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閃現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慕容衍口吐鮮血倒在牀側,昏黃的燈光映襯着他慘白的面容,照的他眼中絕望和無奈的神色愈加明顯。
他說:“顏顏,對不起讓你看到這些,對不起要先你而去。”
他說:“顏顏,你要好好的,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他說:“顏顏,我真的要走了,你把我忘了吧,不要難過,不要痛苦,把我忘了吧。”
他說……
他說了好多話,把幾生幾世的話都說了,好像這一去,便是永遠的消失了。
我靠在他懷裡痛哭,任他的血沾溼我的臉,我的手,我的身,我緊緊的抱着他,聽他說着這些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話……
我的夫君,怎會離我而去?我愛的慕容衍,怎會拋下我而去呢?
他一定不是在說真話,我不斷的自我催眠,不斷的搖頭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連帶着都沒有感覺到他身體在逐漸的變得越來越冷。
我以爲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我們還會永遠在一起,如同從前說好的一樣,如同拜堂之時心中的夙願一樣,會永生永世不離不棄。
可爲何我醒來的時候,卻變成了孤獨一人?慕容衍去了何處?我爲何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氣息?
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讓我恐慌,讓我無措。
冰冷的雨水沖刷着最後的記憶,我的意識開始迴轉了過來,身體的無力感也漸漸的襲來,耳邊嘈雜的聲音變得刺耳和激烈,我捂住耳朵,不想聽,不想聽……
“阿顏,我求求你了,你快好過來吧,我求求你了……”歐陽竹影沙啞的哭泣聲赫然傳入我耳間,我緊繃麻木的神經突然一鬆,大腦的所有回憶統統中斷,只感覺到雨點打在臉上,生疼。
心也在此刻像被針紮了一般難受,我捂住胸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想要讓自己好過一些,卻發現呼吸越來越難。
感覺到手臂被人拉起,連帶着身子一併被人抱起,匆匆的腳步聲而起,簌簌的雨聲隔在了腦後,迎面暖意襲來。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光微露,睜眼恍恍惚惚的看着燈影下走動的人影,只覺得脣乾舌燥。
我舔了舔脣,從喉間發出沙啞的聲音來,“水……”
眼前的人猛的一怔,爾後快速回了身,在一陣詫異與喜悅之後,慌忙端起桌上的水杯到了我面前。
伸手將我從牀上小心扶起,水杯遞到了我嘴邊,就着她的手,我慢慢的喝下了大半杯的水,方纔漸漸有了氣力。
“阿顏,你可總算醒了。”眼前的歐陽竹影憔悴了許多,她說着說着,眼眶便紅了,口中似有千萬語,卻終究還是將其他的話嚥了下去,只道,“餓了嗎?我去給你拿吃的。”
她擡手輕拭了拭沒來得及忍住的眼淚,起身就要走,我一把拉住她的手,擡眼看着她悲愴的眼神,心中好一陣難受。
“師姐,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從夢境中回來,已心如死灰,我知道慕容衍已經離開,但我必須要知道是爲了什麼。
“阿顏……”
“我知道冥凰和閻王都在,讓他們進來吧,我有話要問。”
歐陽竹影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先是有些擔憂的看着我,待得確保我真的無礙後,方纔起身去了外間,不多時,冥凰獨自進來了。
我示意歐陽竹影先離開,得到了冥凰的眼神肯定後,她又叮囑了幾句,這才走了出去。
冥凰站在牀榻前,雙眉緊皺的看着我,“白白,你果真好了嗎?”
好沒好,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撐着力氣直起了身子,低眉看着地面,輕聲問出了口,“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冥凰微嘆了一口氣,揹着手站着,神色肅然,一字一句的將始末原由都告訴了我。
“慕容之所以能恢復記憶,是因爲冷文羽給他下了藥,此藥毒性甚強,本來他撐不了這麼久,若不是那半顆守靈珠和明神丹,他恐怕早就已經……和琉桑一起去對付冷文羽,那也是他臨走之時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他知道,冷文羽不除,你便永無寧日,所以纔會拼盡全力去做最後的相搏。”
我的心底一片平靜,盯着牀板,吶吶開口,“所以這一切,你和閻王是早就知情了的?”
“白白……”冥凰急着想要解釋,但不知爲何又住了嘴,他復又輕嘆了一聲,點頭道,“是,我阻止不了,也救不了他,所以只能配合他。包括這最後的一場昏禮,是他的夙願,也是你的夙願,他說過,這是他早就欠你的,終於還了你。”
眼中分明有些酸澀,卻流不出眼淚來,我重重吐了一口氣,閉上雙眼,雙拳緊緊的拽着被子,好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大喊出聲。
“白白,慕容只希望他所做的這一切能換來你的太平,所以你千萬要好好活着,爲了他,也爲了你自己。”
冥凰的勸說沒有半點用,我沉浸在對慕容衍深深的思念和責備中,早已聽不進去任何話。
可我也十分清楚,這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改變不了也回不去,我只恨,他將孤獨的我留下,他就那麼肯定我能好好活下去嗎?
前世他的死,換來的是我的逆天而行,今世,他還想要我再逆一次天嗎?
“白白,你千萬別做傻事,慕容絕不想看到你爲了他再次弄的滿身傷痕。”
冥凰是多麼瞭解我,我的想法纔剛冒出來,他便已經猜到了。
我仰面躺回了牀上,對着冥凰擺了擺手,“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白白……”
“走吧,我需要冷靜。”我強制性的趕了他出去,沒有什麼話可說的,此刻,我確實只想一個人待着。
腳步聲漸起,不消片刻,室內又恢復了寧靜。
大腦一刻不停的運轉着,將過往種種一一放映在了眼前,他的寵溺、他的笑、他的守護、他的愛……他的一切一切,早已在心臟深處紮了根,只有將這顆心撕裂,才能將慕容衍從我的記憶中抹去。
我救不了他,千年萬年,我都救不了他,我要這具身軀何用?我要這雙手何用?我要這些靈力何用?到頭來,我什麼都做不了,無法和他在一起,也無法救回他,一次,兩次……這種絕望與悲痛蔓延至周身,讓我不知該如何遁逃。
若當真逆天也無法改變,那我還要繼續苟且活着嗎?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分,我想到的全都是他,這樣的日子,這樣的煎熬,我堅持不下去。
只有讓記憶從此封印,只有讓時間停在這一刻,我才能擺脫這種無休止的痛苦和折磨。
天光初露,遣開了歐陽竹影和其他人,我光着腳走出了水雲間,就着還未退去的月色,遙遙看着微波盪漾的湖面,沁涼的秋風迎面拂來,安撫着我燥熱的身軀。
微微定了定神,趕在歐陽竹影等人發現之前,我繞過水雲間,慢慢的往對面的竹屋走去。
屋前的那株梅樹早已謝了,光禿禿的甚是淒涼。
我站在梅樹下,想象着那年那日,明媚的陽光照在身後少年的面上,那時的笑顏,光芒萬丈。
我曾想過,如果慕容衍至始至終都沒有遇見我,他的人生是不是就不會這樣悲慘?他是聖上寵愛的兒子,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爲了我捲入那些爾虞我詐的是非爭鬥中……他的人生,會不會走向另外一個光明美好的方向?
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還有下輩子,我還能再遇見他,我不會再去打擾他,不會再去參與他的人生,我只要他一世平安。
此生過的太狼狽,我愛的人,愛我的人,全都因爲我而死,如今,只剩下了我一個。
活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是要我永生永世都受痛苦折磨嗎?還是必須要歷經這些慘無人道的苦難才能修成正果?
不管是因爲什麼緣由,我,都熬不下去了。
大喜之後,便是大悲,心若已死,生無可戀。
冰冷的湖水包裹住我的身子,內心對水的恐懼及窒息的感覺漸漸襲來,吞併了我的意識,也讓我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我恍惚間記起,那個每每於水流中將我救起的少年,溼潤的雙眸閃着星耀般的光芒,可是如今,卻再沒有這樣一個人了……
所有的所有,就在此刻停止吧,讓我一個人長眠海底,讓我的靈魂追隨着那些死去的人,我要與他們永在,我不想一個人,不想孤單的一個人……
意識在漸漸的渙散,開始無法思考,我聽見從水面處傳來的呼喚聲,那是歐陽竹影的聲音,帶着焦灼和哭腔。
對不起師姐,前世與今生,我都留下了你一人,是我自私,是我該死,可是……我是真的沒有退路了……
師姐,好好活着吧,我知道很艱難,但還是如此希望着。
全都化爲一股煙,隨風一散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好像從來沒有一點留戀。
嘴角微微上揚,此刻的我,解脫了。
驀然之間,一雙手突然抱住了我的腰,將我漸漸渙散的意識又聚攏了起來,我覺得很熟悉,可我睜不開眼,看不到是誰。
他帶着我快速的往上方游去,不消片刻,當清新的空氣再次吸入鼻尖的時候,我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
是誰救了我?是誰?
被半抱着上了岸,周圍甚或還有哭泣的聲音,來人按壓着我的胸口,肺腔中充入的污水快速的涌至喉間,一股噁心之氣傳來,我彎曲着身子,不自主的將水從口中都吐了出來。
雙耳清明,大腦的意識漸漸回攏,我知道自己活了。
條件反射的想要再次爬回水裡去,來人一把將我抱住,冰冷顫抖的雙手輕撫着我的後背,一股熟悉的夾着擔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小白,你這是做什麼?你想讓我擔心死嗎?”
我的身子一怔,這是……
恍惚之間睜開眼,迷迷濛濛的夜色下,我看清了眼前之景,也看清了身前的人。
龍閻山莊……琉桑……
不,應該說是前世的琉桑,那個還未及弱冠的少年,那個贈我玉梳許諾娶我的少年。
我,又重生回到北嵐了嗎?
回到了十二歲那年,掉入魘池湖的這一夜……
我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