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穆雎像一匹脫繮了的小馬駒,飛快的奔在人羣中,要不是髮髻上的鈴鐺一路引着,郭凜半個時辰前就該跟丟了。
他有些後悔帶她出來了,穆雎眼界窄,什麼東西都要好奇半天,說是去廟裡進香許願,可天都大亮了,兩人還沒出早市呢。
“凜表哥!”
郭凜聞聲,忙撥開人羣走過去,卻見她把一大堆零碎物件兒塞到自己懷裡,又風風火火的撲向別處。
郭凜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捧着這些花紅柳綠的東西實在是不像話,便隨意拽了一人,付了銀錢,送去了太師府。
“凜表哥!”
郭凜應了一聲,再次撥開人羣,見穆雎正站在一個販賣劣質環鐲的小攤前興奮的看着什麼。
他道:“你若喜歡,府裡有的是,何必花錢買這些,再不濟,叫君幸幫你從宮裡帶兩個出來,也比這個好。”
那老闆是認識郭凜的,聞言連連擺手,稀罕的舉起那枚玉鐲,道:“大人這就強詞奪理了不是,好鐲子誰賣五文錢啊,關鍵是寓意。”
穆雎靈動的眼睛一亮:“老闆,這鐲子還有寓意?”
老闆見她感興趣,連忙推銷:“對,這枚鐲子叫做相歡鐲,取兩全其美之意,也喻琴瑟和鳴,歲月如常,姑娘要是戴上這個,定能和大人廝守一輩子!”
郭凜眉頭一皺,下意識的解釋道:“這是我表妹。”
那老闆笑容凝滯,急忙改口道:“無妨,姑娘戴上這個,定能尋到如意郎君,廝守一輩子。”
穆雎笑那老闆胡謅的樣子,小心的瞟了一眼面色有些清冷的郭凜,卻在那人將要察覺之時匆忙低下頭去,摸了摸微微發熱的臉頰,心裡像浸了蜜似的甜。
“我要了!多少錢!”片刻,她揚起笑臉,歡悅的說道。
郭凜不解:“你還真要買啊?”
穆雎重重點頭,取下那枚相歡鐲戴在腕上,在陽光下比了比,白皙的肌膚和通透的鐲身十分相稱,朦朧的綠意顯得手指關節異常纖柔。
郭凜的目光停了停,面上閃過一抹駁雜的神色,淡淡道:“快去善緣寺吧,等時辰過了,進香的人就多了。”
穆雎的眸子清的像盛了水,點了下頭,邊擺弄着鐲子邊往早市的盡頭走去。
郭凜付了錢,靜靜的隨在她身後。
善緣寺不遠也不近,就在長安城南角一隅,清靜恬淡,爲了不擾亂這份安寧,進香的人除皇帝外,皆不乘車。
穆雎踏在那鋪滿鵝卵石的小路上,聽着身後那人穩重的腳步聲,心中滿滿的都是安逸,此刻,她不想,也不能奢求太多。
想要成功登頂,必要歷經攀爬之苦,她不能放棄,也不能貿然費力。
不一會兒,倆人到了善緣寺前,門前的小僧引她入內,放正蒲團,遞上三柱香在其手,道:“施主請吧。”
穆雎回頭,望了一眼平靜的郭凜,他先是一愣,後淡然輕笑。
她回頭,深深的叩了下去,在心中剛要許願,就聽到身旁一個同樣年歲的女孩小聲嘟囔道:“求佛祖保佑,願我的陳郎能從戰場上平安歸來,信女在此謝過。”
那女孩起身時還是一臉擔憂之色,取出一吊錢放在銀盆的清水裡,猶豫着離開了。
穆雎思量着,江璟告捷回京已有半月,所有的軍士在二次出發前都已經遣回家探親了,若是她口中的陳郎至今未回……怕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她眼中微潤,手上的香似有千斤沉,在心中慎重的許下願望:佛主保佑,願我能早早尋到執手一生的那個人。
郭凜在堂外,盯着她久久未起的身子,皺了皺眉。
穆雎最後唸了句阿彌陀佛,起身上前,從袖兜中取出一錠銀子放在銀盆中。
小僧目光感激,對她道了一聲:“多謝施主,您一定會得償所願的。”
穆雎回以輕柔的微笑,淡淡道:“那就借小師父吉言了。”說着,轉身離開。
剛踏出門檻,臉頰微微一涼,她伸手取下,原是清風將寺前梨樹上的最後一片花瓣送給了她。
郭凜看到,擡了擡頭,看着那光禿的枝幹,輕笑道:“這片梨花落的還真慢。”
穆雎將它置於掌心,蔥白的指尖輕撥了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落得再慢,終究是要落的。”
郭凜看着她慢慢沉下去的面容,恍然開口:“你喜歡梨花?”
穆雎微微點頭,將那片花瓣輕輕吹走:“百花中,唯取梨花一朵。”
片刻,有腳步聲靠近。
她擡頭,瞧見郭凜瀟灑的身型越走越近,心下一慌,就要躲,卻聽他溫聲道:“別動。”
他從她烏亮的頭髮上取下那片不肯離開的花瓣,重新遞到她眼前:“你看,你喜歡它,它喜歡你。”
穆雎愣了愣,擡起朦朧的眸子,裡面浮着淡淡的水汽,莞爾一笑。
郭凜被她的笑容擾亂了心緒,眼神下意識的避了避,轉身沉靜道:“你還沒吃早膳,現在肯定餓了吧,我帶你去一家餛飩店。”
穆雎被他一說,也覺得肚子叫了起來,心情甚好的笑道:“好啊。”說着,就要往來時的路走。
“靈兒。”郭凜輕笑着看她,“這邊兒,咱們從別的路回去。”
穆雎眨眨眼,應了聲,忙又跟了過去。
郭凜說的路,正是前些日子剛剛修好的官道,不寬不窄,因爲新投入使用,所以行人還不多,長淨的石板上只有他們兩個的腳步聲。
穆雎哼着西昌的民謠小曲兒,左採一朵花,右攜一根草,走走停停,很快就和郭凜拉開了距離。
‘沙沙……’
右手邊的樹林中好像有些細碎的響動,穆雎看過去,是十里一座的休憩涼亭,她剛要喊郭凜,就見到那亭柱後一白衣男子閃了出來。
白霜冠,錦雲袍,腰飾一根晶瑩的玉帶,他身姿清卓,氣度不羈,一舉一動皆揮揚着行雲流水般的瀟灑,尤其是那張驚爲天人的臉,真真叫人目不轉睛。
穆雎聽到胸口的跳動聲,忙後退了一步,她平心而論,此人是她出生十八年來,見過的最好看的一位。
那張臉的棱角極好,剛柔相合,不會過陰而妖,也不會過剛而獷,精美的五官排列在上,契合的一分一毫都不差,像是安排好的,堪稱完美。
她對上那人眸子,卻在其中察覺到一分輕挑,頓時心生不悅,粗魯的行了膝禮,匆忙的去追趕郭凜了。
成鶴從樹叢深處鑽出來,提好了褲子,看着自己少爺入迷的模樣,嬉笑道:“二少爺,看什麼呢?”
黎涇陽將深遠的目光收回,邊繫腰帶邊漫不經心的說道:“沒什麼,看到一個姑娘,長得真透亮。”
成鶴聞言,皺了皺眉:“少爺,你怎麼就記吃不記打呢,上次因爲那個無恙的事被老爺罵成那樣……”
黎涇陽好看的眼睛瞪了瞪,又將視線轉到穆雎離開的方向,驀地一笑,不在乎道:“那又如何,就我衝這張臉,不給錢,也有大把姑娘願意獻身呢。”
成鶴扶着柱子,不屑道:“我說少爺,長安現在讓您拱的還剩幾顆好白菜?您就不能歇歇嗎?”
黎涇陽一愣,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去你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