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巨大到能站進十幾個人的木盤,裡面是無數滾動的石球,石球互相摩擦着,發出沙沙的聲音,放眼望去,一盤之中,至少有兩百顆石球,別的不說,僅說這些石球的重量,便足以讓人驚訝於這木盤的承受能力,更別說還要不停的動轉了。
是什麼樣的力量,能帶到如此沉重的木盤,周而復始的進行磨製?這個問題盤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魏霸視而未見,他繞了一個大圈才把這些人帶到作坊裡來,又故意讓人奏樂,爲的就是隱瞞動力的來源。越是神秘,越是能攝人心魄,讓他們看到這些沉重的木盤轉動,卻不知道是用什麼來驅動的,這樣纔夠神秘,才能顯示自己的“道術”,讓他們歎爲觀止,拱若神明。
從這些關中豪強和天師道信衆的眼神來看,他顯然已經達到了目的。
魏霸故意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道:“每盤有三百餘石球,以一顆石球爲三十斤計,大概是七十五石。像這樣的木盤一共是……”他轉過頭,問趙素道:“對了,趙主簿,我們現在一共有多少架木盤?”
趙素一本正經的說道:“截止到今日爲止,總共是一百五十二架,每天能出石彈一萬五千餘枚。考慮到大戰在即,木器作正在加緊製作,每天大概可以增加二十架木盤。”
魏霸有些不快的沉下臉:“怎麼這麼慢?讓他們加快一些,三天之內。再增加一百架。今天一天就用掉了近萬枚石彈,明天還要再增加三十架霹靂車,如果趕不上進度,僅憑那些儲備,能支撐幾天?”
趙素緊張的說道:“參軍請儘管放心,我馬上就讓木作加快進度,一定能趕得上用量,保證不會影響戰事。”
“嗯,我知道大家辛苦,不過大戰之前。我們切不可掉以輕心。”魏霸緩和了臉色,訓斥了趙素兩句,這才轉過頭對夏侯懋說道:“讓都督見笑了,這些人啊,沒什麼見識,有點成績就驕傲自滿,不求上進啊。”
夏侯懋窘迫不已,他身後的那些關中豪強也面如土色,一個個像害了病似的。一天出產一萬五千枚這樣的石彈?我的天啊。魏霸準備用這些石彈把建章宮的地面重鋪一遍嗎?又或者說,他這些石彈不僅僅是爲建章宮準備的?
魏霸對豪強們的緊張看在眼裡。喜在心裡,臉上卻不表現出來,他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隨口解說兩句,讓他們親眼目睹了石塊是如何變成石球的。這個問題並不複雜,和做湯圓差不多,只不過這些湯圓的體量巨大,所以要耗費大量的時間來旋轉。互相摩擦,才能成型。如果用人力,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利用取之不盡的水力來推動,日夜加工,一塊石頭到最後成型,三天的時間便足夠了。
他越是輕鬆。夏侯懋等人越是震驚,此刻,他們對石彈能支撐幾天的疑問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就算魏霸所說的打個折扣。把建章宮砸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至於他們的堡壘,他們相信,只要像今天的場面砸上一天,不管什麼樣的堡壘,都會被砸成渣。就算城牆還能保住,城牆裡的房屋也會被蕩爲平地。
他們的心裡像是都揣了一枚石彈,沉甸甸的,連腳步都變得遲緩起來。
參觀完石彈作坊,魏霸又帶他們參觀了刀坊和箭坊。在刀坊,魏霸拿起一柄剛剛完成的環刀,雙手遞給夏侯懋:“都督,試試刀口?”
夏侯懋猶豫了一下,接過刀,旁邊有鐵匠拿過兩根鐵條,擺在鐵坫上。夏侯懋握緊了環刀,用力砍了下去,“當”的一聲,一根鐵條應聲而斷。魏霸笑了起來,“都督,你下手不夠狠啊。”
夏侯懋滿臉通紅,訕訕的強笑了兩聲。魏霸又指了指金詡:“金君,你試試?”
金詡也不推辭,上前接過刀,用力一揮,兩根鐵條同時斷裂。
魏霸大笑:“還是金君有些力氣。”
金詡笑了笑,用指腹摸着刀鋒,仔細的查看着刀刃,發現刀鋒上連一點擦痕都沒有留下,不禁大爲驚訝。“魏參軍,你的部下都是使用這樣的戰刀?”
“這當然。”魏霸淡淡的說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手中的武器鋒利一分,打起仗來,活命的機會就多一分。這方面,我是不遺餘力的。”
“參軍果然是心思機巧,鬼神莫測。”馬安難得的插了一句嘴:“如果五千人都配上這樣的戰刀,就算是新手,也能攻破建章宮,全殲其中的士卒。”
魏霸瞟了一眼面色難堪的夏侯懋,哈哈一笑:“話雖如此,可是我攻打建章宮,本不是爲攻而攻,訓練士卒,讓他們親身經歷實戰,這比攻破建章宮本身更有意義。平時操練得再好,如果不上戰場親身體驗一下,還是不能形成戰力的。我準備多攻幾日,讓每個人都有機會上陣。”
馬安舔了舔嘴脣,默默的退了下去。
參觀完了作坊,關中豪強們心情沉重,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低聲交談,一個個如喪考妣。天師道的幾個祭酒卻圍着魏霸談笑風生,他們相信,有這樣的利器助陣,守住關中已經沒有任何疑問。在這些關中豪強的面前,他們更是要表現出自己的興奮。
魏霸好容易應付完了他們,宣佈明日再戰,然後各自解散,回自己的住處。
夏侯懋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住處,夏侯徽正陪着清河公主說話。由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突然變成了俘虜,清河公主還沒有適應角色。她不敢當着魏霸的面口出惡言,背地裡卻把魏家的祖宗罵得狗血淋頭,連帶着把夏侯懋也罵得體無完膚。在她看來,這一切都是夏侯懋的錯,如果不是他錯信了魏霸,事情絕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
見夏侯懋一臉的喪氣,清河公主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夏侯懋破口大罵。往常夏侯懋被她罵了,要麼陪着笑臉說好話,要麼急赤白臉的分辯兩句,可是今天夏侯懋卻什麼也沒說,恍若未聞,默默的走到牀前,一屁股坐了下來,半天沒說話。
夏侯徽看出夏侯懋的神情不對,連忙勸阻了清河公主,示意她注意夏侯懋的異常。清河公主這纔回過神來,不情不願的住了口。
“伯父,你這是……怎麼了?”
夏侯懋過了好久,才擡起頭,眼神呆滯的看着夏侯徽。
“伯父,你究竟怎麼了?”夏侯徽緊張起來,伸手抓住夏侯懋的手臂搖了搖。清河公主也緊張起來,彎下腰,瞪着夏侯懋的眼睛,結結巴巴的說道:“夫君,你……你可別……嚇我。”
也許是看到清河公主,夏侯懋終於有了些反應,他把今天的所見所聞給夏侯徽和清河公主講了一遍,最後拖着哭腔掉:“媛容,你說我們……我們還能活着回到洛陽嗎?”
夏侯徽也震驚不已,她愣愣的坐在一旁,沉思了半晌,最後苦笑着說道:“伯父,回到洛陽並不是難事,或許,你還可以體體面面的回去。”
“體體面面?”清河公主冷笑一聲:“就他這樣,還能體體面面的回洛陽?”
夏侯懋顧不上理會清河公主的冷嘲熱諷,眼巴巴的看着夏侯徽:“你快說,這是爲什麼?”
夏侯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神色稍微緩和了些。她轉過頭,看看夏侯懋,又看看清河公主:“伯父,公主,你們還記得嗎,昨天出降的時候,魏霸曾經說過,你們要想離開,隨時都可以離開,不過他建議伯父等幾天,到時機合適時再離開?”
夏侯懋和清河公主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當時,我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我現在有些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
“大將軍要從潼關或者蒲阪津攻入關中的可能性……”夏侯徽臉色有些發白,嘴脣也失去了血色。“非常小。”
“怎麼……可能?”清河公主的不屑剛剛出口,想起夏侯懋剛纔說過的那些見聞,底氣頓時不足,她訥訥的說道:“就因爲那些軍械?”
“嗯,魏霸向伯父展示這些軍械,就是要表明他堅守關中的決心。有了這些軍械,就算大將軍最後能攻進關中,傷亡也必然驚人。”
“傷亡再大,也要奪回關中。”清河公主不假思索的說道:“關中一失,隴右養馬之地必失,逆蜀有了戰馬,我大魏的鐵騎優勢還如何保全?”
夏侯徽苦笑一聲:“公主所言甚是,也正因爲如此,逆蜀纔會冒險出兵子午谷。守關中,爲的就是奪隴右。只不過,守關中和奪隴右的人,卻不是同一個人。”
“怎麼不是同一個人?”清河公主忽然明白了什麼:“媛容,你的意思是……”
夏侯徽點點頭:“如果我猜得不錯,魏霸如此禮待伯父,只怕是已經意識到了他自己的處境,給自己預留後路。”
清河公主愣了片刻,又怒不可遏的咆哮起來:“不可能,我們已經被他騙了一次,怎麼能還相信他?”
夏侯徽搖搖頭:“公主誤會了,下一次,他不是想投降,而是想媾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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