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百里寒冰急切地走進房裡,卻在看清房裡的狀況之後轉瞬僵在原地。
黑暗對他而言不是什麼大的阻礙,可和燈火堂皇時相比總會有所區別,就好像他知道如瑄傷得很重,也失了不少的血。但在這樣明亮的光線裡看過去,他卻發現牀褥間殷紅浸染的程度,遠比自己以爲的還要嚴重許多。
“這是怎麼了?”百里寒冰覺得自己這樣鎮定,還能這樣冷靜地問話簡直有些不可思議:“我讓你們進來包紮傷口,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如瑄胸口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了,可那羣人不知爲什麼還七手八腳地壓着他,任由一臉慘白的他兀自在牀榻之上掙扎呼痛。
衆人都回頭看了過來,人人都是神情晦暗,就連白漪明的臉色也難看之極。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百里寒冰聲音淡定,一如平日裡的模樣。
可那些大夫互換了眼色,竟是沒有人敢第一個開口回話的。
“城主!”白漪明走了過來,有些無措地說:“瑄少爺他……他……他是……”
“我知道他傷勢不輕,清洗上藥也難免會痛。不過……如瑄很會忍痛,能讓他喊出聲來,一定是痛得沒有辦法忍受了。”百里寒冰輕聲說罷,還笑了一笑:“你們也真是的,怎麼能讓他痛成這樣呢?”
白漪明往後退了一步,他身後衆人也是齊齊一凜,不約而同地鬆開手。可沒想到失了壓制的如瑄一個翻滾,整個人自榻上栽倒下來。
百里寒冰雖沒有盯着,但在如瑄翻滾到牀沿之時就飛掠了過去,震開了圍在榻前的衆人,及時把人撈進了懷裡。
“如瑄,你痛得很厲害吧!”他扶住如瑄的後頸,讓如瑄把頭靠在自己肩上:“你忍一忍,我這就讓人幫你止痛,馬上就不痛了!”
不甚清醒的如瑄茫然地看着他,張開嘴想要對他說話,卻又轉頭埋到了他頸間,接着就是一陣咳嗽。
百里寒冰看他咳得喘不上氣,把手移到他的背心大穴,想要輸些真氣幫他穩定氣血。
沒想到身旁的白漪明突然一掌向他拍了過來,嘴裡還大聲喊着:“萬萬不可!”
百里寒冰目光一閃,用一隻手抱住如瑄,另一隻手迎了上去。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就把白漪明打得口吐鮮血,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
白漪明的武功放到江湖上去,也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和百里寒冰相比卻是天差地遠。要不是百里寒冰心覺有異,在最後一刻收回了五成功力,恐怕他連哼都哼不上一聲,立刻就會把命丟了。
“城主……”倒在地上的白漪明顧不了自己的傷勢,掙扎着仰起頭說:“瑄少爺他……他中了劇毒,萬萬……不可催動氣血……”
百里寒冰正要追問,但隨即感到有些溫熱粘膩的**貼着自己頸項滑進了衣領。他趕緊把如瑄的臉扳了過來,果然看到一縷濃稠豔紅正從如瑄嘴角流淌出來。不過奇怪的是,那分明就是鮮血,卻非但沒有絲毫血腥氣味,甚至還隱約散發出一種淡香。
這種香味……
微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帶來一股令人薰然的清香,那麼說,附近一定有荷花開得正盛……他微微睜開眼睛,看着垂落的白色輕紗隨風輕動,猜想一定是它在剛纔貼上自己的手背,那種溫柔的感覺真是令人眷戀。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感動,風就已經把什麼都帶走了。
雖然他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把成就溫柔感覺的輕紗抓到手裡,但他很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並不是能夠用手抓住的這樣東西,在抓到手裡的那一刻,自己一定就會後悔。可即便是這樣的清楚,他卻不能肯定當再一次感覺到那種溫柔,自己還是能夠忍耐着不去抓住。
也許第二次是可以,但是第三次第四次……
突然間,白色的輕紗猛地飄蕩過來,貼在了他的手上、身上還有臉上……他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
“你醒了嗎?”
他聽見有人說話,就隔着白紗看過去,看到了所能想象的最美麗的人。他輕輕地笑了起來,爲能夠見到這麼美麗的人而感到雀躍。
只是下一刻,那種溫柔的感覺再一次離他遠去,可這一次帶走它的不是風,而是那個美麗的人。
他皺起了眉,小聲地抱怨着,說討厭和走開那一類的話。
其實他很希望這個美麗的人能靠近一點,更近一點,一直近到自己可以碰到的地方。但是他更加明白,就算是在伸手能夠碰到的地方,自己也不可能抓得住這個美麗的人。所以他寧願把這個自己一看到就不知道有多喜歡的人趕走,也不要只能這麼不遠不近地看着,卻怎麼都抓不到……
他一直在趕人,可那個美麗的人好像聽不太懂,只知道用那雙漆黑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不知有多麼難過。
怎麼也趕不走,胸口又悶得厲害,他只能停了下來,呆呆地看着……看着看着,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眼睛裡跑出去,順着眼角飛快地跑到頭髮裡去了。
“是哪裡痛嗎?很難受嗎?”那個美麗的人突然慌張起來,往後退了一些:“你若是不想見我,那我這就走了,你不要哭……”
他發悶的胸口絞痛了起來,眼睛裡不停地有東西跑出去,那似乎是像水一樣的東西,很快就打溼了他耳邊的頭髮。
看到那個美麗的人轉過身,像是真的走了,他急着想喊不要走,卻痛得喘不過氣,嘴裡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雖然什麼都抓不到,但他還是把手伸出去了……
他沒什麼力氣,擡起的手很快就落了下來,在他以胸口會因爲太痛而裂開的時候,他看到那個美麗的人回頭望向了自己。
“不要走。”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我不討厭你……你別走……”
他說完以後,那個美麗的人就沒有走。非但沒有走,還很近很近地,很溫柔地幫他擦掉從眼睛裡跑出來的東西。
“你要是清醒的,又怎麼會哭成這樣?”那個美麗的人一邊幫他擦眼睛一邊對他說:“別哭了,我不會走的。”
穿着白色的衣服,頭髮漆黑漆黑,眼睛漆黑漆黑,世上最好最溫柔最美麗的這個人……他伸了手去抓,然後抓住了。
“怎麼又哭又笑……”美麗的人嘆了口氣。
那漆黑的頭髮好滑,他的手又沒了力氣,就慢慢地落下來落下來,一直落到另一個人的手裡,然後被緊緊地握住,就沒有再落下來。
這個美麗的人握着他的手,這雙漆黑的眼睛裡只有他……
“我心裡好高興!”他聽到自己這麼說:“你讓我親一下好不好?”
“不好!”那個美麗的人表情突然變得很冷漠:“你最近一直在發燒,一定是燒糊塗了纔會這樣胡言亂語。”
“爲什麼……”眼睛的東西又跑了出來,模糊了他的視線:“爲什麼不好?只是親一下……我這麼喜歡你,你爲什麼要說不好?”
“怎麼又哭了?”
“我喜歡你,只是喜歡你啊!”他又開始喘不過氣來:“你爲什麼這麼小氣,只是親一下都不可以?”
“我去把大夫找來。”美人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他伸出手去,卻已經連衣角都抓不到了。
“你騙我。”他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你說不會走的,原來是騙我的……”
那個就要消失在視線裡的背影驀地僵住了,然後很慢很慢地轉過身來,那雙冷淡的眼睛和他失望的目光糾纏到了一起。
似乎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刻意的冷淡終於從那雙漆黑美麗的眼睛裡慢慢減退,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如何是好的無奈。
“你過來,好不好!”他小聲地要求着,一臉怕被拒絕的模樣。
時間又在猶豫之間耗去了許久,但那白色的身影最終還是回到了牀頭,回到了他伸手能夠抓住的地方。
“我還是讓那些大夫再給你看看。”白衣美人看起來有些焦慮:“你受傷之後一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偶爾醒來也是神智不清,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我不要別人。”他費力地擡手,抓住了垂落下來的衣袖:“你不要走……”
“我已經找到了藥師無思,他的醫術冠絕天下,一定能夠把你治好。”可惜美人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還自顧自地在講那些無關緊要的話:“最多三四日他就到了,所以你只要再……你這是要做什麼?”
他都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能撐坐起沉重如山的身體。不過隨即那種支撐起他的力量又突然消失,他身子一歪,自然而然地往牀鋪外側跌了下去。
但就像預料的那樣,他並沒有真的摔倒,而是被摟進了一個充盈着荷花香氣的懷抱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