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魯涅夫斯基正想着,忽然聽允熥又問道:“伯魯,朕瞧你的面容,似乎有把握讓教會最先得知這個消息?你爲何會有此把握?”
聽到允熥這個問題,伯魯涅夫斯基表情一僵,愣了愣才說道:“陛下,卡斯蒂利亞王國使者團隊中有一人與臣關係不錯,也傾向教廷,路過意大利可將此事稟報羅馬教廷。吉哈諾等人也不會特意四處傳播,所以臣有把握讓教廷先知曉。”
“原來如此。”允熥說了一句,又對多納泰羅和克拉維約吩咐道:“克卿,多納泰羅,你們二人明年二月初一之前不能將這件事告訴卡斯蒂利亞與佛羅倫薩兩國之使者,以全伯魯先生之意。”
“是,陛下。”克拉維約趕忙答應一聲,多納泰羅則有些不明白,還是在克拉維約的提示下才答應。
“多納泰羅,”允熥又笑着說道:“你在我大明之京城,也已一年有餘,由你觀之,覺得這座城市如何?”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不得不說,這座城市真是太繁華了,我從意大利一路向東還沒有見過比這座城市更加繁華的地方。”
多納泰羅說道:“首先是人口,這座城市擁有將近百萬的人口。如果不是自己來到了大明的京城,也親眼見到密集的人流,我一定不會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多人口的城市。這麼多人口的城市,每日產生的廢物就很多,可這座城市卻這麼整潔乾淨,遠遠比歐洲那些十萬人口的城市更加整潔,真是不可思議。所有歐,拂菻國家的城市管理者都應該來大明看一看,學習一下先進的管理方式。”
“……”
多納泰羅說了許多對京城的稱讚,最後說道:“而且這座城市還擁有這麼多新奇的東西。尊敬的皇帝陛下,我說的不是那些在歐洲異常珍貴的貨物,比如絲綢和瓷器,這些東西雖然在歐洲很少,但也是有的,而且我對於這些東西在原產地價格十分便宜,到處都可以見到也有心理準備;我說的是那些不要說見過,甚至都沒有聽說過的東西,比如自行車。”
“皇帝陛下,這種叫做自行車的東西是在太神奇了,竟然不用畜力就能騎行!我頭一次見到這種東西時驚訝的目瞪口呆。後來雖然買了一部自行車進行研究後明白了運行原理,但還是忍不住驚歎。”
“自行車也不是非常奇異之物。”克拉維約忍不住說道。
“自行車當然不是非常奇異的東西,但我聽說,它是幾年前被髮明出來的;而且與此同時,還有其他東西被髮明出來或發現,比如玻璃,比如千里眼,比如投影儀,這表明,大明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國家,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社會。這纔是我最羨慕大明的地方。”
多納泰羅激動的說道:“現在的歐洲太沉寂了,所有所謂的新發明都是對從東方流傳過去的東西改進而成,或者發掘古希臘、古羅馬的文獻,根據文獻記載重新制成,可以說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新發明。”
“藝術上,歐洲也進步緩慢。教堂的雕塑和建築樣式七八百年前是什麼樣,七八百年之後仍然是什麼樣,直到前些年才由吉貝爾蒂與伯魯涅夫斯基先生做出了改進,讓教堂更加美觀漂亮。”
“哲學上,歐洲更是毫無進步。人人都聽從教會的哲學理論,幾乎沒有創新,而且只要有人想要加以創新,就會被教會指爲異端遭到迫害。這種風氣在意大利還算寬鬆,畢竟雖然威尼斯、熱那亞和佛羅倫薩等共和國的執政官對於哲學不感興趣,不會給研究哲學的人哪怕一個格羅索,但也不會因爲他們提出了什麼與主流不同的‘異端邪說’而將他們投入裁判所;但在卡斯蒂利亞,或者葡萄牙、法蘭西,以消滅異教徒爲名,提出不同於教會意見的人一定會被裁判所的人抓走的。”
“反觀大明,與歐洲相比是這麼先進。政府鼓勵新發明,有這麼多新的東西出現;在藝術上,也沒有任何限制,而且積極吸取外來藝術成果。”
“而在思想上,大明更是開放到了我難以想象的程度。雖然大明政府有主流思想,但允許任何人根據自己的理解解釋賢者的話,而且可以將自己的理解公開不必擔心被警察抓走;甚至有人提出完全不同於主流思想的理論政府也不會管,他付出的唯一代價只是不能做官。不能做官也是一種比較嚴厲的懲罰,但與歐洲要人命的處罰相比,已經是非常輕微的懲罰了。”
“天方地區,在科學、手工藝與藝術方面一直在進步,甚至不遜於大明,可他們在哲學上的禁錮一樣嚴重。他們的哲學研究同樣要受到教會限制,提出異端邪說的人可能平安無事,也可能被處死,這是說不準的事情,往往取決於當時統治者的想法,遠不如大明自由。而且天方地區大部分土地太貧瘠了,普通人生活水平不高,想要過好日子必須冒着危險去經商或做海盜,這一點也不如大明。”
“任何一個大明的人,都可以享受比歐洲要更加富裕的生活,而且可以自由的研究新發明、自由的進行藝術創作,自由的研究哲學,真的是太幸福了!”多納泰羅用這句話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允熥身後的侍衛聽到這番話,都不由得涌現出自豪感。雖然大明子民一向認爲自己的國家是全世界最好的,但自吹自擂哪有外人誇讚聽起來高興?而且這還是來自遙遠西方的外人誇讚。他們不由自主的將胸膛挺得更高;就連兩個生在大明的色目少女聽了多納泰羅的話,也不由得爲自己生活在大明而高興,即使她們有時會受到歧視。
伯魯涅夫斯基聽着多納泰羅的話,覺得他的話語中有指責教會的意思,想要爭辯,但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多納泰羅說的雖然有些誇張,比如藝術上這七八百年並非沒有進步,但與東方在藝術上的進步相比確實很微小,爭辯也沒有意義。至於克拉維約,在卡斯蒂利亞的時候從來沒有注意過科學、手工藝與藝術,而且他也絕對不會觸怒允熥,當然更不會說什麼。
“多納泰羅先生謬讚了。“允熥笑道。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並沒有特意誇大大明的優點。”多納泰羅說道。
“多納泰羅先生,你現在住在哪裡?”允熥忽然問道。
“我住在番館內的一個院子,如果工作的時間太長,離開時已經來不及在宵禁前趕回住所,也會住在工作地點附近的一棟宅院裡。”多納泰羅回答。
“番館的位置有些偏了,多納泰羅先生,朕在皇城以南的靜安坊賜你一棟宅院,再賜你僕役四人,以便於你出入城中。”允熥道。
“感謝皇帝陛下的賞賜。”多納泰羅躬身說道,臉上抑制不住的喜色。靜安坊這個地方他知道,地段不錯,房屋的價格挺高,自己等於忽然多了一大筆資產;而且以後自己在城中閒逛,也不用擔心趕不回去不敢在城中逗留太長時間了。大明京城的宵禁執行的很嚴厲,他有一次在宵禁前沒有趕回住所,被士兵打了幾拳,鼻樑差點兒被打斷了。
克拉維約也十分羨慕。這可是賜予他一棟宅院,而不是分給他一棟公租房,朝中大臣能得這樣厚賞的人也不多。‘要不要我也多說一說大明比歐洲好的地方?還是算了,我已經在大明待了八年,即使說這些也會被認爲是故意吹噓,不會有這麼厚的賞賜。’他腦海中掙扎了一番,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允熥又與他們說了一會兒話,一個侍衛走上來附在他耳邊輕聲告訴大公主已經挑選完了首飾。允熥點點頭,對克拉維約等人說道:“今日是小年,諸位雖然大多不是大明本土人士,但也感受一番大明小年的氣氛,朕就不耽誤諸位在街上逛了,這就別過。”
克拉維約等人趕忙起身,又行了一禮,這才依次離開,最後輪到伯魯涅夫斯基離去的時候,允熥好像忽然又想起來什麼似的,對他說道:“伯魯愛卿暫留一下,朕還有句話要吩咐你。”
“是,陛下。”伯魯涅夫斯基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答應一聲,吩咐自己的小妾出去等着,留在了屋內。
“伯魯愛卿,你來大明,也有五年多了。”允熥說道。
“是的,陛下。“
“你也見過朕許多次,對朕也有些瞭解,知道朕最討厭有人欺瞞。既然如此,你適才爲何對朕說假話?”允熥忽然變了音調,說道。
“陛下,臣並沒有說假話。”伯魯涅夫斯基嚇了一跳,但仍然說道。
“你還在說謊。適才你回答‘朕瞧你的面容,似乎有把握讓教會最先得知這個消息?你爲何會有此把握’這個問題時,表情分明是並未說實話的表情。朕對這一點還是有把握的。說,你爲何要欺瞞朕?你欺瞞朕的目的是什麼?”
“陛下,臣,”伯魯涅夫斯基猶豫了一下,仍然說道:“並沒有欺瞞陛下。”
“你認爲你不說,朕就查不出不成?你往日到底見過誰,在何處見面,見面做了什麼,都有人知曉,朕只是不喜歡麻煩,纔來問你,但若是你不說,朕也就只能命人查一查了。待朕查到後,會將涉及之人全部處死。不論是卡斯蒂利亞,熱那亞亦或是佛羅倫薩,朕都不必顧忌,你也知曉。”允熥用冷酷的聲音說道。
“陛下,臣向陛下請罪。臣確實是欺瞞了陛下。”伯魯涅夫斯基這次終於說道。
“你欺瞞朕,罪大惡極,朕必不會毫無懲處;但若是你之後能夠坦白交代,朕也會酌情減低對你,對其他人之處置。”
“陛下,臣適才所言並非假話,只是有些事情隱瞞下來並未說出。吉哈諾所帶領的使者團隊中,確有一人是臣的舊識,而且傾向教廷。但,他傾向教廷的緣故,是因爲他就是教廷派出的一名傳教士。”伯魯涅夫斯基說道。
聽到‘傳教士’這三個字,允熥表面上的毫無動靜,但內心卻對自己說道:‘果然來了!’
允熥其實一直很奇怪,在東西方的商路打通後,爲何一直沒有十字教的傳教士來到大明。歷史上都到了19XX年,還有虔誠的傳教士全世界傳教,不怕生命危險,不怕路途不好走,也要去偏遠地方傳教。在西南的四川、雲南、貴州等省份,十字教就是在這些即虔誠又不懼艱險的傳教士的傳播下播散開來,許多窮苦人整村整村的信奉十字教,學習外語,甚至外語說的比漢語還流利。
既然在四百多年後科技繁榮的年代還有許多虔誠的傳教士,那在科學還只有個萌芽的現在,這樣的人應該更多才對。可商路打通的八年多以來,他竟然沒有聽說過。現在才知曉,原來他們已經悄悄進入了大明。
“……,羅馬教廷在聽說從拂菻到大明的商路打通後,立刻就要派出傳教士。對於教宗來說,如果能讓大明子民都信奉主,這是多麼偉大的成就,簡直能夠比擬聖彼得,成爲最偉大的教宗之一。尤其現在教會處於分裂狀態,如果羅馬的教會能夠實現這一願景,就能對阿維尼翁教會形成壓倒性優勢,迫使對方退讓,承認羅馬爲正統。”
“但格里高利十二世教宗陛下之後又得知皇帝陛下您禁止十字教與天方教在國內流傳,甚至將信奉者兩種宗教的人都強制遷移到了邊境地區。格里高利十二世教宗陛下還知道大明的軍事實力非常強大,不要說此時教會處於分裂狀態,即使沒有分裂也不可能組建起一支軍隊東征大明。所以教宗陛下對於傳教採取了極其謹慎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