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裡笙歌嫋嫋,王成小心翼翼的引着路,低聲道:“這會是冷美人、雪美人並龔中使在伺候着,方纔戴容華來過,只是沒坐多久就走了。”
戴氏怕是被擠兌走的。
牧碧微不動聲色的問:“龔中使也在?”
“中使一直伺候着陛下呢。”王成苦笑着說道,早先他是看不起小龔氏的,那龔世婦就是個不聰明的,原本就不得寵,被何氏擡舉着借腹生子,這才僥倖有孕,若是得寵,這個人選也輪不到她了,後來因爲懷了男胎,心大了卻沒腦子,還沒生呢就露了輕狂,卻不想想擡舉她的何氏一無得臉的孃家,二曾背叛過太后,卻一路踩着多少人上位,那手段也是她能夠反水得起的?
小龔氏才進宮時那天真懵懂的模樣,一看就不是長命相——可誰叫她命比她阿姐要好,一進宮就偶然入了牧碧微的眼,居然相談甚歡,得了這位宣徽的扶持和提點,漸漸的在宣室殿裡站住了腳,王成也開始奉承起了她。
不想他才和這位中使熟悉起來,小龔氏也習慣打發他辦事了,安平王又送了一對冰山美人進宮,打的旗號是爲禮部尚書高節求情——安平王倒是念着妻舅和表兄呢,除夕皇家家宴上,安平王妃都沒露個臉!
冷美人與雪美人人如其名,連姬深都沒得過一個好臉色,更別說這些宮人了,王成算是機靈的,到底曾是卓衡的同屋,其他已經好幾個宮人捱過罰了。
這會不免趁着帶路的機會對牧碧微訴一訴苦:“冷美人不喜笑,也不喜看到御前之人嬉笑,娘娘請想,平常也還罷了,逢着大節,奴婢們總不能擺一副哭喪臉罷?何況正月裡向來不作興爲小事罰人的,可今年正月到現在,單是奴婢如今的同屋就有三四個捱了罰,就是奴婢,也撞上了一次,虧得龔中使幫着說話才免了。”
“這倒是奇了,她自己成日裡板着個臉,倒也不許旁人笑,卻也太霸道了罷?”牧碧微淡淡一笑,“論起來你也是陛下身邊的老人了,莫非陛下也不維護你,還要龔中使說話?”
王成苦笑道:“娘娘這話說的,奴婢雖然僥倖伺候陛下有幾年了,可到底只是個奴婢罷了,又怎麼好與貴人相比呢?兩位美人如今都是陛下所愛,奴婢們不當心得罪了她們,又哪裡會有好果子吃?陛下肯給龔中使面子,奴婢已經謝天謝地了!”
這話就是說如今小龔氏也落了下風了?
牧碧微笑了笑:“這兩位美人倒是有趣……”
正說着,前頭的樂聲越發的清晰起來,還沒進東暖閣,先有一陣旖旎的香氣撲面而來,這香氣馥郁芬芳又帶着一絲難言的挑逗,一嗅之下使人不禁心頭就是一軟,牧碧微問:“這是什麼香?”
王成小聲道:“據說是百濯香,聞說本是漢末的方子,薰染衣上,百濯不褪,故而名之。”
“呵!”牧碧微沒有再說什麼,止住了守在閣前的兩個內侍的通報,徑自走了進去。
轉過屏風,卻見上首姬深斜依榻上,枕着小龔氏的膝,榻邊靠了不知道是冷兒還是雪兒,懷裡抱着一面琵琶,十指翻飛的彈着,另一個容貌與她一般無二的美人則廣袖翩躚,在空處飛旋作舞。
見到牧碧微忽然走進來,那彈着琵琶的美人臉色一變,忽然嘩啦一下住了弦,姬深原本目不轉睛的看着舞,忽然這麼一下,頓時將他嚇了一跳,還沒看到牧碧微,先問新寵:“冷兒?”
“宣徽娘娘這麼忽然的走了進來,外頭竟連稟告也不稟告一聲,沒得嚇了妾身一跳!”那冷兒把琵琶一推,就那麼砸到了地上,怒氣衝衝的站了起來大聲道,“妾身這會心還在砰砰亂跳呢!所謂樂由心生,這會可沒法給陛下彈曲了!”說着一頭向內室走去。
另一邊的雪兒也收了舞,不高興的道:“陛下,無人伴奏,妾身還跳什麼?既然宣徽娘娘來了,想來也沒妾身什麼事了,妾身告退!”
兩個新寵都生了氣,姬深也不禁對牧碧微有些不悅:“微娘怎麼進來也不叫人說一聲?”他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就要吩咐拿了守在門外的內侍去罰了哄新寵高興。
牧碧微如何能夠同意?若當真依了他這麼做,回頭自己的顏面何存?
她哼了一聲,眼眶迅速瀰漫起了水霧,語氣哀怨而委屈:“陛下說的這是什麼話?妾身才進宣室殿,就聽見了樂聲,又問過外頭說是兩位美人在爲陛下作舞,想着若是使人進來稟告,豈不是平白的擾了陛下的興致?不想反而成了不是了!罷了罷了,陛下如今有了新人忘記舊人,妾身這會再到陛下面前來,也不過是平白的惹陛下生厭,就是再怎麼小心也都是妾身不是,求陛下賜妾身三尺白綾還了這裡的清淨罷!”
姬深還沒接話,小龔氏已經用力一推姬深的肩,怒道:“陛下就會偏心冷兒雪兒!她們說什麼陛下都信,越發慣得她們膽子大了,這明擺着就是在污衊宣徽娘娘!”
姬深雖然對牧碧微有些不悅,但見她一副受了天下委屈的樣子,甚至連求賜白綾的話都說出來了,心頭也是一軟,忙轉了態度笑着道:“你比她們先進宮兩年了,怎麼還是這樣子愛使性.子?朕不過隨口一問,竟就說到了白綾上面!氣性竟這樣的大。”
又安撫小龔氏,“冷兒雪兒才進宮不久,朕素喜她們本性清冷孤傲,你們都是朕之所愛,該和睦相處纔是,何況冷兒雪兒也未必就是故意針對微娘,不過是她們本性如此罷了。”
他這邊哄了牧碧微和小龔氏,冷兒和雪兒卻不答應了,兩人聞聲就從內室裡奔了出來,一個道:“陛下,這裡是陛下安置之處,就是前朝左右丞相有急事入宮求見,也斷然沒有強闖的道理,宣徽娘娘進宮也有兩年了,怎麼這點規矩都不知道?”
另一個道:“陛下仁慈,不與宣徽娘娘計較也還罷了,龔中使竟還幫着宣徽娘娘埋怨陛下,天下再也聽不到比這更偏心的話了!”
“都給本宮閉了嘴!”牧碧微聞言,臉色就是一沉,冷聲喝道!
她自幼被捧着長大,在宮闈裡也做了兩年主位,威儀已成,這麼一喝,冷兒雪兒的唧唧喳喳告狀頓時就是一頓,隨即惱羞成怒,越發道:“陛下請看,當着陛下的面,宣徽娘娘也要這麼呵斥妾身,背過身來,妾身還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求陛下爲妾身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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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龔氏在旁邊氣得發抖,喝道:“宣徽娘娘不過着你們住嘴!她是正經六嬪之首,你們兩個是什麼東西?區區散號罷了,就這樣公然無禮污衊起來了!安平王當真是好教養,怎麼就教出你們這兩個不知道規矩的東西!?”
“陛下,如今連龔中使也這樣說妾身,偌大宮闈卻無妾身姊妹的容身之處,求陛下將妾身姊妹送出宮去,免得礙了娘娘們的眼罷!”冷兒雪兒一聽,立刻奔到姬深跟前,扯着他袖子又是搖又是拉,甚至還把頭上釵環拔下,“陛下所賜之物咱們姐妹也不敢留了,不然哪天叫宣徽娘娘想了起來或者看到,妾身還有命在麼?”
姬深面對尚未忘懷的舊愛與懷裡嬌媚可人的新歡,只覺得從來沒有這麼頭疼過,他待要呵斥哪一方,見不遠處牧碧微風姿盈盈嬌弱不堪一擊,身邊小龔氏年少俏麗一派天真,冷兒雪兒又是孤傲清冷……俱是他捨不得責備的,左思右想之下,被纏得沒了辦法,姬深索性怒斥一聲:“都噤了聲!”
牧碧微和小龔氏原本一個默默落淚凝望,一個眼含熱淚憤慨,哭喊的卻只得冷兒雪兒兩人,被姬深這麼一喝,兩姐妹先是一呆,正當衆人都以爲她們會怯生生的安靜下來,不想冷兒卻是深吸了口氣,激烈的喊了一聲:“如今連陛下也幫着宣徽娘娘,不要咱們姐妹了,咱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說着一頭就要向榻沿撞上去!
虧得姬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還沒心疼的查看她是否受傷呢,另一個雪兒卻也跳了起來,對着不遠處的柱子撞過去,嘴裡道:“這日子可還怎麼過?”
姬深慌得一把推開冷兒又上去抱住了雪兒,怒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朕還在這兒,誰敢委屈了你們?”
牧碧微眯了眯眼,搶在他發作自己之前過去跪倒於地,悽聲道:“妾身知道妾身不該過來!玉桐今兒問起妾身,說父皇怎麼多日沒去看她,妾身與她說,陛下政事繁忙,但玉桐才向黃女史學了禮,正要演與陛下看,妾身不忍拂了她的興致,這才答應代她過來看看陛下是否空暇,哪裡曉得妾身竟這樣不招陛下新寵的待見!”
說到這裡,牧碧微卻也不等姬深和小龔氏再說什麼,猛然起了身,也不擦淚,就那麼任憑淚水順着臉頰滑到下頷滴落衣襟上,恨恨道:“往日陛下這兒只有龔中使的時候,妾身進來什麼時候要過稟告?不想換了安平王進的兩個美人倒是多出了這許多規矩!若是安平王當真重規矩也還罷了,那麼當年執意要爲庶女請封縣主、置陛下於不義之地的又是誰呢?說起來當年妾身也不過是區區一個青衣罷了,這等大事哪裡有妾身插話的餘地?不過恰逢其會,被陛下帶着一同去了和頤殿!
“妾身還記得那是妾身頭一回覲見太后,心中不無緊張!虧得陛下在旁好言安慰,又執妾身之手攜妾身入殿,才使妾身有所緩解!當日之情景如今妾身猶自歷歷在目,想來陛下卻已經全然忘記了罷?只不過妾身不明白,安平王乃先帝嫡長子,又是陛下同母長兄,既然能夠捨身相救陛下,想來已經將當年之事放下了,卻怎麼還要這樣爲難妾身?妾身莫非還有得罪安平王而不自知的地方麼!”
說着也不等其他人搭話,憤然轉身就向外走去,口中嗚咽道:“妾身以後再不敢來了!”
語未畢,她步伐飛快,已經轉出了屏風揚長而去!
姬深皺了下眉,方纔被牧碧微一番長篇大論幾次都沒能打斷的冷兒雪兒眼珠一轉,又雙雙鬧了起來:“陛下你看宣徽娘娘……”
“陛下要爲咱們做主啊!”
“陛下……”
旁邊小龔氏越看越聽越怒,也沒了繼續留下爭寵的心思,把袖子一甩,怒氣衝衝的追着牧碧微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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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章時,吾彷彿又想起了某兩人……掩面,那不堪回首的攻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