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能爲將,都是有大本事者。
要麼狠,要麼勇,要麼有智慧,當然,運氣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而能成爲節鎮一方,統兵一路的主將,更不簡單。
李繼勳爲義社十兄弟之首,前周時便是節度使,歷任彰信、河陽二鎮,雖說在壽州城外被南唐守將劉仁贍偷襲而令其聲名大損,但降爲右衛大將軍也不過一年半載,就再次出鎮刑州,足見其能。
宋九重擊敗李筠後,又調其爲潞州節度。
可惜西秦太過強悍,宋九重不得不把他再往西邊調,坐鎮原州、轄安戎關、蕭關、隴州、以及德順、懷德、西安三軍,一肩擔起西拒逆秦北鎮蠻蕃的重任,論起責任,比起在鳳翔坐鎮的義弟石守信還要重上三分。
此次北伐,歷經半個月的攻堅克難,犧牲近二千將士的性命,損耗箭矢火藥無數,終於把擋路虎大震關給推平了,但身爲主將的他卻沒有絲毫的喜悅,更多的是窩心的怒火。
老子吃了二十多年的兵飯,打仗,還要你來教?!
可事實很打臉,真的是有人在教他打仗,而他卻有火也發不得。
因爲,教他打仗的,乃當今九五。
宋炅對其跡近拖拉的推進速度很不滿,對其在後路留下近萬大軍空耗糧草更是不滿,責令其快速推進,務必早日拿下秦州。
來信中又再次強調了八陣圖的重要性,乃兩軍對決之無上妙法,克敵堅陣。
呵!
李繼勳枯坐半晌,終是擲出令箭:“令德勝軍、西安軍撥營起寨,限三日內趕到我前敵大營,不得有違。”
“諾。”
令箭再出:“陳廷宗,明日你部爲先鋒,四更造飯,卯初一刻便對敵寨發起進攻。”
“得令。”
“徐伯安。”
“有。”
“你部三更造飯,四更出發,搶佔黃門峽左翼高塬,務必成功。”
“……大帥……敵軍在那布有整整一個營的兵力……”
“三營換一營,血換也要換,軍令如山。”
“得令。”
“其它諸部,也都各自準備,明天總攻決戰,不下黃門峽,老子不鳴金。”
“諾。”
李繼勳起身,重重一擂帥案:“決死,死戰。”
“決死,死戰。”
甲葉鏗鏘聲中,李繼勳心底裡卻發出一聲嘲笑,不就是敗家底麼,老子更會。
黃門峽,其實就是兩個黃土塬夾成的一個深切的溝谷,秦軍在此立寨,用意很明確,是遲滯與配合,湯溝河的大寨纔是阻敵主力。
因此處無水源,宋軍哪怕佔了此寨也立不住,所以,王廷睿在此寨所布兵力並不多,只有二千人。
但地面乾燥,一擡腳便是粉塵一片,故寨外埋伏的火藥罐卻是不少,宋軍敢來趟,就只能用命填。
王廷睿自打大震關撤出後,這兩天都處在燥動不安的狀態中。
因爲他的任務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誘敵,不是簡單的敗仗就行的,必須時時卡住時間下口,咬着不放,方能奏功。
可現在看來,自己的誘敵任務是失敗的。
因敵將李繼勳足夠謹慎,兵力不全出,後續之計就難以成行。
所以,次日宋軍倏的對黃門峽發動總攻,他對訊兵的飛報都不敢置信,親自策馬高坡遠眺,果見宋軍足足發動了萬餘兵力,氣勢洶洶的向黃門峽迫來。
王廷睿拍拍腦門,大笑着下令:“旗號傳訊,黃門寨必須堅持到巳時三刻。”
“諾。”
“傳令本寨韓壁山部出動,支援黃門寨,助黃門寨守到巳時,掩護撤退,便是大功。”
“諾。”
“放信鷹。”
“……”
親衛略略遲疑,小心的問道:“這就放麼?”
“現在就放,敵情已明,李繼勳既然放手進攻,就沒有再把兵力窩在家裡的道理,放吧,老子都等的不耐煩了。”
“諾。”
……
鳳州城外,大戰小戰已經進行了三天,但兵鋒還未推進到城下。
因爲,守軍在城外做足了防禦,陷井、拒馬、深坑、炸罐、將城池護的嚴嚴實實,兼之左右兩寨與城池形成犄角,互相呼應,宋軍要想推進到護城河邊,起碼還要兩天的時間。
有了火藥罐這玩意,攻守城的難度成倍數的增大。
石守信執行阻敵之任,打的中規中究,能讓友軍進行基本正常的土木作業便行。
秦軍城外木寨守將劉強與宋羣也打的謹慎小心,出寨距離都控制在己方投石彈射程範圍內,偶爾逮到空門追出去,也最多一刻鐘便回到安全線內。
擺明了我就拖着你,耗着你。
這樣的動作,宋方君臣都視爲理所當然,拖、耗、守,是逆秦最正確的戰術,多拖一天,宋軍就難一天,若是拖到冬季,雪一下,這仗都不用打了。
所以宋炅很急,嘴角都起了燎泡,連御三女都不能平伏那顆燥動的心,他知道這種狀態不健康,不正常,但也已經非常剋制了,五路大軍西征,二十萬大軍的人吃馬嚼,國庫如搬山泄水般的消耗,任誰也不能安坐泰山。
初來乍到時,他對向訓龜縮不出頗爲不恥,可這纔過去不到十天,他就感受到了這**計的惡毒與無恥,恨不得親自提刀躍馬,與那老賊大戰一場。
可惜,他不能居高望遠,看不到城裡的奧妙。
大秦北路行營都部署向訓,並不在城中。
若能順着高空中信鷹一起飛翔,飛過高山,飛過土塬,飛過河流,沿着清水河一路往北,便能在一處隱蔽的山谷中發現他。
他的身邊,有李儋珪、白興霸、黑柯和李行,谷中,無數的戰馬正悠閒的吃着草,散着步。
北面四路大軍,處處示敵以弱,卻把馬兵全集中在這鬼都難尋的山谷中。
而在這全盤規劃中,向訓竟然把戰略突破口放在離秦州六百里之遙的蕭關。
隴山難越,六盤山更難攀,誰也想不到,向訓敢帶着馬隊,走蕃區,迂迴折繞。
蕃民尚武且團結,一人受害,全族復仇,還要加上“必須”二字,未復仇前,蓬首垢面赤足,禁食肉類,直到斬殺仇人,才能恢復常態。
沒人敢帶兵入蕃區,除非是如馮繼業一般,與蕃族有特別交易者。
但這是對一般人而言,向訓是個例外。
因爲沒有人會再想起,當年向訓埋在故紙堆裡的功績,這功績在別人身上會是光芒萬丈可以吃一輩子老本,但放在向訓身上,就好比大湖裡的一滴浪花,毫不起眼。
前周廣順三年,延州節度使高允權卒,其子高紹基謀襲父職,朝廷不許,動用折家軍以及朝廷禁軍屯於鄜、延二州,迫使高紹基離開,接任者便是向訓。
向訓在延州任上只做了三件事,一是禁甲冑刀槍出境,二是整頓榷場,凡有欺詐強壓事者,都吊起來示衆,三是廣召蕃部首領喝酒,與蕃族首領兄弟相稱,這一喝,被他喝出了一個長治久安,不論党項、還是西羌,又或者吐渾部,都對其十分歎服,而向訓這麼多年來跟在身邊的親兵都,其實就是吐渾軍爲家底。
當天際嘹亮的鷹唳聲響起後,一名頭戴皮氈帽的羌人興奮的揚起手臂,用圓舌頭漢話驕傲的道:“大帥,我的鷂子,千萬裡外都能飛回來。”
向訓眉開眼笑:“賞,銅元三千。”
“謝大帥。”
羌人興奮的吹起了鷹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