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子夜吳歌 八十三 都市言情 大衆 網

那女孩長相平平,不過勝在膚色雪白,眉目漆黑,還算得上模樣清秀。

身旁有那樣風流俊俏的少年,這樣普通長相的女孩,自然就變得毫不起眼了。可白漪明偏偏覺得那孩子眉宇間的清冷,有種說不出的眼熟。

只是眼熟倒也算了,奇怪的是自己和她明明素不相識,也不知她爲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瞪着自己。

疑惑歸疑惑,白漪明腳下卻沒停頓,很快地跨出了大門。

門外早已有馬車在候着,他抱着如瑄跳了上去,順手拉下了車簾。

“等等。”如瑄一被放下,就扯住了他的衣袖問道:“你當日出城,可曾把我身上的藥也一起帶了出來?”

白漪明看了看他,從身旁拿過一個包袱,放到他的手上。

“都在這裡,你自己找找看吧!”白漪明轉身對車伕吩咐上路,但眼角的餘光卻看着如瑄打開了那個包袱,找出了白色瓷瓶,倒出一粒藥丸仰頭吞了下去。

白漪明看他咽得艱難,正想遞上水囊讓他潤潤喉嚨,車外突然傳來一片譁然驚叫之聲。

白漪明探頭看了一看,只看見自己方纔出來的客棧之中人頭躦動,似乎那些看熱鬧的人不知怎麼忽然羣情洶涌起來,而遠處一些官差打扮的人聽到動靜,也正快步往這裡走來。

“快走。”他又吩咐了一句,就回到車裡,嚴嚴實實拉上了厚重的車簾。

掛在車前的鈴鐺輕聲作響,車輪也隨之滾動起來。

“這車有層暗格,委屈你在裡面躲上一會。”眼見城門在望,白漪明動手打開車板下的暗格,扶着如瑄躺了進去:“也許有些難受,你忍着些,等出城好了。”

“無妨。”如瑄躺在狹窄的暗格之中,毫無異議地應了。

白漪明來不及多說,匆匆合上車板,正準備過去把車尾的簾子掛起來,突然車簾一動,從外面竄進一個人來。

“誰?”白漪明心裡一驚,手已經按上了圈在腰裡的軟劍。

“別喊!”來人朝他做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一雙清澈漂亮的眼睛裡帶着懇求:“有人在追我,千萬不要出聲啊!”

“是你。”白漪明認出了眼前的不速之客,就是剛纔在客棧裡吵嚷的俊俏少年。

他本就覺得這少年有些奇怪,此刻一看對方身上的衣物看似普通,卻無一不是質地上乘,絕非普通人家能夠穿得起的,心裡的懷疑越發濃重起來。

“這位好心的大叔,請你幫個忙,讓我在這裡躲一躲。”少年雙手合十:“只要帶我出了城,我一定會好好答謝你的。”

少年那雙異常動人的眼睛裡隱約閃着淚光,看上去好生可憐,白漪明心裡一軟,差點就點頭說好。

“那可不行。”幸好他及時忍住,裝出惶恐的樣子:“我只是途經此地的生意人,不想惹上什麼事非,小少爺你還是不要爲難我了,找其他人幫忙去吧!”

“是嗎?”少年見他態度堅決,一眨眼從楚楚可憐變成了古靈精怪:“那大叔你就是不願意幫我嘍?”

表情轉變之迅速,就連白漪明都有種自嘆不如的感覺。

“不是不願,只是在下心有餘而力不足。”白漪明心想這少年來歷怪異,還是少招惹爲妙。

“那就算了,我不會勉強大叔的。”少年揮了揮手,一臉好奇地問:“不過有件事倒是奇怪,我記得大叔方纔從客棧裡出來的時候,手中是抱着個人的。我還記得那人裹着一件很大的斗篷,頭臉都遮住了,興許是生病了吧!可那人現在哪裡去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馬車上呢?”

白漪明這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少年給盯上了,不然剛纔客棧裡那麼些人圍着他,又怎麼會把自己一個走過的人看得這樣清楚?

“我看小少爺氣宇不凡,絕不像會做什麼壞事的歹人。你被人追着東躲西藏,那其中一定是有所誤會。”他心裡暗暗吃驚,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不如你我一同下車,找那追你的人說個清楚,也免得你這樣辛苦奔逃。”

“也好!”沒想那少年不但毫無懼色,反而是笑吟吟地說:“既然這樣,那我也往外面喊上幾句,問一問可有誰看到了你的同伴,省得大哥你出了城再回來尋找。”

從少年竄上車來,白漪明就看出他不但會武,落足換氣之間更是沉穩有度,絕非一般紈絝子弟的花拳繡腿可比。況且只在三言兩語間,他就捏住自己軟肋不放,狡猾精明也不用多說了。要是一招制不住他,被他嚷上一聲……白漪明一時心中極恨,卻又拿他沒有辦法。

“這是打哪兒來的車?”外面傳來問話聲。

“回官爺的話,小的是從京裡來的。”

“那車上坐了些什麼人呢?”腳步聲也慢慢地靠了過來。

“車上……”

“小人是京城的行商。”白漪明主動拉起了車簾,打斷了車伕的回話:“車上就我和小兒兩個。”

“你說是行商就是行商了嗎?”守城官拿他比了比手上的人像,不冷不熱地問:“那是準備往哪裡去啊?”

“你看官爺,事情是這樣的。”白漪明一臉苦笑:“小人在京城裡有家鋪面,平日裡做些玉器買賣,前陣子聽人說離這兒不遠的縣裡,有人在山上挖到了上好玉石,就帶了小兒過來想收一些回去。沒想到玉沒收成,小兒還病得不清,這事……”

“好了好了!”守城官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爺只問了一句,你倒囉囉嗦嗦的說個沒完了!”

白漪明陪着笑,連連點頭說是。

“把臉露出來瞧瞧。”一旁的官差指了指蜷縮在被褥裡的少年。

“是是!”白漪明拍了拍少年:“兒子,兒子,你讓官爺瞧瞧模樣。”

少年模模糊糊應了一聲,從被子裡把頭探了出來。他方纔憋了口氣,把一張臉漲得通紅,配上無神的雙眼,倒像是在發燒難受。

可縱然如此,他俊俏的長相也叫那些官差們看得有些傻眼。

“這孩子長得倒好,可和你這爹不怎麼像啊!”守城官用懷疑的目光在這父子倆臉上來回比較:“不會是你拐來的吧!”

“官爺說笑了。”白漪明的臉色有些尷尬:“這孩子是長得更像他娘一些,但和我也是有幾分像的。”

這句話換來的是一陣的鬨笑。

白漪明經過了喬裝改扮,加上他刻意爲之的言行舉止,落到衆人眼裡,就是一個面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就算被當衆取笑,也只一味的唯唯諾諾,一副膽小怕事的窩囊樣子。只有細心的少年卻在那雙偶爾低垂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深藏的焦慮和怒氣。

這人絕不是簡單角色!少年又一次在心裡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方纔在客棧裡驚鴻一瞥,他就知道這不起眼的男人一定有古怪。而對古怪的人或事,他一直都非常地感興趣。所以,哪怕有更好的辦法可以甩掉那煩死人的丫頭,他最後還是選擇跳上了這輛奇怪的馬車。

正想到這裡,突然聽到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咳嗽,他心思靈活,立刻俯首在被褥之間,用大聲咳嗽把那動靜掩飾了過去。

白漪明知機地過來給他拍背順氣,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在咳完以後虛弱地問:“爹,能走了嗎?我難受得很!”

“走了走了!”白漪明回頭看向那些官差:“官爺……”

“走吧走吧!”那些官差也笑鬧夠了,揮了揮手放他們上路。

直到離城門有段距離,車上的兩個人才鬆了口氣。

白漪明囑咐車伕在官道旁找個安靜的位置停下,然後撩起車簾,對着少年做了個請君下車的手勢。

“小少爺,這已經出了城,您請自便吧!”

那少年笑着點了點頭,可一隻腳剛剛跨出車外半寸,卻又收了回來。

“對了!”少年嚷了一句。

白漪明略一皺眉,心中殺機浮現。

“不知道大叔你是要去什麼地方?”少年回過頭來,對他璀然一笑:“我們這麼有緣份,說不定還能結伴同行呢!”

嘴裡講着說不定,可看他臉上的表情,分明是準備賴上自己,白漪明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咳咳咳咳……”猛然一陣咳嗽擋住了白漪明還未出口的回絕。

“大叔不讓你朋友從車板下面出來嗎?”少年朝車裡看了一看,忍不住說:“他似乎病得很重,在那下面待着一定很不舒服。”

白漪明望了他一眼,回身打開了車中的暗格。少年也跟着湊了過來,一臉好奇的模樣。

“呀!”少年一看到暗格裡躺着的病人,低低地驚呼了一聲:“怎麼……”

因爲地方狹小,如瑄蜷縮着躺在特意鋪墊的軟褥之間,臉頰脣齒毫無血色,雙目也是緊緊閉着。白漪明嚇了一跳,再沒心情理會少年,急忙伸手扶起如瑄,用手指去試他鼻息。等試到還算平穩的呼吸,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漪明?”如瑄張開眼睛。

“我們已經出城了。”白漪明小心地把他抱出來:“你怎麼咳成這樣,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坐着就好。”他拒絕了白漪明扶他躺下的好意,把臉轉向了少年的方向:“不知這位……”

“方纔出城的時候,這位小少爺突然上了馬車,怎麼說也不願下去,我只好把他一同帶出城了。”白漪明看了眼少年,發覺他臉色不知怎麼有些蒼白,不由生出幾分疑惑。

“你……你的眼睛……”少年一改剛纔的口若懸河,拘謹慌張了起來。

“因爲病得厲害,一時瞧不清東西。”如瑄輕描淡寫地說:“聽小少爺的口音並非本地人,不知道是否來自南方。”

“我是……”

“怪不得聽來總覺得耳熟,我在江南住了一段日子,在那裡也是有幾位故友的。”如瑄嘆了口氣:“只是山高水遠,別說舊日朋友,就連那滿目桃花盛放的風景,恐怕也難再見了。”

“等你把身子養好了,見見朋友也不是什麼難事。”白漪明神情幽暗地望着他。

“都隨緣吧!”如瑄搖了搖頭,笑容裡帶着種奇異的豁達。“我說小少爺……”

“我姓白,叫做雲飛,你叫我小云就好。”少年轉了轉眼珠:“不知道這位哥哥怎麼稱呼?”

“我病得糊里糊塗,名字什麼的也都記不清了。”

“那沒關係,我叫你哥哥就是。”自稱白雲飛的少年挑釁似地望着白漪明:“不過話說回來,看這位大叔的樣子,也不像是會照顧病人的。不如哥哥你跟我回家去,我一定找最高明的大夫把你的病給治好了。”

白漪明突然哼了一聲:“我們萍水相逢,怎麼敢承白少爺這麼大的人情。”

如瑄正要說話,突然又一陣的咳嗽。

這陣咳嗽又猛又急,如瑄盡力彎腰掩嘴,還是有星星點點的鮮血從指縫裡濺了出來。旁邊一直盯着他看的白雲飛大驚失色,立刻扶住了他,手足無措地替他撫背順氣。

“你怎麼樣了?”等他止住咳嗽,白漪明繃緊了臉問他。

“無妨,只是臟腑裡的一些淤血。”如瑄用袖子抹了抹嘴邊和手掌上的粘膩血漬。

“你……你怎麼病得這麼重?”白雲飛畢竟只是個孩子,那一截染滿斑駁暗紅的衣袖似乎把他嚇到了。

“你給我下去,不許再讓我看到你。”白漪明突然一把拉住白雲飛的衣領,厲聲說道:“不過,要是你對別人透露半句今天所見,休怪我不講情面。”

“情面?”白雲飛眼珠一轉:“方纔大叔聽到我的名字,表情就有些奇怪,難不成你認識我家裡的人嗎?”

“江東白家富甲天下,我這等人怎麼高攀得起?”白漪明手上用勁,把白雲飛推了出去。

“漪明!”如瑄聽到響動,不由得低喊了一聲。

“我沒有傷他。”白漪明轉身吩咐車伕上路。

“那孩子……”

“江東白家前幾代爲爭奪家業,暗裡鬥得你死我活,弄得原本偌大的家族死的死散的散。”白漪明從車簾的縫隙中向外望去:“也許是有損陰德的事情做得多了,從那以後白家人丁單薄,聽說這輩夭折了好幾個男孩,好不容易留下這一房獨子。”

“你和他……”

“按輩份來講,我算是他的堂叔,雖然我與他並無情份可言,不過……白家也不會放他一個人在外遊蕩,不需多久定有高手尾隨而至。”白漪明頓了一頓,接着說道:“我們是惹不得麻煩,若非如此,憑這般刁鑽狡猾的性子,我定是要殺了他免除後患的。”

“既然決定讓他離開,又何必去想太多?”如瑄嘆了口氣:“再怎樣千思百慮,也未必能抵得過世事無常……”

白漪明回過神來,只見如瑄雙目低垂靠在一旁,似乎是因爲疲憊而睡去了。

馬車換了一輛又一輛,車伕一個換過一個,到了最後,變成了白漪明親自駕車帶着如瑄上路。

而連着晝夜兼程一路顛簸,就連白漪明也不免覺得有些疲倦。可反觀一身傷病的如瑄,氣色卻比前幾日還要好上許多,這雖然讓白漪明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可那種說不清的焦慮卻始終在他心中盤桓不去。

“你真的從來不想知道,你會帶去什麼地方嗎?”

如瑄把臉轉向了白漪明的方向。

“對我來說,哪裡都是一樣的。何況……”他淺淺一笑:“等到了那裡不就知道了嗎?”

從熱鬧的城鎮到偏僻的鄉村,直到這罕無人煙的山林荒野。這樣一番周折輾轉,更加上雙目失明,別說是知道方向位置,恐怕此刻身在何地他都說不清楚。但即便如此,如瑄卻始終沒有開口問過一句關於白漪明最終的打算。

“若非路上遇見了白家那小鬼,我原本是想要帶你往東海去的,海中島嶼千萬,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藏身之處。但是這樣一來,就不便照着原本的計劃行路。所以我預備把你帶到另一處地方,等過了一段時日再決定去處。”白漪明說到這裡,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起來:“那地方明日就能到了,只要翻過這座山頭,其實……我們就是在……”

“漪明,你有沒有什麼心願?”如瑄打斷了他:“我是問,除了報復百里寒冰之外的心願。”

白漪明想了想,然後輕聲地說了句沒有。

“你年華正好,難道真要陪着我,在荒野孤島之中避世隱居過完這一生嗎?”如瑄嘆了口氣:“漪明,這樣怎算是復仇,至多也只是兩敗俱傷罷了。你這孩子看着聰明厲害,怎麼到了這上頭,卻又想不明白了呢?”

“你怎麼說都好,總之我只要是活着一日,便不能讓百里寒冰稱心如意。”

一說到心中痛處,白漪明又是一臉陰鬱固執:“你認得的那個無知的孩子,早已隨着他的母親哥哥,一同被百里寒冰給害死了。”

如瑄呆了半晌,然後低下了頭。

“你心中恨他極深,哪怕陪上一生向他報復也是無所謂嗎?”

白漪明不答,卻是默認了這句話。

枯枝在火中燃燒,散發出嫋嫋煙氣,和樹林之中的山嵐混雜到一處,濃濃淡淡把一切裝點得有如幻夢般飄渺虛無。

“在我尚且年幼的時候,我的兄長爲了救他深愛的妻子,寧可捨棄了自己的性命。從那個時候,我就恨起了千花凝雪,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明明就是害人的毒藥,爲什麼衛家還要世代傳承下來。”如瑄半垂着眼簾:“可現在我唯一的侄兒早已過世,衛家的血脈到了我這裡算是斷絕得乾乾淨淨,什麼原因故事也就沒什麼緊要了……”

白漪明擡起頭,仰望着樹木枝椏後那看似伸手可觸,卻是遙不可及的積雪山峰。

“我對阿珩照顧得不夠,所以他和我並不親近,我後來想起總是覺得後悔。若是我當年沒有覬覦那本藥毒記篇,而是好好地教導扶養他,不知該有多好。”想起那個性情乖僻,有時候簡直任性到毫無道理的侄兒,如瑄覺得一陣傷心:“阿珩雖然看起來性子古怪,脾氣也不是多麼和順,其實卻是個心腸很好的孩子。可到了最後,我非但沒能幫得了他什麼,還仗着他爲我換血續命才活到今日……我要是到了地下,該怎麼跟我哥哥嫂子交代呢?”

“你一直只知道責怪自己。”白漪明皺着眉頭:“你又犯了什麼不能饒恕的過錯了?若不是當年……”

“當年的事情,我們已經說過太多。”如瑄張開了因爲失明日久,而顯得空洞無神的眼睛:“我只是想說,不論是我是你,都是爲過去的記憶拖累,所以這一生餘下的日子都不會活得快活自在了。”

“也許是吧!”

“與其活得艱難,倒不如把過去種種都忘記了,也許會活得快樂一些。”

“你以爲人人都能有百里寒冰一樣的本事嗎?”

“未必是不能的……”

白漪明心中警兆突生,猛地向如瑄望去,如瑄卻只是安安穩穩地坐着。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以如瑄現在的情況,也沒有餘力做些什麼,白漪明心思稍定,暗暗責罵自己太過多疑。

“仇恨太過沉重的話,便好像附骨之毒。要去除這種毒,需要用刀剜去腐肉,颳去骨上的毒。”如瑄緩緩地說道:“所以想要治好你,最好是能把關於仇恨的記憶從你心中消除。”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夠忘記。”白漪明自嘲地一笑。“可是這仇恨使我寢食不安,怎麼能夠說忘就忘呢?”

“漪明,對不起……”

“我說了,你不需替他向我道歉。”

“我本就是個自私虛僞不過的人,所做的一切也都只爲了他,這些你是知道的。”如瑄的臉在突然濃重起來的煙霧之後若隱若現,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之感:“你怎麼會相信,我會和你聯手去傷害他呢?”

“你……”白漪明心頭一震,立刻伸手想要抓住他,但是手才擡到半空就垂落了下來:“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發覺不對立即行氣運功,可是似乎爲時已晚,現在不但是丹田之中空空蕩蕩,就連四肢都開始有發沉的跡象。

“方纔我在火裡放了一些東西。”如瑄依然是那溫溫和和的模樣:“你這孩子處處聰明仔細,偏偏對我毫不提防,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你對我下毒?”白漪明只覺腦中一陣眩暈:“我還真是愚蠢……”

“我之前一直都在猶豫,因爲這種藥一旦用了,就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如瑄鎖緊了眉頭:“其實說起來……我本來是爲他準備的,可你卻早一步把我帶出了冰霜城。”

“你這是騙誰!”白漪明咬着牙,掙扎着想要起身:“你怎麼會捨得把他毒死?”

如瑄聽到了響動,卻也毫不慌張閃躲,似乎篤定他根本沒有脅持自己的可能。事實上,白漪明很快發現,自己連動一根指頭也變得非常艱難。

“我當然不會那麼做的。”如瑄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的小瓶:“不過,也是多虧你幫我把它從冰霜城裡一起帶了出來。”

白漪明立刻認出那是自己從冰霜城中帶出來,而且還是自己親手交給他的藥瓶之一。自己當初會拿這個瓶子,是因爲看到瓶子上面有特別的記號,而且是和千花凝雪放在一起,就以爲是救命的藥物。

“那我就是自尋死路了吧!”白漪明面色灰敗地大笑起來,那笑聲淒厲陰森,在夜半的寂靜山林之中聽來格外可怖。

“我記得你問過我,爲什麼突然要回到他的身邊,”如瑄絲毫不爲所動,揚手把那瓶子扔進了面前的火堆:“因爲我很快就要死了,當一個人快要死的時候,總想試着爲自己實現一些願望。那些活着的時候,想都不該去想的願望……”

笑聲戛然而止。

“千花凝雪之毒無藥可解,拖了這麼多年,我的五臟六腑已是衰敗枯竭,也許連下一個春暖花開的時日都看不到了。”如瑄平靜地說道:“這便是我回來的理由,我只是想見他一面,想要知道……在歸於塵土之前……”

這麼多年刻意不聽不問,將那個人阻隔在厚重的宮牆之外,但是那天晚上往窗外望了那麼一眼,偏偏就看到了……明亮的月光裡,那人一襲白色的衣衫,披散着的黑髮迎風飛舞……

火焰燒熔了青瓷藥瓶的封口,轟地爆出一片絢麗火光。近來憔悴得有些可怕的如瑄,此刻看去竟然眉眼之中泛出了幾分盎然生意。

“我還是低估了你的一片癡心。”白漪明剎那間百念俱灰,認命似的閉上眼睛,放任自己軟倒了下去。

“這也不是什麼毒藥,只不過會讓你頭暈高熱,如同感染了風寒。”隱隱約約地,他聽見如瑄在說:“你年輕體健,很快就會好起來,而且等你好起來的時候,那些恩怨和仇恨就會離你很遠……”

就好像開始應驗了那些症狀,他開始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而且用盡力量努力睜開眼睛,也只能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你放心,我在那天遇到的‘白少爺’身上,也下了這藥,雖然份量很輕,但足以讓他忘記曾經遇到過我們這件事情。”慢慢地,那聲音也變得飄渺遙遠起來:“我加了安睡的藥物,所以只是開始的時候會有些難受,過一會你就會睡着了,等你醒過來的時候,什麼都不會記得……”

眼前模模糊糊一片,光線人影漸漸消散,歸於虛無……

摸索着安置好昏睡過去的白漪明,又往火堆裡扔了足夠多的枯枝,如瑄深一腳淺一腳地沿着崎嶇小道,往山林深處走去。

他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需要知道,越是荒僻而無人煙的地方,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纔是最合適的。

走得沒了力氣,他就取出血蔘在舌下含上片刻,然後繼續艱難地在樹林間艱難跋涉。就這樣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地走着,山野深處氣息陰冷,幸好他含着的血蔘性熱,催動氣血運行,倒也不會覺得多麼難熬。

腳下青苔處處,一片滑膩難行,他幾次都有着放棄前行的念頭,但一想到可能會被入山的樵子獵人尋到蹤跡,只得繼續步履蹣跚地在繁茂無徑的灌木荊棘之中艱難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