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張莊時,才十一月中。不知是不是悠閒的日子過得快似乎一轉眼的功夫就進了臘月。
進了臘月,就離春節不遠了。整個莊子,都瀰漫着濃郁的節日氣氛。
先是臘月初八的臘八節,行臘祭。因着張莊旁沒什麼山,所以,也沒有行獵打圍的習俗。倒是在臘八前兩天,張莊上壯丁組織在一起,把周遭的幾個池塘外帶小河,都淨了一遍。水中大魚撈了個清,只留了些小魚又丟回水裡。這些魚,家家戶戶都分了些。出力的分得多,出力少的也意思一下分了幾條。
於清瑤自然是不能參與了,林華清倒有意去湊個熱鬧,卻被於清瑤生生攔下。臘月裡,水冷得透骨,就算是林華清是練過功夫的,可到底不是個吃過多少苦頭的。倒是王大力父子帶着幾個僱農,去和莊上的壯丁一起撈魚。
於清瑤裹着厚厚的大褂,在幾個丫頭的陪伴下,和林華清、沈秀娘站在池塘邊上看撈魚。雖然自己沒下水,卻也能感受到那股熱火朝天的熱鬧勁。妞兒挽起了褲腿,腳下只穿着一雙草鞋,跳下水,到處亂竄。一張臉雖然凍得發紫,可是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遠遠地看着妞兒抓着一條大魚,樂哈哈地衝着她們揚起來,於清瑤也笑得歡快。“這丫頭,一回到張莊,就好像魚兒回到了水塘,這個歡快…···”
五兒捂着嘴笑,吃吃地道:“太太瞧沒瞧見妞兒後頭的那個少年,盯着妞兒的眼睛都快長出手了。”
於清瑤眨着眼,眯眼去看,倒不由得笑了起來。錦屏笑着推五兒,“你別這麼碎嘴,仔細妞兒回來用大掃帚打你。”
“打我作甚?我又不是香……”捂了嘴,五兒偷眼看着微笑着的於清瑤,吁了一聲·也不再笑話妞兒。
不是沒聽見五兒的錯語,可於清瑤只當作沒有聽到。陸家三口,自離了林家後,她就再也沒有去打聽過。
既然已經不再是她身邊的人·過得是好是壞,她問來做什麼呢?
臘八日,行臘祭,王家的帶着兩個女兒,之前留下來的廚娘合力整治那分來的半筐魚。又有自家殺的兩頭大肥豬,醃了臘魚、臘肉,掛了一院子。
除了這·一大早又熬了一大鍋的臘八粥。糯糯的米香,軟軟的豆子……盛上一碗,拌上飴糖,香得讓人流口水。
不過這一天,最重頭的戲,卻不是這醃臘貨和吃臘八粥,而是行祭祀。
一年裡最後的一場祭祀,顯得格外的隆重與熱鬧。張莊上的所有人·都聚在祠堂前,有那矯健的少年戴了面具,擊鼓而舞·雖然沒有古書上所記載的那般氣勢,可看起來卻也令人爲之精神一振。
祭祀用的祭品,流水一樣擺上香案,張氏的族人,在族長的帶領下,祭祀祖先,拜祭先人,鄭重而莊嚴…···
別人族裡祭祀祖先,林、於等人倒不好去看熱鬧了。在家中,他們也沒有行祭祀大禮·只是備了些祭品,祭拜林華清之母。
林華清原本還說要一起祭拜老安樂侯的,可是於清瑤卻只是搖頭:“我父親有得是人祭拜,輪不到我的……”抿脣微笑,她垂下眼簾,心裡也不免有些黯然神傷。
她這樣的庶出女·平日裡連進家裡祠堂都不能,又祭祀什麼呢?
她說這話時,在旁邊的沈秀娘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入夜後,於清瑤卻在半睡半醒間聽到廂房的動靜。驚醒了,她聽着那熟悉的腳步聲,也不曾驚動林華清,就一個人跟了出去。才知道沈秀娘自己一個人轉到前院,在火盆裡燒着金箔紙線。
“雖然你活着時,對我也並不是多好,可是總還是跟了你一場……清瑤不是不想祭拜你的,你莫要見怪,泉下有知,還請多多保佑她···…”
隱在角落,聽着沈秀孃的細語低喃,於清瑤合上眼,無聲地嘆息。卻沒有驚動沈秀娘,反身悄悄回了房。躺在牀上,翻過身來的林華清緊緊抱住她,好似沒有感覺到她身上的那抹涼意般。
抿起嘴角,於清瑤把頭倚進林華清的懷裡,無聲地笑起來。
現在,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有夫有母,亦將有子,縱是人生裡仍然有不可挽回的遺憾,可是比起眼前的一切,卻已經是微不足道了。
才過臘八,於清瑤就急着讓林華清打發人去洛陽接楊氏父子,可是沈秀娘卻一直攔着。
“不到二十三,雜貨鋪子都是要開的,你這會兒就是去接,他也不會過來。”
因着沈秀孃的阻攔,到底還是拖了些時日,等到楊氏父子到張莊時,已經是二十六了。恰恰錯過了二十四日的祭竈王。
從二十三開始,就是小年。三官四民五船家,這三日,是連着祭竈神的日子。
家家戶戶都忙得很。
二十四那一天,重換了竈上的神像,又特特地在竈上擺了上好的酒席,還用飴糖抹了竈神的嘴,也好讓竈王爺、竈王奶奶上天后幫忙說些好話。
這祭竈神,倒是由於清瑤親自主持的。這還是她前後兩世,頭一次主持祭竈。前世裡,她只覺這些小事都無所謂,不曾和人爭,以至這些事都是由葉吟霜去做的。雖說有些地方,是講究“男不拜月,女不祭竈”的,可是京城附近,祭的卻是竈王爺和竈王奶奶二位竈神,倒是不講究這個。她現在親自主持了祭竈,才突然間有了自己真的是這一家的女主人的感覺。
那是種說不出的感覺,卻讓她夜裡睡着了也能笑出來。
雖然有幾個月沒見了,可念奴卻仍還記得於清瑤。一見到於清瑤,就立刻湊到跟前,纏着她叫姐姐。還是沈秀娘一巴掌打在他頭上,“不許這樣纏着姐姐,沒看到姐姐身子不方便嗎?”
被沈秀娘一聲喝斥,念奴才有些敬畏地看着於清瑤隆起的肚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爹說,姐姐懷了孩子,就像當年娘懷了我一樣……姐姐,你也要生個和我一樣的大胖小子嗎?”
ˉ童音稚氣,於清瑤還沒聽出什麼,楊老實已經臊得臉上發燙,扯着念奴就低罵道:“臭小子,你渾說什麼?也不怕姐姐聽了笑話你……”
“笑話什麼?借我們小舅子的吉言!”林華清抱着念奴,回過頭看於清瑤嗔怪地瞥他,忙道:“當然,如果是個漂亮的女娃,就更是大妙-了。娘子,女兒一定會和你一樣漂亮的…···”
於清瑤聞言,不由發笑。其實,腹中胎兒,是男是女倒無所謂。雖然有許多人都盼着她能生個兒子,可她自己卻倒是喜歡女兒的。若生個女兒,她也一定會像娘一樣好好地愛着她。那樣的貼心,那樣的溫暖…···
過了二十三,家家戶戶就開始蒸花饃。整日裡,莊上都是炊煙籠罩,透着那股子煙火氣。
雖然也算是莊上的常住戶了,可到底那家農家婦人還是有些避諱,也不曾有人過來幫忙做花饃。倒是王家的和那廚娘,帶着幾個大小丫頭,在廚房裡忙個不停,不時又比哪個最是心靈手巧的。倒讓小院裡也充滿了笑聲。
快到午時時,妞兒的娘也趕了來,臉上還帶着怯生生的表情,動作卻很是麻利。倒是張莊上,唯一來幫忙的婦人。
於清瑤雖然沒做過這些,可是卻也忍不住湊了個熱鬧。只是,她做的花饃卻沒廚娘做得好,甚至還比不上丫頭們做的。吃饃時,她也不曾和林華清招呼,只是把幾個花饃一齊擺在林華清面前,看他要拿哪
擡頭看她,林華清居然手一伸,就拿了那個最不規整的花饃。
於清瑤睨着他,吃吃發笑,“你怎麼這麼看不起我,竟拿那個最醜的來吃?”
“我倒是想拿那個最好看的,只怕我還沒吃到嘴,娘子你就要惱了。”林華清笑着咬了一口饃,讚道:“雖然賣相不佳,不過這個味道卻真的很好。娘子,好手藝!”
一句話惹得於清瑤發笑,卻也拋下了再去湊熱鬧的意思。
妞兒娘在廚房裡幫忙,眼見於清瑤竟不再過去,她就有些急了。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她湊到正房,低聲請安,卻又囁嚅着,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於清瑤看着她,倒是笑了,“你也不必說了,我知道你來到底是爲着什麼。我還在想着你們家到底什麼時候會來說這事兒呢!”
看妞兒娘眨巴着眼,有些不知所措,她就笑道:“當初就說好了的,我只是僱傭妞兒,什麼時候她想走了,我也不會強留的······我瞧着,那天那個少年倒也是不錯的人。妞兒以後的日子想來也會過得好……”
聽到於清瑤說這樣的話,妞兒娘也不再遮掩,“太太,您是個善心人,我就說您不會不答應的。可我們當家的,說當初就已經對不住您了,受您的大恩,怎麼可以這麼忘恩負義,就把女兒領回去呢?可我這婦道人家,總尋思着怕妞兒以後從府裡出來,年紀大了······我還沒和妞兒說這事兒,太太若是開恩,那我也就和妞兒說這事兒了——您看……”
“這樣的好事,你自去說就是……我想妞兒也是願的······”於清瑤掩嘴笑着,溫言道:“也快新年了,這要一開年就定了這樣的好事,可是大喜了,我倒也是粘沾喜氣了……”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