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盡冬來,萬物蕭索,正是“颯颯滿池荷,翛翛蔭窗竹。”
高成正服侍皇上在養心殿的暖閣裡練字。
高成道:“皇上,明年是不是又要選秀了?這可是大事,可要早早張羅起來,內務府催着問呢。”
皇上嘆了口氣,說道:“那一年選秀,宮裡進了許多新人,也添了許多是非。明年雖是選秀之期,可是朕也無心再選。所幸全貴妃和祥貴妃都懷有龍嗣,總歸會有人誕下皇子,繼承朕的江山。”
高成道:“話雖如此,可宮裡這些小主要麼年歲大了不能生育,要麼生了病不便伺候皇上,要麼就是不得皇上喜歡。皇上何不再選個可心的人?”
皇上道:“每一次選秀之前都曾做此設想,可最後還是選了那些門楣高些的,不能盡如人意。養那麼多人在宮裡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朕想想就算了。”
高成道:“這天氣一涼下來,靜妃娘娘、雅嬪娘娘都病倒了。蔓貴人也臥牀不起。皇上今晚可是還要去彤妃娘娘的翊坤宮?”
皇上又嘆息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正在此時,小祿子在門口垂首稟報道:“啓稟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皇上頭也不擡,自顧自地寫字,說了聲:“讓她進來吧。”
皇后帶着謹言施施然進了暖閣。
“臣妾叩見皇上,皇上萬歲。”
皇上仍舊沒有擡頭,說道:“平身吧。”
皇后道:“臣妾有要事啓稟皇上。”
皇上道:“何事?說罷。”
皇后道:“臣妾發現太醫院的太醫與宮中女子有不軌之事。”
皇上擡起頭,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嚇得皇后往後仰去。..
謹言連忙扶住了。
皇上道:“你說什麼?”
皇后道:“臣妾……臣妾覺得事有蹊蹺,所以前來請皇上定奪。”
皇上放下筆,走到龍椅邊上,坐了下來,說道:“到底什麼事?讓皇后如臨大敵。”
皇后道:“有一日太醫院的蕭太醫到儲秀宮爲臣妾診脈,無意掉落了一個扇墜。那扇墜上有一枚桃核打磨成了並蒂蓮花的形狀。問題就出在桃核上。臣妾已派人仔細查驗過,那桃核乃是‘魁蜜’之核。魁蜜歷來是深州進貢的貢桃,只有皇上有資格享用。即便皇上恩賞,也只有少數宮室纔有。他一個小小的太醫,居然佩戴着魁蜜桃核製成的扇墜,難保不是這宮裡哪個人錯了主意了。”
皇上道:“有幾分道理。蕭太醫在何處?叫進來回話吧。”
皇后道:“蕭太醫已被臣妾扣押,正在殿外聽旨。臣妾早前詢問過他,他一個字也不肯吐露。”
皇上道:“原來皇后已經預先審過,沒有查問出結果纔來回朕。”
皇后道:“臣妾也是想爲皇上分憂,誰知這大膽狂徒蕭逸緻嘴巴太嚴。”
皇上道:“現在下結論還爲時過早。把人帶上來吧。”
不多時,兩個御前侍衛押着蕭逸緻進了暖閣。
皇上道:“蕭太醫,皇后說你與宮人有私,你認不認?”
蕭逸緻道:“皇上明鑑,微臣冤枉。”
皇上道:“那你如何解釋你佩戴的扇墜上有貢桃桃核所制之物?”
蕭逸緻道:“微臣不知如何解釋,但微臣與所贈之人並無過多瓜葛,請皇上明鑑。”
皇上道:“所贈之人是誰?”
蕭逸緻道:“微臣不能說。”
皇上道:“不能說?你可知那可是欺君之罪。”
蕭逸緻道:“即使罪犯欺君,微臣也不能無情無義。”
皇上道:“既然如此,朕又如何明鑑呢?”
蕭逸緻低頭不語。
皇上沉吟片刻,說道:“先把蕭逸緻下了大獄,聽候發落。朕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辦。”
兩個御前侍衛押着蕭逸緻下去了。
皇上向皇后道:“皇后辛苦了,跪安吧。”
皇后道:“皇上,此事千萬不能姑息啊!”
皇上道:“若真如你所說,蕭逸緻是與宮妃有私情,那他下獄之時一傳開,說不定會有人肯站出來。”
皇后道:“皇上曾經將魁蜜賜予何人,高公公一查便知。”
皇上道:“高成,你可還記得?”
高成道:“奴才記得魁蜜極其稀少,只有少數宮室裡才賜了兩三個。太后和皇后宮裡自不必說,兩位貴妃娘娘宮裡也是賞下了的,其餘便是從前得寵的那幾位小主了:靜妃娘娘、彤妃娘娘和雅嬪娘娘。”
皇上道:“你不會記錯?”
高成道:“不會錯,這等貢品,尋常宮室是無福消受的。只能給幾個主位娘娘,而且是恩寵加身的纔會有。”
皇上道:“你派個人去把蕭逸緻入獄的事情散出去,主要是有貢桃的那幾個宮室。”
高成道:“奴才相信小主們都是清白的,只怕是有什麼誤會吧。”
皇上看了他一眼,說道:“去吧。”
說罷又轉頭對皇后道:“皇后覺得朕這樣做可有何不妥之處嗎?”
皇后道:“皇上思慮周全,再無不妥的了。”
皇上道:“那就跪安吧,有什麼消息,朕會派人通知你。”
皇后道:“謝皇上,臣妾告退了。”
皇后還未踏出門,便聽見身後皇上發狂將方纔所寫之字盡數撕碎的聲音。
謹言扶住皇后,悄悄地在她耳邊說:“娘娘別回頭,往前看,往前走,千萬別回頭。”
皇后被一路攙着走出了養心殿。
皇上發泄了一通,精疲力盡,跌坐在龍椅上。
高成道:“皇上何必生這麼大的氣?興許是誤會呢!皇上您難道忘了當年禧嬪娘娘之事?看起來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最後還不是誤會一場?”
皇上苦笑道:“禧嬪?朕本來也不想相信,可是任泰和死後,禧嬪就一病不起,最後沒多久就歿了。朕如今想來,卻是不得不信。”
高成道:“那只是巧合罷了,做不得數,皇上放寬心。”
皇上道:“朕氣的是皇后,爲什麼要來告訴朕這些事?朕一點也不想知道!朕寧願裝聾作啞,也不願意去面對這些事情。朕知道,朕老了,後宮年輕的妃嬪都是對朕虛情假意,爲什麼還要不停地提醒朕?”
高成道:“皇上多慮了,這哪兒有的事兒啊?後宮的娘娘們都敬愛您,仰慕您啊!”
皇上道:“高成,你沒看到剛纔那個蕭逸緻的長相?又是那麼年輕。換作是朕,朕也會選他而不會選朕自己!”
高成道:“皇上,您消消氣,這宮中的娘娘都不是淺薄之人,都出自名門,懂得忠君愛國。那樣凡俗之人如何能與天家氣質相比?”
皇上腦海中突然有一閃念倏忽而至。
皇上道:“你剛纔說什麼?”
高成道:“奴才說皇上天家風範,無人能及。”
皇上道:“不是,前一句。”
高成道:“奴才說娘娘們都是名門閨秀,忠君愛國。”
皇上道:“朕的後宮大多是名門閨秀,但也有例外。”
高成道:“皇上的意思是?雅嬪娘娘?”
皇上道:“你剛纔說雅嬪的宮裡也送過這個魁蜜?”
高成道:“的確送過。”
皇上道:“雅嬪的病再多找幾個人瞧一瞧,別被這個蕭逸緻給騙了!”
高成道:“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辦。”
高成急匆匆地快步走了出去,留下皇上一個人,簡直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