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葉走後,昌太后從那軟榻上起身,神色看上去甚是疲倦,摘下鋒利的護甲放在桌上,低低道:“我累了。”
莫姑姑忙去扶她,卻發現她的手在顫抖:“太后?”
昌太后維持了一整天的寡淡消退,臉上浮出絲絲激動來,眼眶也逐漸泛紅,雙腿膝蓋一軟,好懸跌倒在地上。
莫姑姑驚慌失措:“太后!”
昌太后擺手,叫她不必聲張,只哽咽道:“是她。”
莫姑姑不解:“您說什麼?”
昌太后轉過頭來,一雙深邃的眼睛透着重生的希望,緊緊的攥住莫姑姑的手,謹小慎微道:“是她,就是這個孩子。”
莫姑姑這才聽明白,問道:“您如何確定?”
昌太后擡着自己顫巍巍的手,眼珠啪嗒掉落,回憶道:“當年我被映蓉催產,臨暈前摸了那孩子後腦一下,有凸起,是反骨。”
“反骨?”莫姑姑不禁瞪大眼睛,“那寧容遠?”
昌太后的情緒壓抑的太久,終於釋放出來時,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握着她的手不停的點頭,淚如雨下。
莫姑姑微咽口水,嘴脣也哆嗦着:“那就好,那就好啊,不枉您找了她二十餘年,功夫不負有心人那。”說罷,也悄然落淚。
昌太后坐在地上,花了好一陣的時間才平復了情緒,對莫姑姑交代道:“你去安排,叫人看着葉,別讓她對那孩子動什麼手腳。”
莫姑姑忙不迭的點頭:“老奴知道了。”
而昌太后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脫開她的手,獨自一人向內殿裡走去,自顧自的絮絮呢喃道:“阿越,咱們的孩子我終於見到咱們的孩子了終於見到了。”
出了鳳鸞宮的院門,走在那空曠無人的長街上,江淮眺望着那高而遠的湛藍天空,雙眸微眯,一時有些迷茫。
她還是沒有想通,昌太后今日到底爲何叫她過來,扯下腰間的玉佩攤在掌心,仔細端詳,莫不是這東西上面有貓膩?
只不過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一二三來。
還有葉,那驢脣不對馬嘴的打扮。
當真是一對莫名其妙的母女。
“六殿下。”
身後有人叫她,江淮下意識的駐足回望,原來是馮昕。
那人快走幾步到了近前,不但語氣裡沒了素日的驕狂,就連臉上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也消失不見,反倒有些焦灼在眼底。
“原是馮美人,有什麼事嗎?”江淮問道。
馮昕瞥眼不遠處的鳳鸞宮的院門,看樣子是不想在這裡說,江淮眼珠微動,只好繼續往前走,那人就在後面跟着,始終一言不發。
眼瞧着到了那長街的盡頭,再走就進了御花園了,江淮這纔再次轉身說道:“什麼事,美人且說吧。”
事實上,江淮冰雪聰明,馮昕想說什麼,她心知肚明,怕是這人被今天的事情刺激到了,終於察覺到自己地位不保。
果不其然,那馮昕轉瞬間泫然欲泣,一副梨花帶雨的嬌弱樣子,她知道江淮不吃這一套,遂是真心實意的哭:“還請六殿下幫我。”
江淮負手在背後,明知故問道:“美人是說,程卿兒入宮的事?”
馮昕捏着帕子,一臉心焦:“正是此事。”低頭委屈道,“馮昕知道,大王不過是把我當成一個金絲雀來養着玩兒的,只是,這家雀也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心願,還請六殿下成全,幫幫我。”
江淮冷冰冰道:“你何苦自欺欺人,既然難得有自知之明,那就好好伺候葉徵,保住眼下的地位纔是要緊,別總是想些花花腸子。”
馮昕卻固執的搖了搖頭:“殿下不知,我們馮家和程家的恩怨不是一日兩日了,這次程家滅口,我舅舅沒少挑唆,那程卿兒若是入了宮,高我一頭,那我在這宮裡”
“別總把別人想的那麼不堪。”江淮懶散的截住她的話,“我雖和程卿兒相處時間不長,但她絕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再者說了,她滿身傲骨,怎麼能心甘情願的去給殺父兇手爲妾,你就別擔心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馮昕還不肯死心,“眼下程家只剩她孤苦伶仃一人,報仇之火必是燃的極盛。”咬咬牙,“殿下幫幫忙。”
江淮想了想:“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馮昕見她鬆了口,趕緊擡頭道:“我也不是什麼得寸進尺的人,不想傷害卿兒小姐,只求殿下想想辦法,別叫她入宮。”
江淮聞言,陷入思忖,看樣子馮昕是不知道程煥沒死的事情,單以爲葉徵要納程卿兒爲妃,是貪圖那人美色。
“既如此,我盡力爲之吧。”江淮給了一個不確定的回答,“話說回來,她就算入宮了又能怎樣,你在朝中有舅舅撐腰,她卻是一個亡臣之女,孤苦無依,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馮昕面色謹慎:“六殿下可知道當今太后的身世,還不如程卿兒的出身,卻硬是爬到了中宮主位。”嘴脣泛白,“非池中之物,就算是埋在沙子裡,也遲早能翻身。”
江淮抱臂冷笑:“那這麼說,你是對後位勝券在握了?”
誰知馮昕搖了搖頭,低低道:“馮昕本不圖後位,只是大王的心思難以揣測,眼下只想保全自身而已。”
江淮眼珠輕轉,淡淡道:“那你知道,比起除去後起新秀,還有一個法子,能叫你的寵愛久久不衰嗎?”
馮昕聽這話,猛地擡起頭來:“還請六殿下指點一二。”
江淮沒說話,似笑非笑的指了指她的肚子。
馮昕一愣,幾秒鐘後反應過來,茫然伸手捂住小腹:“殿下的意思是說,龍嗣?”
江淮點頭:“老話說得好,母憑子貴,葉徵雖然不是東西,但虎毒不食子,你有了龍種,就是有了一輩子的倚靠。”不緊不慢的挽着袖子,“再者說,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雖然承一時雨露可做一時寵妃,但你不能貪圖眼前,而要想想以後,再做打算。”
江淮這一席話已經說得很露骨了,馮昕自然也領悟了,暗自咬了咬牙,正是,她現在圖的不應該是後位,而是將來的太后位。
而江淮見她一言不發的低頭思量,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隨即拂袖離開。
攪和完前朝,攪和後宮。
馮昕,不是會輕易罷手的人,就讓她給葉徵添堵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