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披盔戴甲,晝夜疾行。
大隊人馬行進中,腳步聲踏得地皮都在輕輕顫動。
每個士兵都攜帶了五天的口糧,自備鍋竈、睡袋等一應器物,騎兵爲了保持一定的馬力以應付特殊情況,行走一段時間等戰馬疲憊時就會跳下馬來牽馬而行,既活動了身子,又讓馬匹少些負重,一旦開戰馬就是他們保命的本錢,豈能不加愛惜。
儘管如此,高強度的行軍還是使一些士兵掉隊了,掉隊的士兵沒人去管,只管讓他們和後面的步兵作伴去吧。
軍令已下,不能及時趕到者,軍將皆斬,兵不敘勳,雖說如果所有人都遲到,張大將軍未必會執行這道命令,可要是大部分兵馬都趕到了,那遲到的人就一定倒黴。
行進中間,各營官兵你追我趕,編制和隊列已混亂不堪,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他們首要的是趕到盧龍,到那裡再稍加整頓,探清前線的最新情況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也不遲。
午夜時分,三軍原地駐紮,稍作歇息。
士兵們紛紛解下睡袋,嚼着乾糧、灌着涼水,還要準備草料、飼餵戰馬,忙碌了大半個時辰,才沉沉睡下。
五更天,司號手被巡夜的官兵推醒,揉着眼睛爬起來,吹響軍號喚醒睡得漫山遍野的士兵,稍加整頓,便又匆匆上路。
又是一天急行軍,離黃獐谷山口只剩下半天的路程,這時已經到了二更天,燕大總管下令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穿過山谷,明晚之前抵達盧龍。軍令一下,三軍便原地駐紮,安排飲食休息,恢復體力。
摸着黑埋鍋造飯、餵養馬匹,等疲憊不堪的將士鑽進睡袋,枕着腰刀,正要沉沉睡去時,他們忽然感覺身下的大地發出了一陣陣輕微的顫動。
“大事不好!”
不用將領吩咐,經驗豐富的老兵就知道壞了,因爲隨着那大地的震顫,密急的馬蹄聲已經傳進了他們的耳朵,在這個地方突然出現大批的騎兵,而且聽這蹄聲急驟,分明是正在衝刺,這絕不可能是自己的人馬。
當士兵們連喊帶叫地鑽出睡袋,顧不得衣衫不整,也來不及去披戴盔甲,只管抱起馬鞍,匆匆放上馬背,還沒等繫緊絲絛,轟隆隆的馬蹄聲就在耳邊開始轟鳴了。
千軍萬馬,揮舞着雪亮的鋼刀,從黑暗中猛撲過來,如同一隻只幽魂厲鬼,一個倉惶失措的新兵只看到一抹黑影從自己身邊帶着一股勁風一掃而過,隨即前方更遠處就響起了同伴的慘叫聲。
驚駭的士兵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又一道黑影裹着勁風從他身邊疾掠過去,這一次他沒有那麼幸運,鋒利的馬刀把他由肩至胯劈成了兩半。
這是一場殘酷的屠戮,人困馬乏的周軍早已是強弩之末,而且又是在全無防備、最爲鬆懈的時候受到了敵騎的攻擊。
敵人的攻擊之快,連外圍的遊哨都沒來得及把警訊報回來。倉促間周軍就算想在原地結陣自守都成了妄想,更不要說是有力的反撲。
攻擊的契丹人雖然看着散亂,毫無陣形,但是自幼參加遊獵,早把他們培養成了精銳的騎士,他們通常很默契地三人一組,組成一個銳角攻擊陣形,互相配合,剪除一切給戰友造成的阻礙,保持最快的衝鋒速度。
而每一個攻擊銳三角之間,又保持着足夠的距離,確保他們衝入敵陣之後,後方的戰友依舊馬速不減,以同樣的速度展開第二輪攻擊。
攻擊在整個周軍駐紮的營地上展開了,每一個地方,契丹人勢如破竹的突擊都保持了至少五輪的衝鋒,這五輪的衝鋒足以斬殺五分之一的周軍,並給他們造成極大的混亂,從而保證穿營而過的契丹人返身再進行第二輪掃蕩時,周軍仍無法形成有效反擊。
周軍陷入了絕對的混亂當中,沒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對全軍做出統一的指揮和調遣,他們更沒時間去弄清楚這支突如其來的契丹人馬究竟是什麼人,從哪兒來,他們只能各自爲戰。
這個時候,精銳一些的部隊就完全顯現出了他們的能力,憑着以往的作戰和操練經驗,他們自發地結成了圓陣,外圍的士兵以長槍刺殺敵軍騎士,用橫刀在昏暗的夜色下削砍敵軍的馬腿,用自己的性命替護在中間的戰友爭取着時間,以便他們能儘快披鞍上馬。
在這樣的突擊態勢中,他們連個密集槍陣都組織不起來,沒有騎兵對抗,全軍將註定被全部消滅。
很快,束裝整齊的騎兵自內圍殺出,同敵人的騎兵戰在一起,與他們的步卒戰友配合着向其他自發形成的防守陣營靠近,互相融合,結成一個更大的圈子。
因爲在契丹騎兵的突擊下,他們已經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陣營,如果不能儘快匯合,他們的死亡也只是時間問題。
得益於從未放下的技擊訓練,經過一天一夜的急行軍,楊帆還能保持着遠比同伴更加充沛的體力。
但是他所在的這路人馬是由各地府軍彙編而成的,相互之間的配合並不默契,當他奮力砍殺了幾名契丹騎兵,並且奪過一匹戰馬,翻身上馬之後,藉着黯淡的星光和散落各處的火把,他已經在周圍找不到任何一個哪怕是十人以上的小團隊。
契丹鐵騎如鐵流漫卷,他們根本不停下來原地廝殺,而是利用他們的衝鋒優勢,對周軍陣營進行反覆的踐踏和衝鋒,楊帆只能混在往復不斷、衝殺不停、不斷收割着周軍性命的契丹鐵騎之中,一面交戰,一面努力救援自己的同伴。
契丹人在鑿穿周軍大營,圈馬回來再施行了一輪鑿穿式突擊之後,速度終於緩和下來,開始圍着一個個結成小圓陣的周軍開始圍攻,不斷地射箭、甚至投擲標槍。
終於穩下陣勢來的周軍也向外激射着箭弩,用長槍短刀抵擋着他們的進攻。
像楊帆這樣零散的遊騎,大部分已經被契丹人順手殲滅了,楊帆勝在武藝高超,在這種昏暗和混亂之中,敵人又無法集中優勢兵力對他進行攻擊,得以堅持到現在還活蹦亂跳的。
廝殺之中,前方一羣結陣自保的周軍終於發現了遊魂似的在契丹兵中游走廝殺的楊帆,立即向他大叫起來:“楊校尉!”
楊帆已殺得精疲力竭,他在廝殺之中向那個方向匆忙看了一眼,藉着一隻掉在地上的火把微弱的光亮,他看清了呼喊他的人,那是他的別駕史睿。
楊帆大喜,馬上圈馬向那個方向廝殺過去。
史別駕匆匆聚攏了少數殘兵敗將,利用死馬和長槍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壁壘,正在竭力阻擋着契丹人的攻擊。
契丹人圈馬繞着他們的小陣奔走不休,時而射一枝冷箭,時而拔出細長而略帶弧度的鋒利馬刀猛衝他們的薄弱防禦點,二十幾個周軍在防禦圈內疲於奔命。
楊帆舉着捲了刃的鋼刀,一步步向那座陣營逼近,隔着還有五六丈的距離,一個契丹騎士率先進了周軍的防禦圈,掄起鋒利的馬刀左劈右砍,展開了大屠殺。
騎兵之於步兵,除了策馬騎射和步兵永遠無法超越的機動力,就是縱馬搏鬥時藉着馬匹沖走之勢居高臨下揮刀猛劈,這等縱馬斜劈的戰術對步兵而言是無法抵擋的兇厲殺法。
楊帆見狀大急,可他當面至少還有五六個敵兵,有人舉着勢大力沉的三股託天叉,有的掄着勢大力沉的馬刀,根本不是短時間就能解決掉的。
衝入周軍防禦圈的那個契丹騎兵馬刀凌空,盡情殺戮着,鋼刀每一次落下,便於一道寒光之後收割一條人命,其勢勁銳無匹,所向披靡,後邊的契丹騎兵已經藉着這個突破口猛衝過來。
史睿一見,立即挺起長槍衝了過去,墊步擰腰,長槍一抖,正要刺向那個殺得肆無忌憚的契丹人,又一個契丹人從缺口處縱馬躍了進來,駿馬橫空,前蹄還未落地,那馬上的騎士手中雪亮的鋼刀就從史睿後頸掠過,一顆人頭連着半片肩膀,飛得不知去向。
“史別駕!”
楊帆一聲大呼,血貫瞳仁,手中捲了刃的鋼刀向前方的敵人狠狠劈去,那使託天叉的契丹大將見這名唐將整個身子都從馬上探了出來,手中刀帶着一股厲嘯迎面劈來,不由大駭,急忙把鋼叉一橫,只聽鏗地一聲,楊帆手中的刀應聲而折,終結了它的使命。
那契丹大將心中大喜,鋼叉一轉,叉柄砰地一聲掃在力道一空、身形前墜,正努力想要坐回馬上的楊帆肩頭,把他一叉掃落馬下。
一個契丹兵提馬上前,一槍就向楊帆後腰刺去,那契丹大將使鋼叉一擋,“鏗”地一聲將槍震開,鋒利的叉尖緊緊逼住楊帆後心,看了看他背上的猛獸圖案,冷笑道:“這是一員唐將,綁了!”
壁壘中只剩下五名周軍局縮在一個角落裡,各個身上帶傷,當連續幾名契丹人躍過障礙,在這小小的圈子裡兜馬轉身,準備一個衝鋒將他們殺光的時候,五名周軍丟掉了兵器,乖乖舉起了雙手。
然而,契丹人並沒有放下他們手中的刀,他們到處流竄,哪可能收容俘虜。
契丹人在黃獐谷佔據有利地形,以逸待勞、多施欺詐,誘敵深入,又利用煙火攻勢令周軍自相踐踏,死傷不計其數,因此以極小的代價便全殲了周軍騎兵,隨即便對周軍步兵展開了一面倒的大屠殺。
在黃獐峽谷中,那些步卒根本無從抵抗,殲滅他們同樣沒有消耗多少兵力。如今,除李多祚拱衛糧草輜重殿後的兵馬,再加上被他們急行軍遠遠拉在了後面的步兵,周軍這支騎兵主力不過三萬人。
在當前這種以逸待勞,夜施突襲的情況下,就算是周軍倍於契丹,也是無力迴天的必敗之舉,更何況是以六萬對三萬,契丹人佔據了絕對的兵力優勢。
當東方晨曦破曉的時候,大地就像染上了一層霞光,遍地血污,橫屍遍野。
契丹主力又馬不停蹄地奔着唐軍延後的步卒和殿後的糧草輜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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