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從墳地回來,豆花謝絕了好心人的邀請,獨自回到自家的那兩孔窯洞裡面。

她先走到碾道里,灰碾子灰突突地兀立在那裡,像一位充滿智慧的老者,望着豆花沉默不語。

大碾子上的那株老榆樹,蒼虯的枝杆上,生髮出來許許多多的新枝,鬱鬱蔥蔥地生長着。樹杈上住了一窩麻雀,麻雀窩裡伸出來幾個小腦袋,衝着豆花嘰嘰喳喳地歡叫。這是剛孵出來不久的雛兒,錯把豆花當做了它們的媽媽,張開黃黃的小嘴岔子,等待餵食。

豆花擡頭看一眼小麻雀,對着小麻雀自言自語:“你們還有媽媽,豆花卻成孤兒了。”

小麻雀彷彿聽懂了她的語言,嘰喳叫了幾聲,縮回腦袋,安靜下來。

豆花坐了一會兒,看着天色漸晚,她起身推開那兩扇院門,一股熟悉而親切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彷彿看到,公公站在門口,手裡端着一隻大海碗,正欣喜地看着她的到來,彷彿在問她:“豆花,你吃了沒?”

豆花不由自主地叫了聲:“爹——”淚水斷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雙膝跪地,小聲地抽噎起來:豆花此生再無這個公爹了!

豆花獨自在那裡悲傷,一個毛絨絨的腦袋直往她懷裡拱,是一隻小黃狗,這應該是老黃狗的孫子了吧。

小黃狗用它溼漉漉的小嘴,舔着豆花的下巴,發出了輕微的“嗚嗚”聲,好像在向豆花撒嬌,又像是向她訴說着委屈。

豆花把小黃狗抱在懷裡,看着眼前那株長的鬱鬱蔥蔥的棗樹。那株棗樹長高了,長粗了,樹杆粗壯,樹葉綠嬌,青青的棗兒掛滿了樹枝,點着頭在向豆花問好,好像在歡迎她回家。

豆花仔細看着那株棗樹,看得出,老公公在這株棗樹上是花了心思的。豆花有所不知,老穀子生前是把這株棗樹當做豆花來親來疼的。有苦惱了,他和棗樹訴說。有喜悅了,他和棗樹分享。

這一株棗樹裡的秘密只有豆花知道,老穀子生前雖然也有所猜測,但他真不知道那裡藏了甚麼,他只是認爲,豆花交代了的,他就得認真去看護,那不是一株棗樹,那是豆花本人。

豆花抱着小黃狗,離開棗樹,進了公公的窯裡,一股小蘭花的煙味鑽進了她的鼻孔,她使勁翕動着鼻翼,想把這種味道全吸進肚子裡,這是公公的味道。

窯裡的光線暗了下來,她坐到炕沿上,讓眼睛逐漸適應了窯裡的黑暗,她模模糊糊地看到,公公窯裡的擺設井然有序,並不凌亂,不像一個光棍漢的生活,由此可見一斑,他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豆花坐着,不知不覺天完全黑下來了,她懷裡的小狗,把毛絨絨的腦袋頂在了她的下巴上,哼了一聲,直往她的懷裡鑽去。

豆花擡頭看了看外面,緩步走到自己住的那孔窯洞裡,點燃了豆油燈,窯裡頓時亮堂起來。

她的眼睛順着牆面,轉了一圈,連她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窯裡這麼整潔乾淨,仍然保持着她走時的原貌。

炕上乾乾淨淨,兩塊黑山羊毛氈子,並排鋪在一起。被子疊的方方正正,枕頭擱在上面。掃炕的雞毛撣子放在被子的下方。炕櫃上放了一面鏡子,擦得鋥光瓦亮,那還是公公去張家灣趕集時,專門買給她的。

地下,左手一邊,是三個黑黝黝的瓷甕。右手邊是一個躺櫃,一律擦的一塵不染,光可鑑人。

好久都沒有住過人的窯洞,幾乎不用收拾,就能住人,這裡邊傾注了公公多少的心血啊,他是多麼地盼望着,豆花能回到這個窯里居住的啊。好像豆花不是去出遠門,而是去誰家串了個門,一時三刻就會回來的。

豆花此時真正明白了公公的心思,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公公這是時刻在等待着她回家的啊!

豆花躺到炕上,拉過被子,懷抱小黃狗,和衣睡下,往事一幕幕地在她眼前輪番上演。腦子裡邊越想越清醒,沒有一點睡意。

忽然,她懷裡的小狗不安地燥動起來,把頭鑽出被子,朝着外面吠叫起來。

豆花支楞起耳朵,聽到碾道里好像有窸窸窣窣的響聲。她跳下炕來,走到院子外面,站在碾道里四望。

微風輕輕吹拂着,大碾子上空的老榆樹發出了“莎莎”的響聲。黑暗中的穀子地進入了沉睡之中。豆花輕輕咳嗽了一聲,就看到有一個人影影影綽綽地隱進了暗夜之中。她嘆一口氣,正待迴轉身子關門,就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娃娃,還沒睡呢?”

是二大爺!

二大爺抽着旱菸鍋子,火星子一明一暗,照耀着他蒼老的容顏。

二大爺走到豆花跟前,把菸灰磕在碾盤上,“唉”了一聲,不再說話。

豆花就問:“爺,你也沒睡嗎?”

二大爺說:“人老了,覺少。”就關照豆花,一個人睡覺,一定要關好門戶,小心野狗。

二大爺離開後,豆花品味着他老人家的話,好像話中有話。又想起剛纔看到的那個黑影,好像明白了二大爺的良苦用心,老人家哪裡是睡不着呢,老人家是來保護她的。

豆花的心裡就無限地感慨,她關好門窗,把手槍壓在枕頭底下,翻來覆去,等着天明。

豆花有所不知,剛纔那個黑影,並不是壞人,是老九。

從碾道里回家之後,老九的心裡是非常不安的,此時他是非常矛盾的。內心裡,他還是不接受這個兒媳婦的,但他的兒子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了,非她不娶,他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的。既然無法改變,那就只能接受。但這又違背了他自己內心的真實意願,豆花這樣的婆姨,失操失身,娶她做兒媳婦,將來他真的是無法去面對列祖列宗的。但他又有甚麼辦法呢?大棒認定了,二棒也支持,他婆姨也是搖擺不定,一家四口人,唯獨他是一個堅決的反對者,但他的反對顯得越來越蒼白無力了。

特別是現在,老穀子死了,豆花又是這麼個處境,他老九不能雪上加霜,見死不救。雖然他平時都是黑着個臉,見誰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但他也是向善之人,在這個時候,他得關心關心豆花。老九心裡的想法是,如果能拆散大棒和豆花,那是再好不過的。如果實在拆散不了,那也只好默認了。

並且……

老九是個心裡有事,不會輕易向別人吐露的悶葫蘆,他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底,“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鍋子,眼前的菸灰都成一座小山了,整個窯洞裡面都繚繞着煙霧。他婆姨罵上他了:“煙熏火燎的,死了的是老穀子,又不是你爹。”

老九就罵她:“閉上你的臭嘴,你一個婆姨人家,懂得個球了。”

一邊罵着,一邊又點了一鍋子煙,摔門出去了。

二棒攆在他的身後,說:“爹,爹,我嫂子她現在這個樣子,該怎麼辦呢,你倒是說句話啊。”

老九脖子擰了一擰,瞪了二兒子一眼,徑直向碾道里走去。

到了碾道里,老九自己也不知道要來幹甚,是來接豆花回去嗎?

不是。

是來拒絕她,讓她死了那份心事嗎?

也不是。

老九在碾道里徘徊着,心裡六神無主,坐在碾盤上又吸了一鍋子旱菸,卻不小心弄出了一點響動,驚了那隻小黃狗。聽到豆花出來了,他忙不疊地落荒而走。

老九的舉動,讓在黑暗中默默地保護豆花的二大爺看在了眼裡,老漢吃不透老九的用意,只當他是惦記着老穀子的那點家底,心裡不由地卑視起老九來。誰都知道,老穀子這幾年攢下了一點家底,可人家屍骨未寒,人家的兒媳婦還在,你就打上了這個主意,你還是人嗎?趕明天了,一定要教訓教訓這個狗日的。

從碾道里回去,老九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爬在枕頭上抽旱菸,一會兒一鍋子,一會兒一鍋子,熗得二棒都受不了了,這個愣頭青坐起來,說:“熗球死了。”跳下炕來,往外走去。

老九喊他:“深更半夜的,喂狼去嗎?”

二棒氣哼哼地說:“讓狼吃了也比熗死強。我給我嫂子站哨去,你不認她,我認。趕哪天找到我哥,我們三個人一起過日子去。”

老九罵一聲“二球貨”,二棒摔上門走了。

這個灰小子,果真抱着槍,在大碾盤上守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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