旗幟,推動建設和諧華夏的先進理念,是大同思想在新時期的進一步發展。這一新理念,體現了促進新漢政權的國家利益與天下其它各族人民的共同利益相結合的願望,也體現了一個愛好和平、講求正義、尊重秩序的新政權的責任意識,反映了新的元部民會議對時代特徵和天下形勢特點的新認識,反映了當今天下和新政權的發展變化對內政事務、外交工作的新要求,進一步豐富了大同思想的理論和實踐。走和平發展道路,推動建設和諧天下,在特殊時期以戰爭來保護和平——這是作爲指導新政權各項內外工作的重要戰略思想和新的理念,這一理念將有助於使整個天下變得更加多姿多彩,更加和睦和諧,有助於漢民族與其他兄弟民族實現互利共贏和共同發展。
雖然這次會議沒有預先設定軍事上的議題,但在楚國公主的臨時動議下,與會代表還是全票通過地推舉折彥衝作爲當前中原軍勢的總領導人,負責整個秦嶺、淮河以北的軍事行動。
最後,與會代表都有信心新政權能克服前進道路上的艱難險阻,都願意爲華夏民族的偉大復興,爲促進人類和平與發展的偉大事業做出新的貢獻。
在這個涼爽的秋天裡,偉大的華夏擴大會議在勝利中拉上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