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一直等待着遼東方面的消息,因爲甄五臣的常勝軍所帶來的情報,能夠證實他對隱宗的猜測。
當親兵小聲提醒之時,他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因此而中斷軍議,因爲趙文瑄和張憲帶來的消息也同樣重要。
後遼的毀約,對大焱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整個戰局的走向會更加不利,使得勝利的天平再度傾斜,大焱想要取得勝利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
即便在太祖太宗時期,大焱軍事最爲強盛的狀態之下,同時面對三四個國家的侵略,也足以讓人焦頭爛額,更何況大焱剛剛結束北伐,國內物資空虛貧乏不說,還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天災。
張憲非但熟讀兵書,對大格局也有着自己獨特的見解,而且對北地戰況也瞭然於胸,趙文瑄畢竟不滿二十,雖然有着王子的身份,但還是知情識趣地將彙報工作交給了專業人士。
張憲早已準備妥當,便將所有的情況都說了一遍,諸軍將領一聽,也是心頭憂慮重重。
他們早先還對這次北伐有些信心,但現在卻是震驚之餘,還感到淡淡的絕望。
想要憑藉大焱一國之力,抵抗西夏蒙古女真和大遼,瘋子纔會覺得有可能成功。
綜合各力,雖然後遼最弱,但由於與大遼結盟,又是百多年來的老對手,後遼對大焱的情況知根知底。
而西夏人戰鬥力保存得相當完整,並沒有經歷過什麼大戰爭的失利。
女真雖然在上京一戰之中大敗而歸,甚至傷筋動骨,但金國女真人從來不以人數多寡來衡量勝負,他們的鐵騎保存下來的數量也相當可觀。
至於蒙古,這個部族彼時很弱小,前番曾經跟大焱結盟,攻打遼國,雖然以失敗告終,但也足見他們的強悍,如今他們得到了能夠擺脫後遼掌控的機會,自然是不會放過的。
而更重要的是,蒙古人實力不知,卻又有着隱宗的主力在替他們運籌帷幄。
根據張憲的情報,繡衣指使軍在大定府已經開始往蒙古部】◇style_txt;族的方向滲透。
最新傳遞回來的軍報稱,蒙古部族已經收服了回鶻殘部,以及西北方向曾經河湟吐蕃的部分部族軍隊,想必這就是蒙古部族補充兵力的最主要源頭了。
無論回鶻還是吐蕃,他們都是歷史悠久的遊牧部族,他們全民皆兵,而且戰馬不僅僅是他們的交通工具,還是他們的作戰工具,更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東西。
這些人就如同党項人和羌族人一樣,乃至於跟女真人也一樣,都是馬背上成長起來,並以死在馬背上爲最終榮耀的部族。
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也難怪這些將領們會沉默不語,久久無法提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來。
因爲到了這個程度,很多人心裡已經涌現出了失敗的預感,人都說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大焱要面對四個敵人!
“這等樣的情況,局勢已經相當不利,分兵無異於找死,以我之見,還是集中兵力,退守長城各處隘口吧...”
劉延慶的戰略得到了王稟等人的一致同意,漢民族自打有長城以來,長城就是最爲固若金湯的壁壘,是防禦異族入侵最堅不可摧的防線。
如今他們在兵力上捉襟見肘,如果還要四處分兵,非但無法逐個擊破,還要被斬手去腳,無異於將自己的力量主動送到敵人嘴裡。
雖然劉延慶等人一直沒有太大的建樹,在上次北伐也是借了青壯派的春風,但不得不說,此時他們提出的戰略,是那麼的合情合理。
而且要退守長城,也就意味着要從大定府撤退,要放棄燕雲的一些地方,這也同樣需要極大的魄力。
然而蘇牧心裡卻認爲,劉延慶等人的想法並沒有錯,但面對四個人,還要選擇防守,能不能守住另說,單說防守是極其長期和需要極大補給的事情,國內能否支撐得住長期防禦戰爭的補給消耗纔是重點。
隱宗能夠提出這樣的策略,能夠將這些軍隊聯合起來,分明就是要將大焱徹底分掉,他們會止步於長城?
無論是女真、蒙古還是党項,對大遼都有着不可遺忘的國仇,然而隱宗卻能夠他們不計前嫌,接納大遼加入聯盟,這就已經足夠說明,隱宗此次是志在必得。
因爲就算他們不招納遼國加入,他們憑藉地理和兵力上的優勢,也同樣能夠打垮大焱和遼國,只不過時間要長一些罷了。
這也足見他們想要毀去大焱的迫切心情,在這樣的情勢下,再堅守的話便真的沒有一點機會了。
蘇牧作爲主帥,確實有着影響決策的能力,但並不能乾綱獨斷,仍舊要尊重其他將領以及監軍們的意思。
太祖將這一套壓制武將的官制發明出來,並延續了百餘年,可不是沒有道理的。
眼下蘇牧掌控着絕大部分的大焱軍兵力,如果他臨陣倒戈,大焱不需要別人來攻伐,就會落入蘇牧的手裡了。
所以諸如劉光世和楊可世等人的幾千兵馬,他能夠堅持己見,我行我素,但在大戰略上,他根本無法做到隨意指揮,他必須說服其他人才能夠達到自己的軍事意圖目的。
但蘇牧並沒有說服其他人,而是接受了他們的建議!
既然大家要守,那麼就守吧,但有一點,不能守長城,長城雄關是最後的壁壘,在此之前,大定府就是他們的陣地,就算要守,也要先守大定府!
大定府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平穩和經營,應該說已經具備了一定的防禦能力,將大定府當成第一防守線,無法守住了在退守長城口,這纔是防守的正確路線。
劉延慶等人卻仍舊反對,畢竟大定府孤懸在外,很容易被敵人切斷糧道,一旦被斷了糧道,固守大定府的那些人,就只能死在外頭了。
然而蘇牧卻堅持,要麼不守,要守就守大定府。
劉延慶等人也是無可奈何,知道這已經是蘇牧的底限,便不再質疑,而是開始爭論,大定府既然要守,那麼派誰去守?
如果种師道尚在人世,如果他仍舊如同強壯如初,那麼讓种師道去守大定府,該是最穩妥的人選。
可惜种師道已經離開了,剩下的也就只有童貫劉延慶王稟,便是辛興宗這樣的老將,也不太信得過。
防守需要的是多方面的綜合,需要極大的抗壓性,需要沉穩而百折不屈的心理素質,在守城這一點上,老將絕對要比年輕將領更加合適。
“還是我去守吧。”蘇牧見得諸人議論紛紛,沉吟了片刻,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來。
“萬萬不可!宣帥乃一軍之主,又豈能親涉險境!”
若說守城的經驗,蘇牧絕對是這些人之中最爲豐富的一個,沒有之一,因爲他不僅僅防守過杭州等地,還防守過上京一戰!
但蘇牧作爲主帥,卻守一個明知道守不住的大定府,去守一個遲早要退回來的大定府,怎麼說都是難以服衆的,在大局考量上就被否決了,誰會將主帥丟到一個必定會失陷的大定府裡頭?
然而蘇牧卻認爲,大定府不一定會丟,只要能夠守住大定府,至少在心理和氣勢上,會給敵人造成極大的壓迫。
而且大軍本來就要到大定府集結,如今雖然多了後遼這樣的大變數,蘇牧不得不將大部分兵力留守幽州,但他還是會帶着不少的兵力北上大定府。
畢竟曹顧等人也都還在大定府,而後遼很清楚這一點,蘇牧也很清楚蕭德妃的爲人,若去得晚了,蕭德妃將曹顧等人都圍在大定府,那可就麻煩了。
再者,說不定此時後遼已經開始集結兵力,要對大定府動手了,所謂兵貴神速,既然已經決定下來,就必須第一時間趕往大定府!
蘇牧最終還是力排衆議,決定自己親自守大定府,這並非他在蠻幹,而是因爲大定府在上一戰之中並沒有傷及元氣,只要自己坐鎮大定府,爲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後方的大部隊一定不會輕易放棄大定府!
而蘇牧之所以一定要保護大定府,也有着不爲人知的計劃,而且這個計劃早就已經開始實施了!
童貫選擇支持蘇牧之後,劉延慶和王稟等人也就再無異議,雖然心裡仍舊堅持己見,但蘇牧既然已經決定,他們也只好回去調兵遣將了。
待得這些人走了之後,蘇牧才讓親兵將遼東常勝軍的探子給放了進來。
劉舜臣見得是蘇牧親自接見,心裡越是微微一暖,畢竟若是沒有蘇牧,他們常勝軍早就毀了,如今他們佔據遼東的地下網絡,可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自然要感謝蘇牧。
而作爲回報,他也按照甄五臣的要求,親自給蘇牧帶來了遼東方面最新的急報。
“宣帥...大光明教的人已經越過遼東府,怕是要進入大金國的腹地,根據線報,今番是他們的聖教主親自帶隊...”
蘇牧聞言,頓時爲之一震,想起周侗,想起羅澄和喬道清,再想想大光明教那位隱世不出的聖教主,他有種說不出的激動。
大光明教不像其他武林勢力,總是想着佔山爲王,總想着靠造反來等着朝廷詔安,從此走上官場,獲得一隻鐵飯碗。
大光明教沒有佔據山頭,他們起於民間,也散落於民間,深入民間,他們就是百姓的一部分。
他們用自己的教義,使百姓們心存希望,使百姓們能夠在醜惡的亂世之中,保持着爲人的真善,讓他們擁有堅定的信念和更大的信心,來面對生活。
雖然他們違背了君權神授的統治階級的思想統治,從來都不被正道所接納,但他們擁有着極其強大的羣衆基礎。
而如今,世道崩壞,他們並沒有趁機起事,而是想要爲百姓們,做出自己最後的努力,聖教主與周侗,御拳館與大光明教,他們雖然分別是黑白武林的龍頭,但在對待這件事的態度上,卻出奇的一致。
連國家都保不住了,又談什麼武林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