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逐漸推移,周雨婷心中的懼意也越來越盛,可話已出口,那便沒了餘地,只能硬着頭皮熬在那裡。一直過了很長的時間,她始終保持着跪姿,只覺腰痠腿麻,微微一動,渾身發涼,竟已是汗透重衣了。
在所有人的眼裡,七小姐的高傲,像是融在了骨子裡似的,憑她本性,是決不願在這個場合提這個話題的,可爲了家族的未來,她也真是豁出去了,一咬牙說道:“今後,雨婷也是……殿下的人了,周家……”
“唉!慢來慢來!”劉楓最怕以感情說事兒,連忙打斷道:“你想得多了!確實,這次周家的功勞,很大!居功至偉!周小姐你,可以說是這十三萬百姓的恩人,也是我劉某人的恩人!這些,已完全值得上這個願望。免死之諾,容易!你真想要,我可以給你,可我想告訴你,這一諾,非但保不住周家,更會將周家推入絕境!”
“啊!?這……”周雨婷茫然不解,心頭疑雲大起,瓊首微擡,怔怔地望着劉楓。
劉楓苦笑。周雨婷確實是天縱之才,可畢竟有所侷限。不管是丹書鐵券也好,免死金牌也罷,縱觀歷史,但凡有此恩賞者,無不遭上位者忌,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然而,在這個世界的歷史裡,還從未有過此等先例!聰明如七小姐,也難免有些想當然了。
“忌憚猜疑之心啊!”劉楓邁步過去,雙手虛託,將七小姐扶起來,說道:“有此免死之仗,後世君王眼中,周家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你試想一下,既能免死,何懼君威呢?君王都會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們,滿朝文武也都巴望着扳倒了你們,以爲晉身之階,而周家呢?有此偌大憑藉,後世子孫就會越來越囂張跋扈,越來越肆無忌憚,也越來越庸碌無能,長此以往,日積月累,由小罪而成大災,終有一日會被有心人抓住尾巴,惹下殞身滅族的滔天大禍!”
劉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着她,“自古以來,良家出逆子,我的承諾,子孫未必會守,數典忘祖的皇帝,天下難道還少嗎?說到底,承諾,也不過是一張紙一句話而已,是擋不住浩蕩天威的,也是換不來家道永昌的,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這種依仗,有,還不如沒有!給了周家,那便是害了周家!這些話兒都是我的心裡話!雨婷,你可要想好啦!”
周雨婷聽得呆了,這些她確實沒有想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劉楓看着她呆滯的表情,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們並不放心。不!你不必解釋,這是人之常情,你清楚,我明白,這就夠了,我不會怪罪你們,這樣好了……”他掏出一把奇特的小刀,又從周武的腰間拔出一柄匕首,就在刀刃上唰唰刻了兩行字,拂去鐵屑遞在她手裡道:“這是我行軍時切肉的刀,今日賜給你們周家,你收下!憑此刀,在我有生之年,可免周家一次滅族之罪!願你我今生今世君臣相得,恩義永固,同食肉糜,共享富貴!”
周雨婷失神片刻,猛地驚醒,連忙細看手中刀,這才發現此刀的獨特非凡:綠鯊魚皮的刀鞘,刃長四寸,寬一寸,微帶弧度,散發着冷冷的寒芒,顯得異常鋒利。最奇特的是刀柄!此刀的握柄,竟是一枚碩大的虎牙。
劉楓笑着解釋道:“這顆牙取自我十三歲時獵的一頭猛虎,刀刃是匠作營趙鐵錘趙營主親手打磨,百鍛而成,刀名就叫虎牙,也算是一件難得的精品了,天下再難找到第二把,如何?喜歡嗎?”
周雨婷愣愣地點了點頭,再看下去,薄薄的刀刃上果然刻了“君臣相得,恩義永固,同食肉糜,共享富貴”這十六個字,耳邊響起劉楓調侃的笑語:“這可是我吃飯的傢伙,連這都送給你了,這回高興了吧,還不笑一個?”
周雨婷下意識地噗哧一笑,不禁嬌羞氣惱,當場便想甩他個白眼兒,可擡起頭來,卻望見劉楓真誠的笑臉。七小姐嘆了口氣,肅斂玉容,雙手託鞘,舉刀齊眉,深深地拜了下去。
雖然不能傳用後世,只在劉楓活着時管用,可那也是了不得的恩賜了。說是說對殿下的爲人是絕對放心的,可那是說說的,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誰都懂。兒孫自有兒孫福,周家之所求,其實主要還是考慮到這一代。換句話說,雖然有所不同,可這個願望,其實還是實現了。由此看來,殿下方纔之言,確實是爲周家考慮的。
其實,周雨婷心裡想得很明白,家主爺爺早晚是要仙逝的,自己將來嫁與劉楓爲妻,那也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所謂出嫁從夫,一旦過了門,那就是老劉家的人了,從此與周家再無瓜葛,若是劉楓真能建國稱帝,自己身居後宮九重,便是想幫孃家一把,也是有心無力的。這下好了,此刃在手,倘若將來周家果真壞了事兒,自己就能說得上話了,也不怕那無賴當真就賴了去。
想到妙處,七小姐滿心歡喜,衝着九殿下拋了個媚眼兒,心滿意足地將小刀塞進了懷裡。
周雨婷收起了免死刀,劉楓便轉向周武,將攜帶來的一隻包裹遞給了他。包裹方方正正,似乎是一隻扁扁的方匣子。
周武雙手來接,劉楓卻不放手,目光直視着他,鄭重囑咐道:“這是樓船改造圖紙,很重要,比你的命重要!”
周武神色肅然,凝聲應諾:“圖在人在,圖亡人亡!”劉楓滿意地笑了笑,鬆開了手。
隨着周家正式併入逐寇軍,整個周家船隊也搖身一變成了水師——繼鸞衛營後,霸王麾下的第八個作戰營。劉楓爲之命名:“玄武營”,既是水中神獸,也是水中兇獸。當然,這隻兇獸要真正發威,那還得重新改造樓船,裝配武備,訓練水兵,想要形成戰鬥力,那也是一年半載之後的事兒了。
周武作爲一名優秀的水軍將領,理所當然地出任了營主之職。劉楓的命令是:邊改船、邊招兵、邊訓練。整個玄武營的編制高達40000人,現有熟練的操船水手不到5000人,專門用於接舷戰的水兵更是一個都沒有,周大營主實在是任重道遠。
這時,周雨婷從裡間出來,手裡揚着一卷信紙,嫣然笑道:“剛到的!可巧你在,請殿下安坐,我念給你聽。”這卷信紙是周家用自己的渠道傳來的消息。與劉楓的風雨閣拼音一樣,周家的密信也有自己獨特的加密方式,劉楓拿在手上也是看不懂的,於是依言坐下,乖得像個聽故事的孩子。周雨婷坐在他對面,微笑着唸了起來。
聽過了第一段,劉楓驚喜得知,原來周家自從決心造反,就已經開始大肆招募新軍,根據傳來的最新消息,這一個月來,憑藉龐大的財力物力,以及地方上的巨大影響力,周家已招募了不下30000新兵。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各地收攏的無田佃戶,雖是烏合之衆,可聲勢已起,至少周邊郡縣的守備軍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自從三年前狄軍掌控嶺南,番禺城也是有守備軍的,而且人數不少,多達8000之衆。不過可惜的是,三千兩黃金一砸,領軍將官就成了周宇獻周將軍,也是咱七小姐的大表哥,周老家主一跺腳,他當場就反了。
目前,這些新兵加上守備軍,都在接受逐寇軍的基礎訓練,假以時日,這些人都將是寶貴的預備兵員。
與此同時,周家在城外廣設粥場,舍米發餅,接濟難民,致使諸縣流民不斷涌入,同時招兵大旗仍未撤下,新軍兵力還在不斷增加。
劉楓對此是樂見其成的。就算這些人沒有什麼戰鬥力,可是不要緊,人口啊!尤其是青壯人口,那可是古時最重要的戰略資源,傍上週家這大款,難民來再多也不怕。劉楓興奮地對周雨婷說:“你看,薑還是老的辣,我這打生打死纔打出那麼點兒兵力,你爺爺不聲不響的,部隊規模快要趕上我了!”
周雨婷眉尖一跳,連忙解釋道:“周家募兵,但爲殿下所備,若需調取,爺爺那邊絕無二話的。”
劉楓如何不知她心意,笑道:“又誤會了不是?聰明人總愛瞎想,如今我是空手套白狼,麾下兵力多多益善,老太爺幹得好!很好!非常好!深合我意,簡直是太好了!你替我轉告一聲,晚輩多謝了!”言罷暢懷大笑起來。
周雨婷這才放下心來,也跟着一起笑了。
此外,番禺原本便是南越國故都,城牆堅厚,險峻難攀,雖然年久失修,多處破敗,可週家大把金銀撒下,無數工匠人夫正在日以繼夜的修葺城防,擴建軍港,周昊乾在來信中信誓旦旦地保證,當劉楓再次造訪之時,定會大吃一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