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百草凋零,不遠處一株枯黃的不知名小花,仍舊堅挺地散發着最後一絲餘香,想要爲這個美麗的海島,留住最後一點點夏天的味道。
雅綰兒一水灰色粗布衣,抱着雙膝,細心地嗅聞着那朵小花的香味。
山下都是血腥,那彷彿無窮無盡的殺戮,讓她感到極度的厭倦。
溼潤得發膩的海風滿是腥味,讓她的長髮都黏在了一處,她討厭這樣的地方,雖然她終於能夠繼續追隨義父的腳步,但她卻發現,義父已經無法填滿她心中的空缺。
因爲在心底最柔軟的一處地方,永遠空着一個位置,等待着那個不該去等待的人。
這樣的環境根本不適合她作戰,海風影響了她的聽覺,到處都是腥味,讓她的嗅覺也不再靈敏而精確,甚至於影響到她的行動能力。
這是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她永遠也無法適應的環境,即便她想要走下山坡,都需要藉助竹棍的探索。
這讓她彷彿回到了無助而讓人驚恐的年少時代,她討厭這種無能爲力的感覺。
她知道義父與大光明教遲早要有一戰,但她能做的已經仁至義盡,即便她想要幫助義父,方七佛也不可能對她要求更多。
現在的她就像一個廢人,非但不能提供幫助,反而要拖義父的後腿。
所以她很想離開這個地方,想着那個或許永遠也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人,雖然那個人說過,一定會來接她回去。
巨大的爆炸聲讓她心神震撼,她知道義父撐不了太久,但沒想到鄭魔王還隱藏了這麼巨大的實力。
她很熟悉這樣的爆炸聲,特別是與那人相遇之後,這樣的爆炸聲彷彿每次都在敲擊着她的靈魂,提醒着她,那個人從未離開過她的思緒。
“又怎可能是他…”雅綰兒自嘲地苦笑了一聲,然而下一刻,她的苦笑便凝住了。
她聞到了熟悉的氣味,其中一股來自於義父方七佛,另一股,來自於她每夜的夢裡。
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
她聽到義父跟她說這些什麼,問她一些什麼,但她都沒有用心去聽,因爲她還在確認,另外一股氣息是不是真實的,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覺。
方七佛的話很快就說完了,事實上這麼多年了,他也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麼,因爲他已經從雅綰兒的臉上,從她眼睛裡蓄滿了淚水,看到了雅綰兒的答覆。
不是女兒不願長大,而是父親捨不得女兒長大,可女兒終究是要長大的。
她會有自己的生活,雖然仍舊敬重和深愛着自己的父親,但心裡最重要的地方,仍舊還是要讓給一個陌生的小子,那個小子或許很不湊巧,就是你最痛恨的敵人。
這就是宿命。
方七佛看着蘇牧走上前來,看着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女兒將手搭在了蘇牧的手上。
他聽到蘇牧說:“跟我回家。”
他也看到,雅綰兒聽完這句話之後,展露出來的笑容,那久違的笑容,讓方七佛覺着整座猿王島,都回到了夏天。
雅綰兒還是跟着蘇牧走了,他終於又了卻一樁心事,便只剩下跟大光明教那羣神經病的恩恩怨怨了。
其實從大哥方臘被殺之後,方七佛就已經生無可戀,但他需要給這個世界一個交待,給雅綰兒一個交待,給大光明教的人一個交待。
他是天生的謀略家,可惜戰場沒有了,他還如何苟活下去。
所以他很不情願看到蘇牧的到來,很不情願看到雅綰兒的離開,可看着雅綰兒拉着蘇牧的手,就像孤獨的人守着最後的燈,他終究還是鬆了一口氣。
他還記得雅綰兒臨走前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從小至今對他言聽計從的女兒,說了一句頗爲大不敬的話:“父親,別死在別人手裡了…”
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很欣慰。
因爲女兒還是瞭解他的,知道他最終的歸宿只有一死,也知道他僅剩的那一點可憐的自尊與高傲,得女如此,夫復何求。
本以爲該有萬般不捨的別離,終究還是水到渠成的發生了,讓人有些不忍,又有些釋然。
他對着女兒笑了,雖然雅綰兒看不見,但他知道,女兒一定能夠感覺到他的笑容。
蘇牧也對他說了一句話,他也一併記在了心裡:“我不怪你,但如果有機會,我會親手殺了你。”
他也笑了,而後朝蘇牧笑道:“保重。”
蘇牧沒有回答,帶着他的女兒走了。
船隊離開了,往主島方向而去,當蘇牧船隊的桅杆消失在海面上,方七佛才轉過身去,籌備最後的一戰。
陸青花早知道蘇牧此行的目的,所以見着蘇牧面對成百上千的敵人,將雅綰兒領回來,她也沒有太多的驚訝。
倒是樑武直等人被嚇得臉色煞白,對蘇牧的敬畏又高了三四層樓那麼高。
燕青知道雅碗兒與蘇牧之間的事情,心裡充滿了羨慕,卻被裴樨兒偷偷擰了一下後腰,疼得呲牙咧嘴。
扈三娘雖然表面上笑容和煦,心裡卻充滿了酸楚,即便雅綰兒這樣的女子,身爲方七佛的女兒,都能夠與蘇牧走到一起,自己與蘇牧雖然親密,但終究隔着一片海,因爲蘇牧或許真的將她當成姐姐了…
沒有太多的客套,彷彿雅綰兒本就該屬於這個隊伍,陸青花將雅綰兒領回船艙,樑武直讓人張滿風帆,從猿王島中間的海峽穿越而過。
方七佛的人紛紛警戒起來,但方七佛很快傳來命令,對蘇牧的船隊放行了。
蘇牧在甲板上呆了一會兒,等到陸青花抱着白玉兒走出船艙,他才朝陸青花點了點頭,而後走入了船艙之中,並沒有把艙門拉上。
雅綰兒隨意地坐在艙裡,背靠着牀鋪,手裡把玩着一柄精美的匕首,那是陸青花送給她的見面禮。
聽到蘇牧的腳步,雅綰兒雙眸之中的失落頓時一掃而空,未見面之前心底有着千言萬語,可見面了便只剩下羞澀和氣惱。
蘇牧也沒有多說什麼,在她旁邊坐了下來,而後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兩人便這麼無聲地坐着,一直坐到雅綰兒哭溼了他的衣袖,又坐到衣袖上的淚痕消失不見,他們才走出了船艙。
雅綰兒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卻能夠感受到周圍的善意,在衆人的眼中,這個高挑出衆的美人兒,走出來之後,彷彿有些不一樣了,至於究竟哪裡不一樣,大家也說不上來,總覺着換了個人一般。
最後大家才發現,原來她的臉上多了一抹笑容,她本來就適合笑,但生命之中一直缺少的就是笑,以至於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顯得好不突兀,反而覺着理當如此了。
從猿王島的海峽穿過之後,船隊在入夜的時候,停靠在了猿王島的東北角,這裡距離方七佛的駐地已經很遠很遠,衆人放心登上猿王島,打算停留一夜,第二天再起航。
裴樨兒幾個女子自然要尋找溪流清洗一下身子,這是她們在航行旅途之中最渴望的一件事情。
蘇牧等人則帶着樑武直幾個,外出打獵捕魚,陸擒虎留下來看守船隻和生起篝火,總之各行其是,各有所得。
幾個女人從森林裡出來,回到篝火之時晚餐已經準備好,除了烤得焦黃流油的野味之外,蘇牧和燕青還搭配了新鮮的野果,將烤肉切成薄薄的肉片,擺在洗乾淨的大貝殼裡,旁邊是用醋醃過的涼拌海帶,肉片上還撒着香草和野蔥花,再配上一小壺果酒。
樑武直等人何曾見過如此精美的野餐,頓時口水橫流,頓時食指大動,恨不得馬上風捲殘雲將這些美食消滅掉。
然而當他們看到雅綰兒等一衆女子之後,又覺着對這些美食已經沒有太多食慾了。
起初他們還不理解,蘇牧爲何冒這麼大的危險出海,當他們知曉蘇牧的目的,知道他出海只是爲了尋找兩個女人之後,難免腹誹不已。
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蘇牧這樣的大才子自然也逃不出這樣的窠臼,只可憐他們這些無辜的跟隨者要大吃苦頭。
可當他們看到此時的雅綰兒之後,便再也沒有這樣的想法,若果自己是蘇牧,或許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海吧。
陸青花雖然姿色平庸,但氣質出衆,扈三娘成熟豐腴風情萬種,雅綰兒高挑冰冷,裴樨兒古靈精怪,一齊出現在衆人的眼前,即便再不解風情的廝殺漢子,也看得目瞪口呆了。
不過他們還是不敢亂來的,見識過蘇牧和燕青的狠辣之後,誰的賊眼敢往這幾個女子身上多掃兩眼。
雅綰兒幾個也是知情識趣,知曉她們在這裡,漢子們放不開手腳,便端着蘇牧準備好的食物,回到了船上。
那條船自然也成爲了“女兒國”,漢子輕易不能涉足,幾個女人晚上便睡在了一條船上,其他人則擠在另外兩條船。
燕青與沐浴過後的裴樨兒偷偷交換眼色,那眼神比烤肉的篝火還要熱辣,至於夜深人靜之後,兩人要到樹林裡做些什麼沒羞沒臊之事,相信船上的人都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船隊休整了一夜之後,翌日又用了半天時間來補充淡水和各種食物,包括航行必需的一些綠色食品,這才繼續起航,往七星島主島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