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走向馬車,於清瑤神思仍有幾分恍惚。忍不住回過頭去,遠遠地望着仍坐在攤前,望着她的男人。雖然隔得遠了,可她仍能看清他臉上的微笑。那淡淡的,如水般平靜的笑容……
林華清的笑容,常帶着一種輕佻之氣,不知是習慣了還是怎麼的,就是說正事時,也常露出那樣讓人不喜的笑容。可是這會兒,回眸遠望,他少見的平和笑容,讓於清瑤心頭不由得一動。
想起林華清剛纔說的那句話,於清瑤勾起嘴角,一時之間,說不清心底究竟是喜多些還是憂多些。
“既然於小姐如此希望,那就請小姐靜候佳音吧”不是直接答應她,可是這樣的話卻分明是許了她的。
沒有說他會怎麼做,可是不知爲什麼,於清瑤就是相信林華清一定會把事情放得妥妥當當。不同於郭可安的直爽,林華清這個人,是那種不計手段,也要達到目的的人。
若是從前,她會覺得可怕。可是現在,她何嘗不是已經是這樣的人呢?
“小姐?”從車裡探出頭來,雪兒看着於清瑤陰晴不定的臉,一時猜不出結果。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小姐爲什麼要出來私會林公子。可是,隱約的,她知道今夜的事關係着小姐和她們的命運。如果不是這樣,柳絮也不會悄悄叫她盯牢了小姐……
在雪兒又一次低喚時,於清瑤終於擡頭看她。微微一笑,她並不解釋,也不再回頭去看,扶着雪兒的手上了車。
“小姐,”一直看着外面的雪兒遲疑了下,低聲道:“林公子一直在望着小姐……”
“不用管他,”於清瑤抿脣微笑,忽然吁了一聲:“雪兒,不管我去哪裡,都會帶着你的……我會看着你嫁戶好人家,生下孩子,過得開開心心的……”低語着,她的眼睛一眨,忽然就落下淚來。
雪兒嚇了一跳,忙撲過去,半跪在她的腳下,“小姐,你哪裡不舒服?要是不舒服,我叫張伯把車趕到前面醫館……”
沒有應她的話,於清瑤只是搖頭,雖然嘴角仍有笑意,可是眼淚卻止不住。一滴滴的淚水滴在有些發涼的手上,反倒讓她的手多了些暖意。於清瑤就那樣垂着頭,不說話,不擡頭,一路無聲地哭泣着。
直到車子停下,她才擡起頭來,抹了把眼淚,看着有些發怵的雪兒,笑了笑:“我們回去了,雪兒。”
雪兒眨着眼,似乎是想要問些什麼,卻還是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下了車,靜夜裡,深幽的巷子看不到人影,只有插在角門上的氣死風,發出幽光。
雪兒上前敲了門,門便“吱呀”一聲開了。退了一步,雪兒笑着招呼,可笑容卻怎麼都有些發僵。目光掃過眼神有些發滯的王婆,於清瑤推了下雪兒,快步穿過石徑。
聽到身後的關門聲,雪兒吁了一聲,壓低了聲音抱怨:“平時我看王媽媽也沒什麼啊,怎麼這兩次咱們偷溜出去時,她總是那麼怪怪的……”
垂下眼簾,於清瑤也不應聲,腳下卻更快了幾分。專挑僻靜的小路走,一路走回秋雨軒,並沒有見到什麼人。早候在門裡的柳絮悄悄開了門,迎着二人正了正房。
一面侍候着於清瑤更衣,一面低聲道:“小姐,今個夜裡,您剛走不長時間,二太太那頭就派了青苹姐姐來請您。奴婢實在不知她是什麼事,只誑青苹說您身子有些不適,早就睡下了,有什麼事且待明個一早再說。”見於清瑤回頭看來,她頓了下,又道:“奴婢瞧着青苹的神色,好像事情還挺急的。只是當時我怎麼問她都不肯說,而且在奴婢那麼回她時,她還說沒什麼大事……”
想起之前在園中見到青苹的事兒,於清瑤沉下臉,有幾分猜到是什麼事了。
“這個,且不理她,有什麼事明個一早自然就知道了。柳絮,這些天,你管束好院裡的人,不要生出什麼事端來。還有,我庫裡那些東西,你和雪兒一起整理出來,好好錄個名單出來……”
“是,小姐。”柳絮應了一聲,轉過頭去偷看雪兒。見雪兒衝她眨眼,便點了點頭。也不說別的,和雪兒一起侍候了於清瑤躺下,這才悄悄退出去。兩人手拉着手,卻沒有轉回院中丫頭僕婦住的後面耳房,反躲到牆根的太湖石後,竊竊私語。
“小姐哭了一路?”柳絮皺起眉,忍不住扭頭去看已經熄了燈的正房。剛纔在燈下,看得不清楚,可她也看出於清瑤面露淚痕。只是沒有想到,竟是哭了一路。“雪兒,小姐今夜見那位林公子,到底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啊?”
雪兒搖頭,“小姐可沒讓我跟着,我坐在車上,只看到小姐和林公子在河堤上走了一遍,後來又在小攤上吃東西……”
“小姐在小攤上吃東西?”柳絮一怔,但立刻就搖頭:“這個不重要啦小姐就沒和你說什麼?”
雪兒咬了咬脣,小心地看着柳絮,才低聲道:“我要是說了,柳絮姐姐你可不能捻酸吃醋……”被柳絮笑着推了下,她纔有些得意地揚眉:“小姐說,不管她去哪兒,都會帶着我,會看我好好嫁人,過得開開心心的……呀,柳絮姐,可說好了不吃醋的……”
柳絮笑着瞥她一眼,可目光卻還是怔怔地望着正房。“雪兒,小姐說,讓咱們整理庫房裡的東西呢”低聲說着,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兩個丫頭雖然說話聲音很低,可是於清瑤卻仍聽得一清二楚。躺在牀上,她默默地望着頭頂的牀板,藉着窗外投進來的月色,望着那些細微的紋路。那些雲彩,福字,還有她辯不清的鳥兒……
在這張牀上睡了十幾年,終於,她要離開這間屋子,離開這個家了呢
嘴角綻開微笑,可眼淚卻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滑過嘴角……
一夜無眠,可聽着窗外的鳥叫,於清瑤立刻自半夢半醒間清醒過來。睜開眼,窗外,還未大亮。隱約的,聽到後面耳房有開門聲。於清瑤無聲地坐起身,扭過頭去,望着窗外那幾株芭蕉,忽地一聲輕嘆。
雖然睡得不好,可略施薄粉,就掩飾過去。於清瑤還是趕在往日的時辰,入了慈萱堂給田氏請安。
一切,看似都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只除了孟慧娘望向她的眼神裡透出淡淡的不悅。雖然田氏沒有說,可是於清瑤總覺得或許田氏已經把她之前說過的祭田的事,說與孟慧娘聽了。心知作爲掌管家事的主母,孟慧娘聽到這種事定然會不喜她這個多事的小姑子。可於清瑤卻仍故作無知,完全不理會孟慧娘看她的眼色。
笑着一一打過招呼,她坐在葉如霜旁邊,雖看似隨意,卻微微側過頭去,淡淡問道:“二嫂找我有事?”
瞥她一眼,葉如霜輕咳一聲,擡手手中的手帕擦着嘴角,卻低聲道:“回頭我服侍了母親去你院裡找你……”
知道她要說的話必是不方便在這裡說,於清瑤笑笑,點了點頭,便又轉過去笑着迴應田氏的問話……
不比別人,問過安後,大房、三房的嫂嫂們,連帶她這個庶女,也告退而去。可葉如霜卻仍要留在慈萱堂立規矩。也是之前砍斷老槐樹一事,惹怒了田氏,所以府裡上上下下都知二房的這個新太太是個不得寵的。
不過,雖然都知道二太太不得寵,可是偏偏上下奴婢卻再無一人敢向從前對原來的二太太那樣怠慢。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現在的二太太可不比從前的二太太那麼好說話,要是惹毛了她,可是說不準這位主兒又會做出什麼事呢連老太太都敢惹呢何況她們……
於清瑤回到秋雨軒過了足有一個時辰,葉如霜才匆匆而來。一進房,先叮囑青苹在外面門前守着,又拿眼看於清瑤。
心知她是讓自己逐退雪兒和柳絮,於清瑤卻還是淡淡道:“二嫂,柳絮和雪兒對我而言就如你身邊的青苹一樣,若你的話可對我說,那便讓她們知道……”
看她一眼,葉如霜捏着手帕,還是低聲道:“清瑤,這些話,我本不該來和你說的。可是我雖然之前同你二哥說過,以後什麼事都會和他商量,可是這件事,我真的不能同他說……”
心中有數,可是葉如霜卻還是故作不知:“二嫂,不知你說的是什麼事?”
葉如霜咬了下脣,遲疑片刻才輕聲問道:“你可看到那隻五彩琉璃盤了?可覺得那隻盤子可真是和大嫂的一模一樣?”
點點頭,於清瑤淡淡道:“確實是一樣,當初大嫂很寶貝那隻琉璃盤,我們也見過幾次,真不知三嫂這次是從哪兒找來的……”
“不只是一模一樣,而是——那隻盤子就是大嫂原來那隻”葉如霜說完這一句,不由身體往後傾,靠在椅背上,重重嘆了口氣:“清瑤,我不瞞你,之前我在葉家時就曾經見過這隻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