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遂忠打個哈哈,道:“皇甫侍郎和斛瑟羅可汗考慮這山上酒菜匱乏,又無歌舞助興,是以自告奮勇把這兩件差使擔待下來,斛瑟羅可汗帶了十餘名舞伎上山,皇甫侍郎則請了‘金釵醉’的名廚侍候酒宴,事先沒有和府尹說這件事,是想給府尹一個驚喜。”
來俊臣一聽,果然又驚又喜,哈哈大笑道:“竭忠可汗和皇甫侍郎可真是太客氣了,今日是來某宴請各位同僚嘛,怎麼能讓他們兩位如此費心呢?客氣了,實在是太客氣了,來來來,你我快快上山,莫讓竭忠可汗和皇甫侍郎久候!”
其他幾人少不得又是一片奉迎,馬屁如潮中,一行人緩步登山,快到龍門湯監那塊華麗的石坊牌樓處時,就見楊帆抱着雙臂站在那兒,笑微微地看着他們,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
來俊臣的臉色登時一沉,冷冷地哼了一聲。
司農令明曦趕緊道:“這個楊帆太也目中無人了,卑職去教訓教訓他!”
明曦腳下一緊,怒氣衝衝地迎向楊帆,待他衝到楊帆面前時,臉上的怒氣已經奇蹟般地消失了,變成了一副帶些謙卑的訕然:“楊湯監,來少卿剛剛到任,今日攜諸位同僚好友往龍門一遊,你看……大家畢竟都是司農寺的人,有什麼不愉快也不好叫外人瞧在眼裡,退一步海闊天空啊,您說是不是?”
楊帆沒想到此人前倨而後恭,變臉變得竟如此迅速,心中不禁好笑,他看此人有些面熟,便問道:“楊某當日到司農寺報到時,似乎曾與足下有過一面之緣。如果楊某沒有記錯的話,足下似乎是司農寺令,敢問尊姓大名?”
明曦歡喜地道:“本官明曦,不想楊湯監還記得本官。當真是好記性。”
楊帆點頭道:“明司農既然開了口。楊某本不敢不從。不過,此處是皇家林苑。按道理非皇室成員不得妄入,楊某當然不是不近情理之人,本衙官員若來此處湯沐一番,解解疲乏。原也無傷大雅。
只是,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楊某身後這道門戶,諸位儘管進得,可那第二道門戶,便是皇家宮室範圍,諸位切不可擅入半步。楊某既爲溫泉湯監,此乃楊某職責所在,還請明農令莫要見怪!”
明曦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那……你讓來少卿往何處住宿?”
楊帆道:“他麼,要麼今日來、今日走。要麼自去前山寺院,獻點香油,求個住處!”
“放屁!”
來俊臣堪堪登上石階,明曦前邊是如何“教訓”楊帆的他沒有聽見,卻聽清了楊帆這句話,來俊臣強壓的怒火騰地一下冒了起來。他沉着臉色走過來,一把撥開明曦,指着楊帆的鼻子,一字一頓地道:“你給我聽清楚,這個地方,我今天住定了!”
“住當然可以!”
楊帆的嘴角輕輕勾了起來:“來少卿若是如此有興致,楊某自當成全。旁邊不遠就是溫泉湯監一干人等的住處,我可以叫人騰出幾間房出來,請來少卿和各位客人入住!至於那二道門裡……”
楊帆沉聲喝道:“徐錄事!”
徐錄事正站在人羣裡看熱鬧,忽聽楊帆喊他名字,下意識地答應一聲,待他踏出一步,這才反應過來,這時候萬萬不該朝裡面攪活的,只好期期艾艾地問道:“楊湯監,什……什麼事?”
楊帆盯着來俊臣,朗聲向徐錄事問道:“本官到任第一天,是你爲本官解說的溫泉湯監諸項章程。我現在有些記不清了,想聽你再說一遍,這山上的泉宮浴殿,何人可以入住啊?”
徐錄事膽怯地看了來俊臣一眼,訥訥地答道:“皇……皇帝、太子、皇室中人,異……異姓王爺,或者……或者皇室邀……邀請來的客人……”
楊帆對來俊臣道:“來少卿,你聽清楚了?不知足下是皇帝、太子、皇室、異姓王,還是……你們一行人中有哪位是皇室子弟呢?不管你們符合了哪一條,楊某都會立即放行!”
來俊臣一把揪住楊帆的衣領,鼻息咻咻,眼神也因爲莫名的興奮而透出一種邪異的味道:“楊帆,你不要以爲憑着這些臭規矩就能擋我來俊臣的路!我今天就是要住進山上的泉宮,你去彈劾我呀,你以爲皇帝陛下會爲了這麼點小事就制裁我麼?哦……,我倒忘了,你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溫泉湯監,你沒資格給皇帝上奏疏,要不要本官幫忙替你遞上去?哈哈哈哈……”
同樣是笑,來俊臣的笑聲與別人大不相同,與他自己以前的笑聲也不相同,他是說着說着,抽冷子就笑了起來,笑聲突兀,又快又急,聲如夜梟一般,聽着十分詭異。楊帆皺了皺眉,心中泛起一抹怪異的感覺。
來俊臣突然收住笑聲,又換上一副猙獰臉色,咬牙切齒地道:“你知道我爲什麼非要到龍門來麼?因爲你在這兒,因爲這兒歸你管着,它是你的,所以我來了!我來了,就要住在這裡,而你只能乖乖地給我守大門!哈哈哈哈……”
來俊臣又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笑聲古怪,笑得也有點莫名其妙,楊帆的眉頭禁不住又皺了一下。來俊臣似乎也察覺到他如此怪異的興奮有些令人側目了,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結果因爲憋笑,那張本來很英俊的面孔都變得扭曲起來。
“我來俊臣就吃過一次虧,就虧在你楊帆的手上啊!”
來俊臣的笑意不見了,臉色又變得怨毒起來:“所以,我現在對你特別有興趣!只要是你的,我都有興趣!我要搶過來,我要當着你的面佔有它!不管是你掌管的、你擁有的、還是你的女人!哈哈哈哈……”
來俊臣突然又爆發出一陣神經質的怪笑,楊帆心裡怪異的感覺愈發明顯了。他沒學過醫術,即便他學過醫術,以這個時代的醫術水平,他也不會明白什麼叫偏執性精神病或者隱匿性精神病,但是來俊臣怪異的表現和扭曲的笑容,分明有一種不屬於正常人的味道。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不算高,可是山風呼嘯,還是把兩人的對話送了出去,站在不遠處的幾名官員隱約聽見了一些,頓時眉頭大皺:這位來少卿也太沒深沉了吧?就算你心中再如何恨他,就算你正想着再如何惡毒的念頭,也不該說出來啊。不過想想來俊臣本就是一個潑皮閒漢出身,話說的難聽一點,似乎也沒有什麼了。
楊帆聽着來俊臣惡毒粗鄙的言語,看着他淫邪、詭異的笑容,直想擡起他的腳,用他的靴底封住來俊臣的嘴巴,把他那副猙獰醜惡的面孔印在自己的靴底。他長長吸了口氣,才壓住心底那種衝動,冷靜地道:“楊某既爲溫泉湯監,自當盡忠職守,這泉宮浴殿,你們不可進入!”
來俊臣乖戾地道:“我就是要進,怎麼樣?”
楊帆笑了笑,退開兩步,說道:“楊某就在這裡,來少卿莫非打算打進溫泉宮去麼?”
來俊臣夷然一笑,雙手往身後一背,昂首向天,傲然喚道:“明曦!”
“是是!下官在!”
大冷的天兒,司農令明曦的額頭卻似有了汗水,他急急湊上來,咳嗽一聲道:“楊帆,有人告舉你……告舉你剋扣執役伙食,咳!這件事本官要親自查證。爲避嫌疑,查證期間,暫停你的職務,由薛湯丞暫攝湯監一職。”
來俊臣翻了翻眼白,傲然道:“還不讓路?”
楊帆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緩緩退到路邊。
來俊臣大搖大擺地走到他的身邊,一雙眼睛盯住他,冷厲地道:“本官現在就要上山去沐浴溫泉了,今兒晚上還要住在上面,你擋我啊!你轟我下山啊!你有本事把我趕出去,老子就跟你姓!哈哈哈哈……”
來俊臣驀然又發出一陣帶些爆破音兒的怪笑,大笑着向山上走去。他也隱隱覺得自己瘋癲的笑聲有些怪異,可是一連忍了幾次,實在忍不住,不笑不行了,那便笑個痛快吧。溫泉湯監的一衆小吏執役隨在他們後面,經過楊帆身邊時,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同情和……兔死狐悲般的難堪。
斛瑟羅不敢多言,到了楊帆身邊也只是稍稍停了停身子,終是沉聲一嘆,跺跺腳,鬱郁地追着來俊臣去了。楊帆默然站在石坊邊上,看着一大幫人衆星捧月般陪着來俊臣向山上走去。
片刻之後,楊帆身後多了一道身影。楊帆沒有回頭,卻似知道有人出現,他凝視着來俊臣遠去的背影,沉聲說道:“查一查他。”
身後那人道:“不知宗主想要知道哪方面的事情,還請示下!”
楊帆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道:“查這裡!我覺得……他有點不正常!”
那人愕然揚眸,楊帆已然把手袖起,擡頭看着天色,喃喃自語道:“如果來俊臣真是患了瘋癲之症,卻能身着朱紫、竊據高位、被皇帝委以重任,嘿!那真成了古往今來最荒誕的一場大笑話!哈哈哈哈……”
身後那人滿面疑惑,欲待再問,楊帆已笑着向山下走去:“看時辰,人也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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