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西南方有座無名小山,當地人稱之爲小劍閣,雖然不算隱秘,卻又極少人知曉,更慢說光顧此處了。
蓋因此地連通大南方,山間卻有一處小小的隘口,最窄處僅容一人一馬通過,腳下又是深溝澗壑,一失足便人馬俱亡。
一些走私行商的馬隊接連失事之後,人們對小劍閣也就望而卻步了,只有山中獵戶,纔會留下些許足跡。
蘇牧與雅綰兒,便是在陸青花和楊紅蓮的帶領下,來到了這小劍閣的山腰上。
也難怪他們在睦州城外逗留了這許多天,都沒有大光明教的人手來接應他們,原來大光明教的高手都沒有潛伏在州城之中,而是匯聚到了山裡頭來!
撒白魔從來就不會無的放矢,大光明教之中也是菁英輩出,不乏智謀之士,他們選擇在此處聚集,必定是爲了守株待兔,可他們又如何能夠確定方臘就一定會往這邊逃亡?
直到進了山裡,見識了沿途的環境,蘇牧纔得到了答案,推敲一番之後,也驚人地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眼下方臘大勢已去,睦州被破是遲早的事情,朝廷大軍已經將睦州四面八方的出路全部都堵上了,也就只剩下這條少有人知曉的生路捷徑了。
睦州是方臘的龍⑦,起之地,更是龍棲之地,方臘在此土生土長,親衛都是本地人居多,又豈會不知道這麼一條隱秘的捷徑?
如果方臘真要逃走,那麼此處便是最佳的選擇。
當然了,前提是方臘能夠在童貫的八萬大軍面前逃脫,大光明教纔有可能守到方臘這隻大兔子。
這也是無奈之舉,雖然大光明教已經恢復了元氣,但想要在萬軍叢中刺殺方臘,仍舊是難於登天的事情。
數萬大軍相互攻伐,上了戰場殺紅了眼,連同袍都認不得,許多人縱使僥倖生還也要得瘋病,活下來也只能流口水過活,被人定期推出去曬太陽,撒白魔雖然自信,但也不會狂妄到這種不切實際的地步。
事實上他已經做了好幾手準備,若方臘被童貫大軍所殺,哪怕不是死在他手裡,也是大仇得報,萬事俱休,他也就能一心光復聖教的大業。
另一方面,他已經在朝廷大軍裡安插了極其重要的棋子,若方臘被俘,他一樣能夠想辦法殺之而報仇。
而如果方臘僥倖逃脫,必定會走這條捷徑,到時候大光明教的一衆高手傾巢而出,又憑藉險要的地勢,居高臨下,只要方臘不是帶着幾千上萬的親兵,大光明教這邊都一絲不懼。
再者,這條山間捷徑最大的優勢便是隱秘,哪怕方臘手底下還有人手,也不會帶着大波人馬前來偷渡,唯一的可能便是讓大部隊引開追兵,而方臘則帶領小股親衛以及最貼身的家眷,從這裡逃生!
五月的風,吹動山腳的竹,那青蔥竹海沙沙而歌,地上鮮筍散發着絲絲的甜,踩着地上鬆軟的竹葉鋪成的地毯,足以讓人忘卻外面那個戰火連天的血腥世界。
蘇牧稍稍停下來,微微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清新的芬芳滋潤着他的心肺,整個人都要超脫飛昇了一般。
無論是陸青花楊紅蓮,亦或是雅綰兒,都沒有打擾他,前者面帶幸福的微笑,陪伴着左右,雅綰兒稍稍靠後,看着前面幸福的三人,有些酸楚,也有些憂傷。
“要是能一直待在這裡,結廬而居,該有多美”蘇牧睜開雙眸,笑着柔聲道。
楊紅蓮白了他一眼,只吐出兩個字:“矯情!”
但還是掩不住臉上那甜蜜的笑容,是啊,如此良辰美景,若能永恆停留,長相廝守,該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可惜,他們終究還是有大事要去做的。
“走吧。”
蘇牧輕嘆一聲,繼續往前,陸青花見得雅綰兒面色有些蒼白,故意落在後頭,便主動牽起她的手,不動聲色地將她拉到了並排來。
雅綰兒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嘴角還是翹起了溫暖的笑容,蘇牧朝陸青花眨了眨眼睛,心說還是這老姑娘瞭解我啊
正甜膩膩地走着,前方突然傳來喀嚓嚓的響動,有風起,竹海動搖,腳步聲咚咚敲擊着地面,如同雷霆敲擊着龍鼓!
“遭了!不會是貔貅吧!”
楊紅蓮見多識廣,這竹海之間,若有猛獸,可不就是貔貅麼!
貔貅也就是後世的熊貓,莫看它溫溫吞吞,笨拙可愛,可一口鋼牙卻是咬鐵吞金,狂暴起來也是相當可怕,熊貓熊貓,不似貓,更似熊啊!
蘇牧沒好氣地笑罵道:“這竹海地處江南,貔貅則專產於蜀地,再說了,貔貅能有多大”
楊紅蓮被蘇牧這麼一嗆,正要伸手去掐蘇牧的腰肉,卻注意到了蘇牧這話的最後一句。
往前一看,便見得一道巨人般的身影從山上狂奔而來,沿途寒竹也不知被撞斷多少根!
“得原來是這個老蠻子”
楊紅蓮沒好氣地嘟囔着,陸青花卻是知曉北玄武厲害的,當即牽着雅綰兒,稍稍往旁邊避了一下。
但見得安茹親王哈哈大笑,那笑聲在銅盔裡嗡嗡迴響,雖然拉風,但想來也是把自己給震得夠嗆。
“嗨!”
還未疾奔到蘇牧面前,安茹親王已經高高躍起,一拳轟了過來!
蘇牧也是呵呵一笑,側身躲過這一拳,順勢繞到背後,如背後鬼一般附在黏在安茹親王的後背,右臂卻是死死箍住了安茹親王的脖頸!
“來得好!”
安茹親王大喝一聲,反手扼住蘇牧手腕,如同大熊擺脫猴子一般,猛然將蘇牧從身上撕扯下來,一把投擲了出去!
蘇牧的身子被丟出去,卻如同鷹隼一般張開雙臂,那袍服迎風飄蕩,真真如白衣謫仙一般灑脫,楊紅蓮和陸青花不由看癡了,這可是她的男人啊!
足尖點在一根青竹之上,蘇牧使了千斤墜的身法,那青竹如大弓一般被壓彎,待得蘇牧力道一鬆,那青竹反彈而回,便將蘇牧激射了出去!
安茹親王再次出手,只是拳頭卻鬆懈了,與蘇牧雙拳對撞,未等蘇牧落地,便將蘇牧一把抱住。
“我親愛的朋友,我們終於再次見面了!哈哈哈!”
楊紅蓮和陸青花也是一臉的鄙夷,心說自家官人什麼都好,就是太能鬧騰,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也就罷了,連狗熊一般的老蠻子都能來個斷袖分桃。
不過想歸想,她們在大光明教之中也不是一天兩天,自然知曉撒白魔和北玄武等大*法王都是西域人士,禮節上自然與中土大陸不同。
據教中老人傳說,青龍法王撒白魔的本族禮節是碰鼻子,兩個男人鼻頭相碰,想想都讓人尷尬羞臊了。
安茹親王可不管美女們的目光,那蒲扇般的大手在蘇牧頭上亂摸,很快將蘇牧一頭飄逸長髮弄成了雞窩,彷彿在揉虐多年不見的弟弟一般。
蘇牧本就是現世人的思想,自然不會對這些感到尷尬,反而勾起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激動地與安茹親王聊了起來。
安茹親王雖然解了毒,但已經習慣了用古英格蘭語給蘇牧聊天,這一頓嘰裡呱啦好聊,也是讓陸青花和楊紅蓮等人吃驚不已,沒想到蘇牧竟然連狗熊語都精通,還有什麼是咱家男人不會的麼?
兩人正說話間,那竹海深處又響起微不可聞的腳步聲,竟然是十餘位大光明教的高手前來迎接,爲首一人懶懶散散,醉眼惺忪,步履輕緩而漂浮,披頭散髮,可不就是青龍法王撒白魔麼!
蘇牧對大光明教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衆人也承他的情,撇開這個不談,楊紅蓮已經成爲大光明教的聖女,於情於理都應該來迎接一下的。
安茹親王見得撒白魔親至,雖然冷哼了一聲,但眸子裡的冷淡也減了幾分。
倒是陸擒虎陸老漢,漫長時間不見蘇牧,此刻見得蘇牧臉上兩道血淚金印,心裡卻是百感交集。
遙想當初,那個在他家小院做煎餅裹子,想要拐帶他家閨女的小書生,如今已經一身殺伐之氣,無論在大焱朝廷,還是方臘陣營,亦或是大光明教,都有着不斐的名聲,不由讓人感慨唏噓。
讓他有些疑惑的是,喬老道分明說要出去接應蘇牧,怎地蘇牧回來了,喬道清卻不見人影?
蘇牧先跟撒白魔打了聲招呼,江湖漢子灑脫不羈,禮節上也沒太多規矩,倒是見了陸擒虎,蘇牧不得不正正經經給自家老泰山行了個大禮。
此間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撒白魔便讓人領着蘇牧等人上山,自己卻跟安茹親王留了下來。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只希望那狗賊不要死在朝廷手裡纔好”撒白魔沒有看安茹親王,彷彿在自言自語,解下酒葫蘆,悶了一口屠蘇酒。
安茹親王冷哼一聲,並沒有說話的念頭,只是過了片刻,終於還是甕聲甕氣地說道:“等殺了方臘,我就出去雲遊。”
跟聰明人說話從來都不會累,安茹親王這麼一說,便是將整個大光明教交託給撒白魔了。
撒白魔也不囉嗦,大光明教傾注了他半生心血,教主神遊海外,一切都是他在操持,早先讓方臘差點毀了根基,他已經百死莫贖,確實想着要彌補自己的罪過,聖教在他手上,絕對比安茹親王掌控來得好。
“那就好。”他也不再掩飾,之所以沒有道謝,是因爲沒有道謝的必要,他也沒有道謝的習慣。
“說句謝謝會死麼!”安茹親王沒好氣地罵道,劈手就奪過了那酒葫蘆,只悶了一口便吐了出來。
那酒苦澀辛辣,縱使安茹親王這般的海量與水火不侵的身子,也被燒得心腹難受到了極點,根本就難以入口,真不知道撒白魔整日甘之如飴是個什麼心態!
撒白魔只是淡淡一笑。
若換了以往,漫說喝這酒,便是動一動他的酒葫蘆,他都能拼命,可現在,事情終於走到了最後一步,方臘授首隻在朝夕,他終於不需要再用這苦澀的烈酒,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那段仇,更不能忘記那段情!
“師孃你在那邊,見着師父了麼”他心裡如是想着,臉上卻笑得像個孩子。
竹海的清風吹過來,吹落熱淚兩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