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白衣問佛廟的老住持要了一杯茶水,站在佛廟內院,俊美容貌上是雙平靜如深淵的眸。
寺廟外,馬蹄踏地聲震耳欲聾。
外頭的香客們也是成羣結隊來看這場鬧劇。
盧三公子被一個青衣姑娘當衆拆了廟堂的事情,現在被傳得人盡皆知,看戲的人羣各懷心思,其中不少姑娘拍手叫絕。盧三公子的人品雖然在蜀州是爛透了,十里八鄉都知道盧家出了這麼一個花花腸子不務正業的公子哥,但還是不少人選擇事後忍氣吞聲。盧家在蜀州地位雖然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但也不是什麼尋常老百姓能惹得起的。蜀州天下東有劍閣,西有青城山,還有剩下南北有蜀道和大草山,而盧家幾乎可以算是四絕下來的老牌世家的第一勢力。
看戲的香客們都很好奇,到底是哪個大家族的人敢如此當衆打盧家的臉。
在衆多香客中,有一個容貌姣好,身着綾羅綢緞的女子正翹首以盼,她身旁的丫環不知從人羣的哪裡擠進來,輕聲道:“小姐,打聽清楚了。”
華服女子好像是嚇了一跳,隨後輕聲問道:“是哪家的勢力,敢如此大膽在佛廟裡行兇?”
年過十五的丫鬟臉上嫩氣還未褪去,睜着清澈眸子,笑道:“聽其他香客說,是個長相很是出衆的青衣姑娘,看她的着裝應該是某個府裡的丫鬟。”
華服女子明顯被嚇了一跳,隨後搖頭嘆氣道:“你從哪裡打聽的?一個丫環哪來的如此力氣與男子拼搏,更別說廢了人家。”
丫鬟努着嘴道:“小姐,真的是一個丫鬟!我起初也是不相信,問了好多人,甚至是廟裡的和尚,他們都說是一個青色衣服的丫鬟!”
華服女子皺着柳眉,心裡摸索一陣,記憶中似乎並沒有什麼蜀州本地喜好穿青衣的女子高手。蜀州江湖人士衆人是不多,但是女子練武還是較爲少的,能練到能一個人行走江湖,更是難上加上,蜀州本地女俠中,也只有百年前歐雁本家出了一位女劍仙,一舉突破大宗師,成就地仙位。現在的歐雁世家啊,雖然女子還是普遍習武,倒更多的還是推崇琴棋書畫,與南州女子別無他樣,如果非說有區別,應該就是還會一些舞刀弄槍,不過只是舞蹈延伸出一種,花拳繡腿,連門檻都沒入。
歐雁本家的二小姐輕輕嘆了一聲,出生武學世家的她,甚至還不如外人的一個丫鬟來的厲害。
就在華服女子愣愣出神時候,丫鬟不知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小姐,我聽有個香客說,會不會是那陽城來的吳家少爺,今日來訪佛廟?不然蜀州哪來這麼厲害的青衣姑娘?”
聽到吳家少爺,華服女子徹底回過神來。吳憂現在不僅僅只是在江湖中出名,就連涼州女子們也是經常提起的一位,不爲別的,江湖老士只用了一幅畫像,就將無數深藏在家府的妙齡少女們折服,雖然蜀州不如旱天那般熱鬧喧譁,但這段時間還是有陸陸續續的當地商賈之女送來拜帖,想一睹吳家少爺是否有畫像那般俊美無雙。
歐雁世家作爲蜀州本地的武學巨頭,自然是有將其畫像收來,華服女子想到畫像上的青衣男子,臉頰不覺一紅,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心裡想法,旁人一見就知道。
又是一個心裡懷春的姑娘。
佛廟前等候吳憂的兩人,青衣姑娘坐在陰涼處,體內心法暗自運氣,也不見出什麼汗水,只是苦了那坐在大殿外,正對太陽的窮書生,書剛剛有些幹了的痕跡,又沾了汗水,愛書心切的他只得將書本合上,走到陰涼處,也許是對剛纔盧家三公子遭遇的心有餘悸,只是選了塊相對青衣姑娘遠的陰涼處坐下。
兩人無言坐了一陣,許是真的等的無聊,窮書生率先開口道:“前幾年聽從江湖謠言,也只是以爲吳家少爺真正的紈絝,剛剛只是幾句言語,就知道那般散佈謠言者是真無知。”
шшш ¸tt kan ¸¢ ○ 青衣姑娘聽後,面無表情的嗯一聲,平靜道:“少爺很聰明。”
窮書生淡淡一笑道:“聰明歸聰明,城府倒是極深。”
以爲身旁只是跟在吳少爺身旁的普通丫環,窮書生繼續道:“想來你跟在他身旁,也只是小心翼翼吧?”
青衣姑娘眨眨眼,不知所意。
窮書生唉聲嘆氣道:“這也難怪,畢竟是在富貴人家做事情,一舉一動還是得看主家人的意思。討個生計,還是可以理解的。只不過可惜姑娘絕世的容顏,估計吳少爺見了都會心動,難怪把你帶在身邊。”
青衣姑娘皺着柳眉,有點生氣。
窮書生連忙擺手道:“姑娘別誤會在下的意思,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
青衣姑娘淡淡開口道:“少爺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人。”
窮書生苦笑一聲道:“豪門世家的少爺,就算是有心又能如何,這個天下還不是一個樣子。”
青衣姑娘不解的看着這個窮書生。
窮書生淡笑一聲道:“不聊這個話題,姑娘倒是好身手,盧家三公子雖然是個花花腸子,沒一日是正經的,但也是年少習武,境界不高,但也是強於一般男子,姑娘能在他的手上討個這個大的便宜,想來功夫也是極其厲害的。”
青衣姑娘搖頭語氣還是如初道:“天賦愚鈍,境界只能算一般。”
窮書生陪笑道:“姑娘莫要謙虛,女子習武本就不容易,只是姑娘下手着實狠了一些。”
青衣姑娘冷冷道:“不是看在此處是佛家重地,今日非要了他的性命。”
窮書生大驚失色道:“姑娘斷不可如此說……”
話來沒說完,佛廟外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響起。
窮書生苦澀一笑道:“瞧,盧家人這不就來了。”
青衣姑娘不以爲然道:“不就是一個盧家,就算今日是四絕子弟又如何?”
窮書生笑了一下,笑這個丫環雖然有一點功夫,但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罷了。
盧家在蜀州本地幾乎可以算是籠蓋了整個產業鏈,鏢局,酒樓,藥房等等,只要是在江湖中需要以及涼州本土的產業幾乎都有涉足,與其他家族專門只供一個產業不同,盧家更是多方面發展,這樣帶來的壞處就是每個領域都不精通,但他勝在足夠多,這樣就算不精通,綜合起來,盧家的資產一直緊緊跟在四絕後頭,這幾年雖然因爲外城的涉足,多多少少受到波及,但好在並未傷之根本。
⊕ тTk án⊕ CΟ
都說飯飽思淫慾,盧家自從發家致富後,也是讓子弟們追求文武雙全,家中客房三千年年都是住滿了江湖人士以及文人墨客,家族數十年來也是出過高中舉人,涉足官場,更有死後被皇帝追加諡號的武官,家族一下就容光煥發起來,至於所謂諡號文正的野心,就更驚世駭俗,連京城老供奉李合一都只是奢望身後能有個文忠便是大幸,玄家西北征討京城,一戰大勝過後後,對臣屬諡號有了明確規範,文官以文正爲魁,只是此諡早已空懸百年,文貞緊隨其後,朝野上下都將其視作兩朝宰相藺如的囊中物,接下來依次是忠端康義等,既然文正文貞都不敢奢望,那文忠便成了王朝內各路諸侯與頂尖文官最熱烈的五石散,如今的天下,考究世族豪閥高下,諡號多少和輕重無疑是一項極爲重要的標準,一般士子哪敢說死當諡文正,連狂士都不敢。
盧家人對外自然是閉口不談,一經揭穿,往小了說去,就是品行不端,往大了說,指不定就要有牢獄之災,窮書生雖然是出自寒門沒錯,但談起政壇之事,容光煥發,更是被諡號一說勾起了心事,文臣重諡,理所當然,武將功勳也不例外,與武字搭配的相對較少,但也有十八字之多,故而有大丈夫當諡十八的說法,毅字奪魁,前九分別是毅烈寧靖平襄敬敏肅,傳言鎮守西北邊塞的老將軍已經欽定諡號武忠,毅烈寧三諡,仍是巨大懸念。
武官不比文臣,諡號歸屬往往偏低,一般而言能有前九就是莫大的榮耀,這與世族當政鄙視將種有關,當然,若武將能以文字諡,更是榮上加榮,這隻獨寵於那些出身豪門的武官,例如從涼州出生的本地人士馬卿文能夠入仕,死後諡號未必不能以文字帶頭,讀書人對此一直不太上心,總說三代以後還能有個過得去的美諡就足夠。因爲朝臣諸公不管當時如何得寵,如何功冠朝野,死後美諡追改惡諡不是特例。
窮書生滔滔不絕的講着政壇上的事情,青衣姑娘只是擡起頭,看着天上的蒼藍出神。
兩人似乎都忘了佛廟外十幾裡處,還有一大夥人來找他們算賬。
窮書生許是口渴了,起身問和尚要了兩碗水,一碗遞給青衣姑娘,曲小蓮禮貌性的接過碗,放在一旁,窮書生也沒在意,畢竟是大家府裡出來的丫環,傲氣點是自然的。
窮書生一碗水喝完,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聊了這麼多,還不知姑娘姓名。”
青衣姑娘看了一眼窮書生,平靜道:“不自報家門,先問姑娘姓甚名誰?”
窮書生臉色一紅,自知理虧,連忙起身行禮道:“鄙人瀾天右,蜀州本地窮苦讀書人。”
青衣姑娘淡淡回答:“姓曲,名小蓮,陽城人士。”
窮書生哦了一聲,隨口道:“原來是曲姑娘。”
此話說完,他剛坐下便是一愣,連忙道:“你姓曲?”
青衣姑娘並未因爲他的大驚失色而慌神,只是平靜的點頭道:“有何不可?”
窮書生扯了扯嘴角,試探問道:“曲先泉是你何人?”
青衣姑娘毫無感情回答:“我爹。”
窮書生無言以對,心如死灰,恨不得找個地縫給自己鑽下去。原先還以爲這個青衣姑娘只是跟在吳家少爺身旁的一個普通丫鬟,天知道吳家人居然如此闊綽,將江湖大宗師曲先泉的閨女當丫環帶在身旁。曲先泉賣女的事情人盡皆知,但是大家都知道,只不過是給外人做個模樣,曲先泉和吳晨的交情可是深,一起走過兩趟江湖的感情,怎會將其女兒視爲真正的丫環?其實吳家起初也是對待自家丫頭一樣對待曲小蓮,可這個閨女自幼就很懂事,曲先泉臨走時候也是交代過,就算是兄弟家,也得低下三分頭。所以儘管吳晨帶她如閨女般,曲小蓮還是一直以丫鬟的身份自居,就算是吳家爲她安排了一個優雅美麗與吳妙兒一般無二的庭院,她也沒有恃寵而驕,而是第二日早早登門拜謝,這讓吳晨不禁感慨,曲先泉生了個好閨女。
窮書生連續拍了三下腦門,嘴中也是直直唸叨難怪難怪。
佛廟內院,年輕白衣一杯清茶入肚,轉頭看向始終坐如鐘的老和尚,輕聲道:“大師,一定要阻攔?”
老和尚雙手合十,平靜回答:“佛家重地,公子還是另行他道吧。”
年輕白衣放下茶杯,有些幸災樂禍道:“不是本少爺不另行他道,或許盧家人也會借題發揮,到時候得理都不饒人,就別怪本少爺心胸狹隘了。”
老和尚見此事還有待商量,出聲道:“貧僧會給吳少爺主持公道。”
吳憂點頭道:“好,那本少爺就等方丈給一個滿意的答案。”
說完,年輕白衣徑直下樓,還沒完全出佛廟,青衣姑娘就迎了上來。
曲小蓮關心道:“少爺,談的如何?”
年輕白衣微笑道:“倒是對得起這座佛廟的香火。”
窮書生後腳跟上,擔心道:“吳少爺,盧家人可到佛廟外了,來勢洶洶,恐怕不是三言兩語就給打發了。”
吳憂雲淡風輕一笑道:“放心,本少爺不會讓你一人扛下的。”
窮書生有苦說不出,吳憂這話什麼意思,這件事情本來就跟他沒有關係好嗎。
曲小蓮輕聲道:“少爺,小蓮一個人惹來的,一人擔。”
年輕白衣忍不住撲哧一笑,附在青衣姑娘耳畔道:“放心曲姐姐,以後不管什麼事情,大的小的,本少爺都給你管了。”
青衣姑娘聞言臉頰通紅,從未露出過如此羞澀模樣,只是點頭。
一旁的窮書生見此狀,恍然道:“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