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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以後,直到如瑄不再叫做如瑄的時候,他還是清楚地記得那一天。
其實在當時,如瑄就知道,自己一生都不會忘了這漫漫長長,好像沒有盡頭的這一天。
那一天,是百里寒冰迎娶妻子的日子,那一天,冰霜城終於有了女主人。
女主人……站在人羣后的如瑄彎起嘴角,無聲無息地笑了。他是在替百里寒冰高興,他知道不管自己願不願承認,顧紫盈和百里寒冰也會是天作之合。
夫妻交拜的時候,百里寒冰的臉正對着如瑄,但是他的眼睛裡只有蒙着蓋頭,看不到臉的顧紫盈。
百里寒冰向來偏好白色,穿着大紅喜服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如瑄從來不認識的人。像百里寒冰這樣超凡脫俗的人,怎麼會容忍自己的婚事如此庸俗不堪,如瑄始終想不明白。
有情人……一個眼神就能算是許下了終身。
如瑄畢竟還年輕,他總覺得海誓山盟應是在從容靜謐之中,眼波流轉之間完成,而不是在這吵吵鬧鬧,讓人心煩意亂的親朋好友之間,完成一個流傳千百年,早已形式大於意義的可笑儀式。
其實……怎樣也好,他只是在後悔,他後悔自己不遠萬里趕來,居然是要看着一個心目中神仙一樣的人,做一件凡人才做的傻事。
其實這也就算了,只是何必……要讓他親眼目睹……
直到多年以後,直到如瑄不再叫做如瑄的時候,他關於這一天的記憶,就是周圍嘈雜喧鬧,還有到處是刺目鮮紅。
大家都很開心,人人都爭着向新人灌酒,作爲主人的弟子,如瑄微笑着勸大家適可而止,說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新人們入了洞房,賓客散去,僕役們在收拾……
如瑄遠遠站着,目光對着那扇緊閉的門扉。等到一切都收拾完畢,僕役們回房休息了,如瑄才擡頭看了看天色,然後轉身回了自己房裡。
那一晚,如瑄拿着他八歲時就能倒背如流的黃帝內經,在燈前獨坐。
直到燈芯燃盡,只剩月光,他還是拿着書沒放,一頁一頁翻到結束,再從後面往前翻。周而復始,直到天明。
天色從暗到明,窗外不知從哪裡飛來的喜鵲,吱吱喳喳吵個不停。
如瑄睜着佈滿血絲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覺得自己應該會豁然開朗,心裡的痛都應該不會再有了。
這時,有個冒失的人推開了他的房門,他回頭去看就愣了一下。
“如瑄。”推門進來的竟是百里寒冰,他隨意地披着大紅的喜服,頭髮隨意披散着,就像是剛從牀上爬起來的樣子。
……他自然是剛從牀上爬起來……
“師父?”如瑄站了起來,因爲血脈突然暢通,他的四肢痠麻,然後如同針扎一樣疼痛。但他毫不在意,甚至帶着微笑問:“怎麼這麼早啊?”
“你怎麼了?”百里寒冰被他滿眼血絲,一臉蒼白的樣子嚇了一跳,轉眼看到了桌上的書籍,有些傻眼:“你一夜沒睡嗎?爲什麼?”
“也許是太累了,反而睡不着。”如瑄輕描淡寫地帶過:“新婚燕爾,師父爲什麼這麼早就起身了?”
“你也取笑我嗎?”百里寒冰苦笑着:“今早要去祭拜先祖,我總不能披頭散髮地去。偏偏這頭髮除了你,還真是沒人對付得了,我是來找你幫忙的。”
靠得近了,如瑄聞見了百里寒冰身上淡淡的女子香氣,只覺得心口一陣發酸發澀,腥甜的味道在嘴裡徘徊不去。他趁着去牀邊拿梳子的時候,張嘴把一口豔紅吐到了手巾上,然後塞到了枕下。
這不算是病,只是心鬱難解。把閉塞的鮮血吐出來之後,就會暢快許多。
想完這些,如瑄真的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
梳子在烏黑的髮絲間穿過,如水的頭髮聚在手中,慢慢挽起……其實,這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他可以更快地做好這件事情,只是他不願意。
一直以來,他都自私地渴望這頭髮永遠也梳不完成。因爲這是他和這個人最最親近的一刻,這一刻會讓他覺得自己對於這個人來說是無可替代的……雖然明知是癡心妄想……
他爲這個人別上了精美絕倫的蝴蝶玉扣,那是他花了半年所得的診金,請江南一帶最有名的匠人定製的,目的只是想要博得這人一個驚訝的眼神,一句喜愛的讚美。
翩翩飛舞的玉蝴蝶,停在這烏黑的頭髮上,真是完美至極。只可惜這個人正匆匆忙忙要走,根本沒有留意……
看着紅色的衣角消失在門外,他從袖子裡取出了沒有來得及爲這個人別上的另一隻蝴蝶玉扣,呆呆地看着,然後默默收回了袖裡。
他和這個人,註定了……不可能成雙成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