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涼如水。
我坐在碧霄樓前的庭院裡，溫着一壺酒，淺酌。今晚是我的成年禮的夜晚，而我有碧流相陪就夠了。
“流，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有。”他放好下酒的小菜，立在我身邊。
“櫻和是你的朋友啊！”我又問。
“是，但是他是朋友，您是主子。”他頓了頓，纔回答。
我看着碧流，笑道：“你覺得他會怪我嗎？”
會怪我嗎？原本到手的榮華富貴現在轉眼間沒有了，而且我相信即使我改變了他的地位，但是沒有被選上就意味着不討人喜歡。我聽說他在麗園是第一的，可是，居然得了這樣的下場，碧相義子，只是一個虛名而已。最傷的恐怕是自尊吧！
碧流只是看看我，奪下我的酒杯一口喝下，“落，櫻和不是那樣的人。”
“來，那你說說看，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抿了一口酒，轉身，擡頭看着他。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他沒有什麼表情，但是語氣中充滿着堅定。沒想到碧流居然這麼維護這個朋友。
我突然對櫻和產生了興趣，就今天晚上一見我能看出那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但是能讓流這麼放在心上的，說實話我還真想會上一會。
“哦？那我們就去看望下櫻和。”說完，我又抿一口酒，站起身來，很滿意的對着一臉震驚的碧流一笑，反正今夜正無聊着呢。
“落，你這是……要做什麼？”他有些着急的叫住我。
“我還能做什麼？你在怕什麼？”難得聽出他語氣中有激動的情緒，這個發現叫我心裡面有點酸溜溜的，真看不出這個櫻和如此本事，能讓他急成這樣，一直以爲能讓碧流神色大變的只有我呢！
“不是的，落，夜深了，你既然不願意和他行禮，您這樣過去，恐怕有些……”
“有些什麼？”
“有些不合禮數。”他小聲地說。
“那不正是你要解決的嗎？”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扭頭就走。聽他這麼一說，這倒是讓我對櫻和的興趣越來越大。
正好藉着酒興，我要一定要去會上一會。
“哎。”碧流還是硬着頭皮跟了上來。
“落。”
“什麼事？”
“我們要不換條路走走？”出了碧霄樓，碧流叫住我，對我比了一個向上的手勢。
“好。”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不走正道，跳屋頂嘛！嘿嘿，好久不做這種瘋狂的事情了，這倒是個好主意，而且可以免掉很多麻煩，雖然我也知道，這只是碧家那些守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
趴在落英軒庭院的圍牆上，正準備往下跳，碧流卻衝我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我慢慢探頭去看，只見院落中站着一個人影，只在中衣的外面披了件絲質的白色長衫，他就這樣立在梅樹下，月光如水一般灑落，穿過枝椏在地上形成深深淺淺的光影。然後，他開始舞動，如弱柳扶風，如幽蘭出谷，在這月光與花的舞臺上，他盡情地舞動。
最後，他一個下腰，往前跪去，白色的衣衫散落在四周，披散的長髮上是點點落花，他就這樣迎着月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深深舒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原來剛纔他跳舞的時候我甚至屏住了呼吸。我也終於看清了他，那是一張雖雅緻但也算平淡的臉，假如沒有這月光，假如沒有這花，假如沒有他這一刻的靈動，那麼他就是之前在殿上那個不能教碧纓動容的櫻和。只是，此刻的他，簡直就是梅樹的精靈。
精靈睜開了眼睛，站起身來，看向我們的方向。
“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不同於之前那個平靜無波的嗓音，從現在這個聲音中倒是能聽出幾分調侃的意思。
摸摸頭，我對碧流使了個眼，一起躍進了院子。
“深夜打擾，真是失禮了。”雖然是我家，但是深夜偷看男子跳舞被當場抓包實在是有點……於理不和。
“櫻和見過落主子。”他上前，對我行了個禮，但是我怎麼聽着沒有半點尊敬的意思。
“不必客氣。”
“落主子，外面風大，請隨我到屋裡。”他看了一眼我身後的碧流，對我們比了一個請的動作，碧流扶我在上位上坐定。
“不知道落主子深夜到訪，所爲何事？”他退離我三步遠， 問道。
“只是喝了幾杯酒，出來散散酒氣，不自覺就逛到這裡來了。”簡直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哦，那真是趕巧了，櫻和也正準備淺酌幾杯，不知道落主子可願賞臉啊？”他衝着我笑，眼睛彎成了一個好看的月牙型，臉頰上竟然有兩個小小的酒窩。他現在的樣子，簡直和之前的模樣判若兩人。
我對碧流投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這個纔是你認識的櫻和？
碧流點頭。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推辭了。聽說你和碧流是朋友，不如我們三人今天就撇開身份什麼的虛名，好好醉一場如何。”我發誓，這絕對是場面話。
“好，謝落主子賞臉。”櫻和笑的更歡了。
“落，你……”
“今天晚上只有碧落，櫻和和碧流，沒有主子。”算是藉着剛纔那所剩無幾的酒意，這句話就這樣冒了出來，簡直讓我措手不及。等我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三人已經在桌前坐定，把酒言歡了。
“櫻和，你是怎麼認識流的？”我將酒盅中的酒一飲而盡，睜着朦朧的眼睛問櫻和。
“大概是八年前吧！我受了罰，被送進影室，是碧流偷偷照顧我。”影室是碧家用來**隨侍和侍夫的地方，和刑房差不多。
“那碧流，你當時爲什麼要照顧櫻和？”你不是我的隨侍嗎？哪來的閒工夫？
“因爲那段時間剛好是我剛好去影室辦事，當時就遇上了受罰的櫻和，覺得剛好能幫的上忙，就幫了。”碧流有些不自在地喝了口酒，愣是不擡頭。
“但是，假如不是你，恐怕我都快熬不下去了。”櫻和輕輕地說着，他看着碧流，那個眼神晶亮地能夠照亮夜空，碧流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注視，緩緩擡起頭來……
他們的眼波交流中飽含了太多的東西，那些都是我無法觸及無法體會的，我就這樣看着他們，忽然之間，有些明白了母親的話。
“櫻和，你是否怨我？”我問他。
“爲何要怨？”他收回注視碧流的眼眸，看着我。
“因爲我，你才被送到了這裡。”我知道他們被挑選出來，接受嚴格的訓練，就是爲了爲我行成年禮的這一天，而我卻輕易的就抹殺了他的一切。
“今天原本就是二選一不是嗎？假如今天不是櫻和換了別人恐怕也是這樣的結果。只是何爲被纓小姐選中了，而您原本就無意與任何人行禮，您沒有遣我出碧家，而是讓碧相安頓了我，這都是您的補償不是嗎？我應該慶幸遇到的是您。又怎會怨您！”他看着我淡淡地笑，那笑我似曾相識的。有着濃濃地無奈，他終究還是怨的，也許不是怨我，或者是怨這命運的不公吧！
“麗園怎麼會將你送去影室，我聽說你可是麗園第一呢！剛纔那段舞真是絕美。”
他笑笑：“謝謝落主子誇獎，那不過是櫻和隨興而舞上不得大雅之堂。在麗園所訓練的都是爲了成爲一個配得上您的男人而定的東西，空名而已。在麗園，象我和何爲這樣的人又何止幾個？如果我們沒有被選上，那麼迎接我們的又將是怎樣的人呢！落主子，櫻和真的很感激您這樣的安排，爲奴也罷，就讓櫻和永遠在這裡伺候落主子就行。”
“這怎麼可以？”我一驚，沒想到他會這麼想。
“當然可以，落主子。”他對我溫柔的笑着，但是笑意卻明顯沒有到眼底。
看着他的笑，我的心中就像被刺痛一樣，我原本無意傷害任何人的。“櫻和，我……”
“落，不要再說了。”碧流看着我輕輕搖頭。我明白的，不管說什麼都不能改變什麼。
“落主子，櫻和爲您撫琴如何？”他說道，“我聽說您會吹簫！可否合奏一曲？”
我一愣，簫啊！呵呵，好久不吹了，以前沒有好好學，到了軍營沒有其他的消遣，竟然根據以前瑞修的指點，獨自練習起來，幾年過去了也算是稍有長進，但是今夜我沒有心情。
看着這樣的人，我甚至很想逃離，今夜來這裡幹什麼來了呢？
“櫻和，今晚我有些醉了，讓流陪陪你，你和他好好敘敘舊吧！我先走了。”我站起身，對櫻和說，眼睛卻是看着碧流的。
“落……”碧流也站起身來，聽見我的話，很是爲難。
“我沒事，明日我有安排，你不用來侍候了。”
“落……”
“不必多言。”我甩袖。
“櫻和送落主子。”櫻和也站起身來，對我行禮，仍是笑着的，我卻不願意再看見他的臉，心裡突然煩躁起來。
出了落英軒就遇上了巡夜的守衛。
“參見落主子，您……”
“送我回去。”我已經有些醉意了。
“是。”
“今夜的事不許對任何人說起。”
“是，屬下明白。”
今夜的事，就當是一場夢吧！只是我心裡最是知道，有些東西終究是無法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