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鳥驚飛,喊殺陣陣。
青泥嶺上,辰時未到,戰鬥便又開始打響。
一個欲承夫君遺志,一個誓要奪寨搶山,在不斷增加的傷亡刺激下,不止雙方主帥鐵了心,將士們也都打出了真火,以前,或多或少可能還念一絲香火情,如今,早把那比絲棉線還細的情誼丟到九霄雲外。
刀槍纔是戰場見面打招呼的正確方式。
血紅纔是戰場上標準色。
層林盡染。
不論是紅透了的楓葉,還是十月小陽春作死反季開出的映山紅,又或者豔紅若珍珠的覆盤子,都不及巖壁上留下的血跡來的燦爛。
關春花砍廢了自己心愛的狹刃朴刀,一時找不到趁手的兵刃,索性掄起了重達十二斤的長柄陌刀。
刀重。
人輕。
一刀出,便再也收不住勢,人隨刀走,狀若瘋虎。
造成的結果往往是關春花擔綱主攻刀手,身左卻有十數面牌刀爲其打掩護。
全師雄吃虧在以下攻上,身處險地戟招都施不全,十成功力發揮不了三成,好不容易衝上去,卻又因戰友跟不上而不得不後撤,如此拉鋸反覆,僅第四座堡塢便攻奪了三天,直到連基石都撬起來拋光了,今天的虎牙軍纔有機會面對第五座堡塢。
五擂陣。
這又是不一樣的防禦,除箭堡外,五座大號連枷拍杆上佈滿密密麻麻的尖釘,只要一鬆絞弦,那拍杆便無差別的拍下,此起彼伏,堪堪將拐彎處那隻能容下三人位的狹口封的嚴嚴實實。
這鬼名堂面前,縱有再好的身手也施展不開,全師雄暴跳如雷,卻又不得不佩服守將的異想天開,能將戰艦上的玩意挪借過來陸地施爲。
關春花一臉血污,汗溼重衣,見全師雄率部退下了,這才鬆了刀柄,陌刀咣噹一聲落在地上,她的雙臂卻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夫人……”
“無妨,用勁過猛了,有些脫力,泡碗鹽水喝下便好。”
青泥嶺的戰鬥告一段落了,再要起刀槍,得等虎牙軍想出破堡之策後了,或許下午,或許明天。
鳳州城的攻防戰卻堪堪開始打響。
石守信仗着己方人多勢衆,裝備精良,一開戰,便是三面齊攻。
禁軍攻東城,彰義軍攻南城,永興軍則繞到西城,圍堵後路。
甲寅料對了對方的戰略佈署,卻料錯了主攻方向。
本以爲禁軍會死磕,優勢兵力全集中在東城,結果南城進攻神速,彰義軍一股腦兒發起衝鋒,過河橋梯傾刻間搭成,雲梯眨眼間豎起,那位白髮老將更是悍不畏死,親爲先登,殺的守軍手忙腳亂。
等東城這邊準備派人過去支援,宋軍已經攻上了城頭。
正危急間,白重贊卻倒下了,或許是興奮過頭,或許是搶梯時被投石砸傷了,才上城頭,正要撫須長笑,一口痰涌上來,恰恰塞在咽喉間,不上不下,竟然硬生生將這員虎將的白眼翻了上去,然後一個趔趄,重重的摔倒在地。
彰義軍慌作了一團,被趙文亮組織人手好一通砍殺,彰義軍救了大帥便往城下撤。
南城復安。
東城則陷入了膠着狀態。
捧日軍號稱全軍最銳,可不是胡亂瞎吹的,就那一手騙矢避石的本事,便不是一般的老兵能練出來。
搭浮橋,豎雲梯,皆穩紮穩打,不急不燥,一人出手,兩人掩護,城頭上雖然弩矢不斷,砲石亂飛,半個時辰過去,竟然未曾傷敵多少,跨過護城河的浮橋倒是搭成了八道,雲梯也接二連三的豎了起來。
甲寅除下兜鍪,先往嘴上罩了個口罩,再合上面甲,方示意金汁車爐推過來。
這是他想出來的歪主意,爐上按了輪子,等到需要時再推過來,起碼……
可以少噁心一陣。
饒是如此,甲寅也執着雕弓離開了,卻是來到馬面上,專讓一名丁壯爲其遞箭,仗着自己力大,張弓便射。
這一回,幾乎箭箭見血,因爲登城者既要避頭上淋下的金汁,又要躲砸下的擂木,空門不少。
慘叫聲倏的激烈了起來。
對面的馬面裡,紅髮山魈趙山豹也飆出了勁,牛角大弓仿若死神號角,每次鬆弦,都有敵軍倒下去。
李儋珪靠在女牆上,美滋滋的喝着小酒,對蟻附登城的敵軍仿若視而不見,直到牆垛處閃現了紅纓,這才反手出擊一槍碎了敵將的咽喉,如此緊急之際,尚有閒暇對不遠處的甲寅吹了吹口哨。
鼓聲隆隆。
宋軍敲響了催戰鼓,所有宋軍倏的加快了動作,悍勇攀登。
喊殺聲響徹天際。
西城,依舊吊着膀子的花槍擔綱指揮,這裡的局面卻是靜悄悄。
城下的宋軍在五百步外慢騰騰的搭着雲梯,偶有小隊衝出來,未到護城河便縮了回去,仿若過家家一般。
花槍卻把眉頭皺的更緊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因爲,哪怕做樣子,也不是這樣的做法。
……
“事情有些反常。”
王彥超手扶女牆,語調裡有了一絲不安。
申先生一襲布衣,皺眉凝神,遠眺城外虎牙軍的大營,眼神再不復以往的清澈。
“老夫也想不通,照理說,那秦輕雲眼下處境該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的團團轉纔是,爲何不急着進攻,反而紮起了連營,挖溝開渠,一副長久圍困的樣子……圍城打援也不象,他營盤扎的位置不對,難道他真的有恃無恐?”
“等着城中內應?更不象,城中一切要緊地我軍皆已嚴控,估計他也沒這心思,否則,就不會把在梓州的方略說與吾等聽。”
王彥超皺緊了眉:“他在等什麼?”
對秦越心思摸不着頭腦的,不僅是王彥超,就連石鶴雲葉虎盛等戰將也不明白。
城中只有五千守軍,爲何不一氣搶城,反而紮起了連營,等着在這窩冬麼?
秦越神神叨叨的笑道:“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度不意。此兵家之勝……”
“停,別給某家灌水,這城打還是不打?”
“打,當然打,不過,打而示之不打,是謂打,等着吧。”
“某被你越說越糊塗了,能不能說明白點?”
施廷敬笑着插話道:“戰鬥已經打響了,不過先打的是心理戰,劉強他們整整兩個親衛營不見了你們不問一句?如今從夔州巴州方向過來的大小道路,皆已封住,只要三天沒接到部隊的消息,王彥超心裡必亂,只要他心一亂,這事情便好辦。”
石鶴雲做了個離遠點的動作,心想讀過書的都是黑心客,一肚子陰謀詭計。
秦越將兩個桔子在手裡盤着,嘆口氣道:“我所接觸過的節帥,以眼前這一位最讓人恐懼,真要強攻硬打,能不能攻進去兩說,但我軍死亡慘重是肯定的,這樣的損失,我軍承擔不起。”
“不會吧,真這麼厲害?”
“教你一個乖,能當好副手的,往往比正職還厲害,徵淮時,這傢伙看上去沒立什麼功勞,但先爲李司空副手,再爲李重進副手,戰後卻能在五府之一的鳳翔府坐鎮,佔了最大的便宜。
伐蜀之戰,他是北路軍都部署,我軍與廣捷軍打生打死,可他呢,以微弱的損傷卻換來長久的安逸,從鳳翔府移鎮興元府,地盤擴大了一多倍,再看看南路統帥向拱,他又得到了什麼?
所以吶,這樣有本事的人,你我如何重視都不爲過,營盤都扎仔細了,警衛巡查嚴密了,可別讓對方鑽了空子。”
聽秦越這麼一說,石鶴雲一擂桌子,起身道:“那某這便去巡營,奶奶個熊,原來是頭扮豬吃虎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