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出來了,天就漸漸的變暖了,一家家的酒樓開始陸續開業,各色香味兒迎風飄蕩。半個月死寂氣息的壓迫下,乍然舒適起來的百姓們還有些不適應,眯着眼看看天空,側着耳聽聽風向,這纔有笑臉浮在臉上,問候聲,客套聲,買賣聲,聲聲悅耳。
虎牙軍在三天前就開始了正常的操練,秦越在拼命的給士卒們堆油脂熱量,陳疤子則死勁的鞭策着這些傢伙消耗着能量,五千士卒在痛並快樂的雙重刺激下,日漸彪悍。
郭榮開始臨朝聽政了,雖然他的嗓子沙啞刺耳,但更可怕的是那花白的頭髮與死寂的神情。
範質、李谷、王溥、魏仁浦、王樸、張美等大臣們卯着勁的想辦法調動郭榮的注意力,可惜,就連向訓從淮南傳來的捷報也不曾讓郭榮動容。
百官無策了。
王樸回到開封府,苦思良久,然後召來親隨耳語了幾句,那親隨一路快馬跑到虎牙軍營,說明府有事相商,請秦將軍過府一敘。
秦越不知何事,帶着莊生就出發,來到開封府才知道自己接了個燙手的山芋。
讓聖上開心起來?見鬼,這活是人乾的麼。
秦越死命搖頭,道:“明府,這事您就饒了末將吧,滿朝文武都幹不了的事,您讓我去觸這黴頭?末將還想着娶妻生子呢。”
王樸十分疲憊的癱坐在椅子上,手裡抱着火籠,活脫脫一個鄉下老農,哪有半分京都府尹的樣子。
“老夫與諸位大臣絞盡腦汁也沒能讓聖上心思活泛起來,想來想去,也就你想法比較跳脫,開動腦筋吧,此事你若干好了,滿朝諸公都承你的情。”
“不幹不幹,末將見着聖上就兩股戰戰,哪能讓聖上開心的起來。”
“真不幹?”
王樸眉頭一揚,秦越的心頭就是一跳,遲遲哎哎的道:“都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要不……要不明府您陪聖上打打麻將?”
“打麻將,此爲何物?”
秦越出門喊莊生回家去把麻將取來,此時心中大定,立馬就嘻皮笑臉起來,對王樸道:“麻將嘛,就是一件玩起來就上癮的的遊戲,好玩又益智,讓人樂而忘憂的同時還能增進感情,有一種朋友就叫牌友……”
等莊生把麻將拿來,秦越興奮的對王樸解說了好一通,哪知道換來王樸的怒聲咆嘯:“好膽,竟敢教聖上玩物喪志,其心當誅。”
秦越身子往後一縮,辯道:“你只讓我想辦法讓聖上活泛起來,開心起來,我這辦法不行,那就換一個嘛。”
王樸冷哼一聲,緩緩坐下,手裡摸着骨雕的麻將,良久才道:“來,你來先陪老夫試着玩下。”
……
秦越從開封府出來,已是午後了,飢腸漉漉,吝嗇的王樸竟然午飯也不安排,白浪費時間與口舌了,還搭進去一副牛骨麻將。
秦越看看天色,策馬上街準備找個靠譜點的飯莊隨意對付一下,卻見前面甲葉鏗鏘,護擁着一位熟人過來。
秦越趕緊下馬,軍禮拜見:“末將秦越,見過魏王。”
符彥卿雖然滿面烏雲,白髮刺眼,但腰板依然挺直,見秦越大禮參見,便勒住馬,緩聲道:“原來是秦將軍,你我並非從屬,不必行此大禮,老夫急着回河東,就不下馬了。”
秦越朗聲道:“河東遊學收穫良多,更得大帥兵法傳授,授業之恩,末將銘記在心。”
符彥卿點點頭,卻不再說話,馬鞭輕揮,繼續策馬而行。
秦越直到甲士走完,這才直起身來,不由得佩服起這位累受打擊的老人來。
兩個月,連喪一子一女,都是家中最優秀的嫡親長子長女,如此打擊還能挺直了腰桿騎馬,不失半點軍人風範,着實了不起。
秦越填飽肚子就往軍營趕,他發誓,這年關前就不出營了。
一進軍營就發現甲寅騷包的躍馬橫槊,自從這傢伙從西域回來後,軍中就真的沒敵手了,硬生生的甩開衆人老大一截。
一來如甲寅自己所說的樣子,見過茫茫大漠,馳過肅寂戈壁,縱情廣袤草原後,眼界大開的同時,心境也開闊了起來,這武技不知不覺的就高了一層。
二來這傢伙有了那匹被他喚做“小紅”的座騎,果然不愧地獄焰火獸之稱,歪嘴瞪眼,強悍的一比,膽小的戰馬離着它三丈遠腳步就軟了下來,這還怎麼比,要知道馬戰全靠馬力。
三來,這傢伙手裡還執着丈八長的精鐵長槊……
秦越第一次懷念起花槍來,希望這傢伙早點回來,好壓伏壓伏這亡八蛋的氣焰。
被秦越唸叨的花槍正遠在西域,漫步在星宿海上,遙望雲遮雪罩的積石山,忍受着凜冽的寒風呼嘯,寂靜千里無人煙,人在這天地間只若滄海一粟。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被師父抱着在雪地裡漫行的情景,任那鵝毛大雪紛飛,師父的懷裡依然溫暖如春。
他想起自己小時老流鼻血,是師父帶着鼻孔裡插塞着兩大團草紙的自己四處尋醫。
那時的他騎在師父脖子上,晃晃悠悠的走過鐵索橋,那橋頭還有一座涼亭,在裡面歇腳時,自己翹着屁股,好拉了一堆,他捏着鼻子蹲行到師父身前,師父摸遍口袋卻沒有找到草紙,最後用那乾淨的帕子爲自己擦的屁股,最後還愛憐的拍了一巴掌。
那時的師父,有寬厚的肩膀,有鼓囊的臂肌,有堅硬如鐵的大腳板,輕輕一縱,便能三丈遠……但是,當他老時,他托起的只有一付瘦骨嶙峋的身子,輕飄飄的沒有四兩肉。
他把一生精力都耗費在七尺長槍上,他把一生的希望寄託在自己的身上,直到油盡燈枯,仍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