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這句話說得並不堅決,因爲她的心裡也很清楚,這些人的生死,既不取決於她,也不取決於武攸暨。武攸暨囁嚅地道:“公主殿下,這件事……末將做不了主。”
太平公主玉面生寒,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暫緩行刑,我去見天后!”
武攸暨鬆了口氣,道:“末將從命!”
李規一聽,騰地一下跳了出來,冷聲道:“朝廷大事,公主殿下有何權力予以干涉?武將軍,天后旨意,你敢不從?”
太平公主看了看他的穿着打扮,微微皺眉道:“你是何人?”
李規把胸一挺,高聲答道:“武相親隨李規,見過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鳳目中煞意一現,嘴邊噙起一絲冷笑,微微頷首道:“好!國家大事,本宮干涉不得!皇室家事,本宮也干涉不得!倒是你這個賤才,可以跳出來指手劃腳?”
李規微怒,抗聲道:“公主殿下,小人可是奉了武相之命……”
他還沒有說完,太平公主把袖子一拂,沉聲道:“把這個不知尊卑、目中無人的狗才給我拿下!”
太平公主一聲令下,兩個健婦立即大踏步衝了上去,李規還想反抗,那兩個健婦都是相撲高手,如何能讓他得逞,左右一分,舉手擒拿,就像老鷹捉小雞兒一般,把他提在手裡,他那雙臂在兩個胖大健婦手中,就彷彿兩根蘆柴棒兒一般。
太平公主道:“綁了,沉江!”
李規被扭住,原還不懼,聽到太平公主這句話,不由大駭,驚道:“太平公主!我是武相的人,你敢殺我?”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對武攸暨道:“本宮去見天后,武將軍還請稍候!”
武攸暨忙道:“武攸暨會等公主消息。”
太平公主拂袖便走,旁邊兩個健婦早把李規嘴巴堵了,就用那條白綾子當繩索,捆了個結結實實,她們還擔心這李規入水不沉,又給他懷裡塞了大石頭一併綁定,太平公主那邊下船登岸,這邊已把綁得結結實實的李規扔到河裡。
“嗵”地一聲濺起一片水花,懷抱大石捆成嬰兒形狀的李規迅速沉沒在水裡,水波盪漾着,連水泡都沒冒幾個。
武則天已回到行宮住處,女兒的反抗令她極爲憤怒,但是她一旦有所決定,沒有人可以更改。或許她還在做才人、做昭儀的時候,會屈從於他人的意志,做些有違自己心意的事情,但是這已經是很遙遠的往事了。
這幾十年來,已經沒有人敢違拗她的意志,當她還是皇后的時候,高宗與上官儀密謀廢后,她得到消息,衝到皇帝的宮殿,厲聲責問高宗緣何廢后,自己可有任何過失。當時,不管她的態度如何的強硬,心中也還有一絲恐慌,如果高宗堅持廢后,她再強硬也無法擺脫打入冷宮的結局。
但是高宗遠比她想像的更爲懦弱,他張皇失措地否認,他面紅耳赤地把責任全部推到上官儀身上,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如何的強大,就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試圖連她的皇帝丈夫也控制在手中。
如今,她再也無需看任何人臉色,也無需因爲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心意,哪怕這是她自己的女兒。
武則天回到行宮,情緒漸漸平息下來,千金公主一見這母女兩個鬧僵了,心中着實後悔,她收了武承嗣大宗的好處,一時利令智昏,出頭牽線,卻不想太平公主反響如此激烈,心中既擔心武后迫於女兒的反應罷手此事,武承嗣那裡不好交待,又擔心太平公主迫嫁之後,對自己心懷怨恨,心中越想越是懊惱。
不一會兒,上官婉兒送來消息,說太平公主憤而離開,千金公主就更加害怕了,她纏在武則天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東拉西扯,一邊勸慰着武則天,一邊想着如何把此事圓回來,各方面都不要得罪,還沒想出個周全的主意,團兒忽然急急進來,向武則天稟報道:“天后,太平公主求見!”
武則天和千金公主都是一怔,武則天納罕地道:“她既憤而回城,如何又來見朕?這不是那丫頭的性子啊……”
千金公主趕緊道:“想是太平回心轉意,想通了也不一定,天后趕緊見見,看看太平怎麼說。”
武則天點點頭,吩咐道:“叫她進來!”
不一會兒,太平公主走進房來,武則天沉着臉冷哼一聲,道:“你還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竟跟爲娘嘔氣!既然回了洛陽,怎麼又去而復返吶?”
太平公主道:“阿母,女兒去而復返,是爲了郇王之事。”
武則天臉色一沉,道:“郇王?郇王之事,與你何干?”
太平公主雙膝跪倒,哀聲道:“阿母,女兒半途遇到押解郇王而來的兵船,就在龍門驛口,郇王父子被縊死在船頭,其情其狀,慘不忍睹。阿母,女兒到時,郇王和他的九個兒子皆已被縊死,如今只剩下四個幼子,求阿母開恩,赦免他們的死罪!”
武則天沉聲道:“郇王謀反,罪不容赦!國家大事,你一個女兒家不要過問!”
太平公主慘然一笑,她早該料到這纔是母親該有的反應,當初求她赦免自己那無辜而又無害的丈夫一命,母親尚且不允,如今怎麼可能放過郇王性命,自己偏偏抱着一絲幻想,還想來哀求於她。
如果母后能被兒女親情所打動,她也就不是她了。
太平公主長長地吸了口氣,緩緩擡起頭道:“阿母!郇王及其九子已被縊死,只剩下四個幼子了,其中最大的一個還不到十歲。就算郇王謀反,幾個不及十歲的頑童,怎麼可能參與其中?求母親赦免他們死罪,如果母親答應,女兒……願意嫁做武家媳婦!”
武則天凝視太平良久,雙眉微微一軒,脣角逸出一絲笑意,轉對團兒道:“你去,傳朕旨意,郇王及其九子,以庶人之禮擇地埋葬!一衆妃嬪、女兒,盡皆充沒爲宮奴,所餘四個幼子……”
武則天微微沉吟了一下,道:“盡皆發配嶺南雷州,着當地官府嚴加看管!”
團兒答應一聲,飄然退了下去。
郇王李素節,及李瑛、李琬、李璣、李易等九子已死,以庶人身份隨便掩埋了,所餘四子李琳、李瓘、李璆、李欽古,在太平公主以答應婚事作爲交換條件,得以赦免一死,長禁雷州。
武則天吩咐完了,對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女兒,起來吧。爲娘想你嫁入武家,也是爲你着想,再說你年輕輕的,難道真要守一輩子寡?呵呵,正好,千金這個大媒人也在,咱們商量一下你的婚事。”
太平公主聽到武則天和顏悅色說出“女兒”兩字,心中卻是莫名地一寒,更有一種難言的悲哀,這是怎麼樣的一雙母女?一切都可以用作利益的交換,自己的婚事也是這樣,親情在權力和利益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千金公主見事情演變至此,不禁心花怒放,趕緊道:“咱們皇室,可是很久沒有辦喜事了,太平出嫁,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嫁得武相,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更得好好謀劃謀劃……”
太平公主心中已恨極了她,冷冷瞥她一眼,道:“誰說我要嫁給武承嗣了?”
這句話一說,武則天和千金公主盡皆一怔,武則天怒道:“令月,你要反悔不成?”
太平公主昂然道:“女兒言出必鑑,怎會反悔?更何況,阿母心意已定,女兒如何反悔得了?不過,女兒答應嫁作武家婦,可沒答應嫁給武承嗣!”
武則天奇道:“不嫁武承嗣,你想嫁何人?”
太平公主目光一閃,說道:“武攸暨!”
千金公主聽得目瞪口呆,武則天想了想,道:“攸暨?哦……那個孩子,朕想起來了。如果朕沒記錯的話,攸暨是有妻子的。”
千金公主明知太平恨極了自己,這時也顧不得了,趕緊說道:“是啊太平,武攸暨妻子還健在呢,而且夫婦感情極其和美,怎麼可能……”
太平公主沒理她,只對武則天說道:“女兒同意嫁作武家婦,不過,女兒要嫁,只嫁武攸暨!阿母連這一點小小心願,都不願滿足女兒麼?”
武則天微微蹙眉道:“他已經有妻子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笑容蒼涼中帶着一抹挑釁的意味:“那,就是母親您的事情了,您可以迫自己的女兒嫁,就不能迫武攸暨娶麼?”
她又冷冷地看了千金公主一眼,微微頷首,扭身退了出去。
千金公主一臉惶然地望着武則天,吃吃地道:“天后……”
武則天沉默半晌,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我的女兒,哈哈哈……,令月這孩子,性格真是像極了朕!”
千金公主試探地喚道:“天后?”
武則天笑聲一頓,道:“就這樣吧!朕也不好太委屈了她,就讓她……嫁給武攸暨好了。”
千金公主茫然道:“可……武攸暨有妻子啊?”
武則天淡淡地乜了她一眼,千金公主登時生起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