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寧嬤嬤去了慈萱堂,見陳老夫人黑沉着端坐在上方,便微微屈膝福身道:“寧氏見過老夫人。”

陳老夫人見寧嬤嬤對自己的態度極爲不恭敬,拍着椅子扶手勃然大怒道:“憂姐兒就是打發你這樣給老身請安麼?”

寧嬤嬤站直了身子,眼中含着一抹譏諷,淡笑道:“今日我到府上來,是應了府上奶奶的請求,否則,我們忠勇郡王府之人不會踏足這裡半步。”

陳老夫人氣的臉都青了,只憤怒大叫道:“大膽狗奴才,豈敢如此和主子說話,來人,把這賤奴拖下去重打四十板子。”

寧嬤嬤聽到陳老夫人的這句話,不由笑的眼淚都快流了出來,她搖頭笑道:“老夫人真是威風啊,蒙郡主恩典,我早就消了奴籍,是正經的七品敕命夫人,就算老夫人身上有二品的誥命,也沒有權利杖責我這七品敕命夫人吧。”

“你……這怎麼可能?”陳老夫人萬沒想到無憂替寧嬤嬤消了奴籍不說,還爲她求了敕封,雖然只是小小的七品夫人,卻也是官身,若公然動她,必將讓已經風雨飄搖的靖國公府越發雪上加霜。杖責奴僕和毆打敕命,可是天地之別。她今天若敢打寧嬤嬤一板子,明兒就會被一擼到底被貶爲庶民,甚至還有可能被抓進衙門問罪。

想了一回,陳老夫人硬生生轉了笑臉,乾笑道:“想不到你如今也是敕命夫人了,看座。”

寧嬤嬤淡淡道:“坐就不必了,老夫人一定要我過來,想必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若沒有要緊之事,那我便告辭了,王府事情多,比不得府上清閒。”

陳老夫人被寧嬤嬤噎的險些兒背過氣去,這是赤果果的譏諷打臉,偏她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已經進了臘月,各處送租子的莊頭沒來不說,就連年禮都沒有人送了,陳老夫人按着舊例送了幾家,不想全被退了回來。在京城親貴仕宦的圈子裡,早已經沒了靖國公府的立足之地。

“既來了怎麼也得吃杯茶吧。”陳老夫人用盡全身的力氣壓下心中的憤怒,勉強笑着說道。

寧嬤嬤淡笑不語,鄧嬤嬤立刻將早就準備好的茶端了上來,寧嬤嬤端起茶杯先聞了聞,然後送到脣邊喝了一口,便將茶杯放下,淡笑道:“茶不錯。”

寧嬤嬤穿了件出風毛大袖襖,因此舉杯之時袖子便將陳老夫人和鄧嬤嬤的視線遮住了,所以陳老夫人並不確定寧嬤嬤真的喝了這茶,因此便笑着勸道:“既覺着這蒙頂茶還能入口,何不多用一些呢?”

寧嬤嬤從右邊袖子中拿出一方絲帕醮了醮脣,搖頭道:“我這幾年身子不太好,大夫不讓多吃茶,若老夫人沒有別的事,那我便告辭了。”

鄧嬤嬤悄悄看了看放在寧嬤嬤旁邊的茶水,見下去了一小半,便向陳老夫人點了點頭。陳老夫人會意,便說道:“那老身就不虛留了,鄧嬤嬤,送客。”

寧嬤嬤一出靖國公府,立刻對翠兒說道:“快拿個乾淨匣子過來。”

翠兒趕緊將一個小巧的點心匣子騰空,用帕子仔細擦了幾遍才交給寧嬤嬤道:“老奶奶,沒有別的,您看這個點心匣子行麼?”

寧嬤嬤拿過匣子聞了聞,確定沒有什麼味道之後纔將左袖中一方溼漉漉的絲帕拿出來放到匣中封了起來。

翠兒嚇了一跳,忙問道:“老奶奶,帕子怎麼溼了,呀,您的袖子也溼了。”

寧嬤嬤淡笑道:“不妨事,叫他們快些趕回王府。”

翠兒應了一聲,趕緊告訴跟車的萬管家,萬管家一聲令下,馬車便將馬車趕的飛奔起來,不到兩刻鐘便回到了忠勇郡王府。

寧嬤嬤一回府就去找無憂,將那放送溼帕子的點心匣子交給她道:“郡主,老夫人一定要我吃茶,只怕這茶裡有什麼問題,我沒敢吃,悄悄倒了些在帕子上。”

無憂點頭道:“好,我這就命人把帕子送到石副院判府上請他查驗。”

那條浸着茶水的帕子立刻被送到了石副院判的府上。不到一個時辰,石副院判便匆匆趕到了忠勇郡王府。他一見到無憂便火急火燎的問道:“請問郡主,這帕子由何處得來?”

無憂笑道:“石大人何不先告訴我這帕子上有沒有毒呢?”

石副院判急道:“郡主,這帕子上有毒,這毒是下官師門秘傳之毒,外人絕對不會知曉,請郡主告訴下官這毒是從何處發現的?郡主,下官師門早年慘遭滅門,下官追查兇手已經追查了整整三十五年,求郡主成全下官吧。”說着,石副院判向無憂雙膝跪倒,神情相當急切。

無憂忙道:“石大人快快請起,我告訴你也就是了。此毒出自靖國公府,今日我們王府的人去靖國公府,老夫人便用這加了料了茶水招待,幸虧我們王府的人機警,將茶水悄悄倒在手帕上,我們原也不清楚到底有沒有毒,這纔想請石大人查驗。石大人,可否告訴我們這是什麼毒,毒性如何?”

石副院判低聲道:“此毒名爲噬魂,服下之人會在一個月後無疾而終。除非開膛驗屍,否則絕對沒有人能驗出死都的真正死因。幸虧府上之人沒有喝下此茶,否則便只有死路一條,噬魂之毒毒就毒在此藥無解。”

無憂驚出了一身冷汗,一疊聲叫道:“快去請寧嬤嬤來。”

少時寧嬤嬤趕到,無憂急切的問道:“嬤嬤,那茶你果然一口沒喝吧?”

寧嬤嬤笑道:“郡主放心,老奴真的一口都沒有喝,只是做了做樣子,連脣都沒沾着。”

無憂這才踏實了許多,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

寧嬤嬤忙問道:“郡主,那茶水果然有毒?”

無憂點了點頭,寧嬤嬤並沒有覺得意外,只是搖了搖頭,陳老夫人要往死裡作,她一門心思自尋死路,誰也救不了她。

石副院判皺眉看着寧嬤嬤,他想不通爲什麼陳老夫人會用極爲珍貴的噬魂來對付這樣一個老婦人。噬魂的配方已經被他的師公毀了,當今世上絕對不會有人能配出來。當日被搶走的只是六粒配好的小藥丸。

石副院判心裡想着,口中不由說了出來,無憂聽後淡淡道:“石大人有所不知,我這位嬤嬤是極要緊的人證。她的平安會讓有些人寢食難安,故而必欲除之而後快。”

一趟北巡,讓莊煜無憂無忌和石副院判的關係密切了許多,靖國公府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已經在京城住了六年的石副院判自然也聽說了許多,否則無憂也不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

石副院判點了點頭,向無憂跪下行禮道:“下官多謝郡主。”

無憂笑道:“石大人快快請起,這也是巧合之事,您不必如此。”

石副院判只搖頭道:“郡主,下官追查滅門仇人,已經整整三十五年了,自從八年前下官順着線索追查到京城之後,就再沒了消息,如今又有了頭緒,下官一定要謝郡主大恩。”

無憂知道石副院判的性子,若不讓他磕完頭,他必不肯起身,只得受了禮,命人將石副院判扶了起來。

石副院判一起來便拿出一個白瓷小瓶,對無憂鄭重的說道:“郡主,這是下官配製的解毒丹,除了牽機,噬魂,絕情三種毒不能解之外,可解一切之毒,下官窮三十年之力才配成六粒,有三粒秘貢宮中,剩餘三粒都在此瓶中,請郡主一定收下。”

無憂忙道:“這不行,石大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石副院判肅容道:“郡主,下官之所以留下三粒解毒丹,爲的就是酬謝告知來門兇手線索之人。如今下官從郡主處得了消息,這解毒丹自當奉上。”

“可我並沒有爲你找出滅你師門的兇手,這禮,我受之有愧。”無憂堅決說道。

石副院判笑道:“郡主若執意不收,下官便只有將之毀去了。”

無憂皺眉看着石副院判,沒奈何的嘆了口氣,這石副院判的性子確實也夠古怪的,花了三十年心血配製的靈藥,他竟然說要毀去。這三粒解毒丹若真的被毀了,無憂心裡更加過意不去,她只得點頭道:“好,那我先收下。”

石副院判的臉上這纔有了些笑意,向無憂拱手做揖道:“下官告退。”無憂趕緊命萬管家將石副院判送出王府。

看着那裝着三粒解毒丹的墨玉小瓶,無憂沒奈何的笑了笑,將之親自收藏了起來。她只希望這解毒丹永遠都不會派上用場。

過了三日,柳氏發動了,宋嬤嬤趕緊到王府報信,寧嬤嬤再次再着四個婆子,由萬管家率王府侍衛護送着去了靖國公府。

果然爲柳氏接生的穩婆有問題,按說柳氏這也不是頭一胎,她都生過兩個孩子了,再生起來應該會很快,柳氏掙扎了兩個多時辰都沒有把孩子生下來。寧嬤嬤立刻命跟自己前來的婆子上前替下那個穩婆,那個穩婆還叫囔着不肯離開牀邊,寧嬤嬤冷道:“你若不離開,不論大人孩子哪一個出了問題,你必得填命。”

那穩婆心中大驚,她是想賺銀子,可也不能拿命去換,沒了命,有再多的銀子也沒有用,穩婆立刻將位置讓了出來。換上寧嬤嬤帶來的婆子之後,不過半個時辰,柳氏就生下一個極爲瘦弱,哭聲象小貓兒一般的男嬰。

先前接生的那個穩婆這會子卻機靈起來,她立刻搶着把小嬰兒洗好抱起來,飛快的抱出產房,高聲叫道:“恭喜老夫人老爺,夫人生了位小公子。”

在外頭等着的陳老夫人大喜,一疊聲的叫道:“賞,快賞,府中每人賞一個月的月錢。”季重慎聽說柳氏生了個兒子,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終於有嫡子了。

鄧嬤嬤心中暗恨,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那穩婆一眼,可那穩婆卻只假裝沒有看見,笑嘻嘻的將大紅襁褓送到陳老夫人的懷中,從丫鬟手中接過了報喜的賞銀。

產房之中,寧嬤嬤看着正欲裝暈的柳氏,沉聲道:“二奶奶不是想背信食言吧?”

柳氏緊緊抿着沒有血色的雙脣,半晌方纔低聲道:“你們都出去。”

宋嬤嬤趕緊上前求道:“寧姐姐,好歹讓我們奶奶換洗了再說吧。”

寧嬤嬤冷冷看着宋嬤嬤,直看的她低下頭,帶着人灰溜溜的避到了旁邊的耳房之中。

柳氏見狀只能低聲說了起來,寧嬤嬤立刻拿過一件乾淨的中衣,醮了血水飛快的記錄着柳氏的每一句話。說完之後,寧嬤嬤將那血書給柳氏看了一遍,冷聲道:“二奶奶按個手印吧,免得日後說不清楚。”

柳氏如何肯按,事實上她看到寧嬤嬤記錄的時候便已經後悔了,只是此時她腦子象是上了鏽,想編幾句假話矇混過關都不能夠,硬是被寧嬤嬤逼着說出了她所知道的真相。

寧嬤嬤見柳氏不想按手印,只冷笑道:“二奶奶看來是想到大牢裡坐月子了。”

只這一句話,柳氏便驚的飛快在中衣上按下了血手印。她所說的全是關於當初陳老夫人怎麼謀害楊氏之事,對於她自己做的手腳,柳氏可是一個字都沒有提起。柳氏心裡其實是非常希望忠勇郡王府一舉扳倒陳老夫人,只有這樣她才能真正的當家做主。那怕是隻做個平頭百姓家的當家娘子,總也好過做陳老夫人的傀儡,陳老夫人活着一日,柳氏便只是個拿鑰匙的大丫鬟,當家不掌權。

“嬤嬤,求您讓我坐個安生月子。”柳氏蓋完手印之後,虛弱無力的哀求起來。

寧嬤嬤想了想,淡淡點了點頭。便是要告,也要出了正月纔好行事。等出了正月,柳氏便也出了月子。

收好血書,寧嬤嬤淨了手,帶着四個婆子走出產房,陳老夫人認定寧嬤嬤已經喝下加入噬魂的毒茶,此時看她便如看死人一般,倒沒再生事,讓寧嬤嬤一行人順利的離開了靖國公府。若陳老夫人知道寧嬤嬤懷中揣着一份要她性命的血書,只怕會立刻殺了寧嬤嬤燒了血書,以保她的平安無事。

回到忠勇郡王府,寧嬤嬤將血書交給無憂,無憂看罷臉色慘白渾身直顫,哭倒在寧嬤嬤的懷中。寧嬤嬤也是老淚縱橫,一老一小哭的不可開交。

無忌打從外頭經過,聽到陣陣哭聲,急忙衝進來高聲叫道:“姐姐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無憂知道無忌是個火爆性子,立刻抓起那幅血書藏於身後,胡亂擦了眼淚慌亂的搖頭道:“沒事,沒有人欺負我。”

無忌自小練武,比一般人耳聰目明多了,他一眼便看到了無憂藏到身後的血書,立刻衝上前將血書搶到手中,跳開幾步便展開看了起來。

無憂急了,拍着桌子厲喝道:“季無忌,把血書放下。”

無忌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無憂,委屈的說道:“姐姐,我爲什麼不能看?”

無憂忙上前搶過血書,無忌不敢跟她搶,只撅着嘴氣道:“姐姐!”

無憂將血書疊起來放到一個木匣子裡鎖起來,然後纔對無忌說道:“無忌,不是不給你看,而是現在不能給你看,姐姐答應你,過了正月十五就讓你看行麼?”

無忌執拗的搖頭道:“不行,姐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爲什麼現在不能看?”

無憂嘆道:“無忌,你不相信姐姐麼?”

無忌急道:“姐姐,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爲什麼現在不能看?”

饒是無憂平日聰慧過人,此刻也想不出什麼好的理由來說服無忌,倒是寧嬤嬤慣會哄小孩子,便對無忌笑道:“小王爺有所不知,這是一封訴冤的血書,老奴那故人的冤情太慘,郡主和老奴看了也爲她傷心難過,這才落了淚。只是皇上已經封了筆,直到元宵節後纔開筆,與其讓您看了先生一個月的氣,倒不如等過了正月十五再看,到時候小王爺正好打抱不平不是。”

無忌臉色這纔好了些,原來她的姐姐是被別人的冤情所感而哭,並不是被人欺負了。無忌不由腹誹道:“果然女人就是愛哭。”

聽完寧嬤嬤現編的說辭,見無忌臉色略好了些,無憂才暗暗鬆了口氣,趕緊點頭道:“就是就是,無忌,你性子急,這會兒讓你看了,你這個年可就再不能過的安心了。也不在乎多等一個月對不對?”

無忌卻還是有些不高興,輕哼一聲撅着嘴扭過頭去,一臉的彆扭。無憂可不怕無忌鬧小別扭,只輕笑道:“嬤嬤,回頭命人我剛做好的松子糖都送公主府給虎頭吃吧,反正有人生自己姐姐的氣,想來也是不肯吃姐姐專門爲他做的松子糖了。”

無憂做的松子糖是無忌最愛吃的小食之一,只是無憂怕無忌吃壞了牙齒,平日並不肯做,這還是因爲要過年了,無憂才破例做了一些。無忌果然一聽這話立刻不再撅着嘴,衝到無憂身邊扭股糖似的叫道:“姐姐不要,無忌纔沒有生姐姐的氣,姐姐這麼好,無忌怎麼會生氣呢。”

無憂被無忌搓揉的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颳着無忌的鼻子笑道:“姐姐逗你呢,你也當真。松子糖是你最愛吃的,姐姐豈會都送給虎頭,姐姐多做了兩份,一份給虎頭,一份給晟兒。你的那份還是你的。”

無忌這才踏實了,挨着無憂坐下說道:“謝謝姐姐。”

寧嬤嬤看着無憂無忌挨着坐在一處,不由的一陣心酸,若非當年她還不夠警惕,又何至於讓無憂無忌成爲父母雙亡的孤兒,那有那個胎死腹中,甚至不知道男女的孩子,他若還活着,現在也能向哥哥姐撒嬌了。

無憂心思,立刻發現了寧嬤嬤的難過,她推推無忌笑道:“無忌,松子糖都在嬤嬤那裡,每天吃幾顆可由嬤嬤說了算的。”

無忌立刻跑到寧嬤嬤面前,笑的眉眼兒全都彎了,脆生生的叫道:“好嬤嬤,給我一顆松子糖吧。”

被無忌一鬧,寧嬤嬤心中的傷感倒消散了許多,她忙笑道:“行行,小王爺,從今兒開始,您每天可以吃六顆松子糖。”

無忌立刻討價還價道:“好嬤嬤,每天給我十顆嘛!”

寧嬤嬤立刻搖頭道:“不行,每天只能吃六顆,小王爺,吃多了牙齒會壞的……”寧嬤嬤邊說邊將無忌帶了出去。

聽着無忌和寧嬤嬤走遠了,無憂臉上笑意斂去,神色極爲沉鬱。她已經決定了,只等過完元宵節隆興帝開筆之後,立刻上摺子告御狀,狀告陳老夫人毒害當朝太妃,盜搶大房財產,下毒暗殺寧嬤嬤。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她絕對不會讓陳老夫人逍遙法外。

在無憂焦灼的期盼之中,終於過完了元宵節,隆興帝十六開筆議政,無憂可以上摺子告御狀了。

十六一早,無忌便跑到無憂面前叫道:“姐姐,現在可以給我看那份血書了吧。”

無憂點點頭,當着無忌的面打開小木匣,將已經有些發黑的血書和她寫的狀子一起遞給無忌,沉聲道:“無忌,這不是別人的冤情,是我們孃親的冤情。”

無忌一怔,立刻搶過血書仔細看了起來,越往下看,無忌的臉色越發鐵青,看完之後,無忌的臉色已經以由鐵青變爲紫漲,他憤怒的大叫道:“姐姐,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孃親有這麼大的冤情,我……我……”無忌瞪着眼睛,卻怎麼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的眼中滾落下來。

無憂拿着帕子拭去無忌臉上的淚,悲聲道:“無忌,以你的性子,若是一早看完這幅血書,你能忍住不去告狀麼?”

無忌搖了搖頭,他當然不能。

“姨丈已經封了筆,你若去告狀,姨丈必不會不管,這一管,姨丈姨媽就再不能過個安穩的新年。特別是姨媽,我們孃親是姨媽最疼愛的妹妹,若讓姨媽知道孃親冤死,定必會要姨丈立刻嚴懲兇手,這便給了太后發落姨媽極好的理由,從來正月十五之前是不能見血的。可過了元宵節之後,姨丈開筆理政,太后便是想找姨媽的事都沒有藉口。無忌,孃親慘死,姐姐和你一樣痛心難過,可是我們不能爲了孃親就害了姨媽啊。我們只是晚報了一個月的仇,就能讓姨媽不被太后攻擊,這難道不值得麼?”

無忌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心裡就過不去那個坎兒,只覺得堵透不過氣來,無憂理解弟弟的心思,她看着已經比自己高的弟弟,輕聲道:“無忌,姐姐瞞着你,是姐姐不對,可姐姐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已經失去孃親了,不能再讓姨媽也受到連累,雖然太后如今的勢力不如從前,可她若是佔了理,便是姨丈和姨媽都要讓她幾分的。”

無忌悶聲道:“姐姐,我明白。”

無憂點點頭,輕聲道:“無忌,你看看姐姐的摺子吧,若覺得可以,就抄寫一份遞上去。”無憂是郡主,並沒有直接給隆興帝上摺子的權利,必得由無忌去上這道訴冤摺子。

無忌立刻坐到桌邊認真的讀無憂已經擬好的摺子,這份摺子真正是字字血淚,便是鐵骨錚錚的硬漢看了也不能不爲之動容。

無憂一旁細細研了墨,無忌提起筆來認真的謄寫了一遍。等墨跡晾乾之後,無忌道:“姐姐,我這就去上摺子。”

無憂點點頭道:“好,我與你一起進宮。”

姐弟二人換好衣裳匆匆進宮,分別去了懿坤宮和勤政殿,將兩份相同的摺子遞到了隆興帝和皇后的面前。

帝后二人看罷摺子,隆興帝勃然大怒,皇后則是一聲聲叫着“婉兒……”哭的死去活來。

“無憂,那血書何在?”皇后哭的幾欲昏死過去,卻一直用金甲套狠狠的刺着自己的手心,讓自己一定不許昏倒。

“姨媽,血書由無忌送到御書房了,無忌也遞了摺子。”無憂含淚悲聲說道。

皇后點點頭,沉聲道:“做的對,無憂,當年你孃親難產之事,姨媽心中一直存疑,只是沒有證據,而且那時候太后……”

無憂忙說道:“姨媽,無憂明白的。若非那柳氏爲求自保,無憂也不能得到那份血書,知道當初的真相。”

孟雪見皇后和無憂都漸漸收了淚,忙去打了水服侍皇后和無憂淨面,皇后在痛哭過後,已經理智了許多,她知道哭沒有用,得做些真正有用的事情爲自己慘死的妹妹討回公道。

淨面過後,皇后不用任何脂粉,便是已經哭的極爲紅腫的眼睛,她也不做任何的遮掩。她知道隆興帝看罷無忌的摺子就是一定會到懿坤宮來的,她就是要隆興帝親眼看到自己與無憂那徹骨的悲傷。這一回,皇后決定堅持到底,憑太后再怎麼鬧騰,她都要把陳老夫人置於死地。

果然不出皇后所料,隆興帝帶着太子莊煜和無忌來了懿坤宮。隆興帝滿面怒容,太子莊煜還有無忌都眼睛發紅,面上隱隱可見淚痕。太子和莊煜都極懷念最最溫柔可親,極爲疼愛他們的小姨媽。

“皇后,你都知道了吧?”隆興帝看到皇后素顏面君,雙眼極爲紅腫,便低聲問了起來。

皇后點點頭,在隆興帝面前跪下道:“皇上,求您這臣妾可憐的妹妹,任安的妻子主持公道。”

隆興帝趕緊扶起皇后,沉聲道:“皇后放心,朕已經命人去請淳王叔了,此事交由淳王叔審理最爲合適。”

皇后點點頭,她的妹妹是先忠勇郡王太妃,這事理當由身爲宗令府宗正的淳親王爺審理。其實也沒什麼好審的,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擺在這裡了,只是走個過場罷了。那陳老夫人在隆興帝等人的心裡,已經是個死人了。

淳親王爺很快被請入宮中,隆興帝將摺子和血書交給他,淳親王一下之下氣的一部鋼針也似的鬍鬚根根豎起,哇哇怪叫道:“好個狗膽包天的惡毒婦人,皇上,罪證確鑿還審個什麼,直接拖到菜市口剮了就是。”

隆興帝搖頭道:“王叔,還是先審一遍爲好。”

淳親王爺擰眉道:“這麼麻煩!好吧,那就先審一遍,臣這就去安排。”

隆興帝點頭道:“有勞王叔了。”

淳親王爺擺擺手,說一句“老臣告退”,便虎着臉揹着手飛快的走了。顯然他對隆興帝不同意立刻將陳氏拖到菜市口活剮了很不滿意。

隆興帝知道淳親王爺就是這麼個性子,倒也不在意,由着他去了。

正月十六正是陳老夫人爲嫡孫季昌雲扮滿月酒的日子,除了柳氏孃家來了幾個人之外,竟再沒有一個客人,這場滿月酒冷清的可憐,陳老夫人和季重慎柳氏三人看着冷冷清清的府第,心中都不是個滋味。柳氏看着懷中瘦弱的兒子,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

陳老夫人勉強打起精神笑道:“今兒是昌哥兒的滿月大喜,我們一家子好好熱鬧熱鬧……”

陳老夫人的話還沒有說話,幾個丫鬟婆子便驚慌失措的跑了起來,尖聲叫道:“不得了了,強盜打上門了……”

陳老夫人臉色一沉,立刻冷聲怒道:“胡說,京城首善之地何來的強盜!”

陳老夫人話音剛落,十幾個身着宗令府府兵服飾的健壯大漢便衝了起來,爲首之人一指陳老夫人,厲聲喝道:“將此犯婦拿下。”

兩個府兵衝上前不由分說將粗大的鐵鐐往陳老夫人脖子上一套,立刻壓的陳老夫人穩不住身形,被鐵鐐壓的向前踉蹌了幾步摔倒在地上。

季重慎和柳氏還有柳氏的孃親慶陽伯夫人錢氏都驚呆了,直到陳老夫人摔倒在地,季重慎纔回過神來,幾步趕上前來,急急叫道:“你們怎麼敢對朝庭誥封的二品夫人如此無禮。”

“二品夫人?啊呸……”一個府兵一口濃痰吐到季重慎的臉上,噁心的季重慎差點兒暈過去。他只死死扯住一個府兵的袖子,急急叫道:“你們憑什麼鎖拿誥命夫人!”

“憑什麼?小子,就憑她犯了事,我們奉了王爺之命來鎖拿要犯。”一個府兵犯狠瞪了季重慎一眼,冷冷的說道。

季重慎真是急糊塗了,還抓着人家問道:“是奉了哪位王爺的令?”

被季重慎拽住之人反手扇了季重慎一記大耳刮子,冷聲道:“沒長眼睛的狗東西,看不見老子身上的衣服麼?”

柳氏心裡卻明白了,這必是無憂告了御狀,而她被逼寫下的血書就是最好的證據。雖然早就有知道有這麼一天,可柳氏還是嚇的渾身亂顫,幾乎抱不住掙命生下來的兒子。

慶陽伯夫人錢氏並不知情,還以爲女兒是被嚇着了,忙抱過孩子輕聲道:“萍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莊令府的人怎麼會來抓親家母?”

柳氏拼命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慶陽伯最是瞭解自己的女兒,見她這麼慌張的搖頭,心中反而生疑,只是現在不好就問。

陳老夫人已經被鎖拿起來,那個府兵小頭領又喝問道:“哪個是鄧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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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嬤嬤原本在陳老夫人身邊服侍,她一見府兵抓人,便悄悄躲到一旁,意圖偷偷溜走。只是那些府兵的眼睛都銳利的很,立刻有人指着躲到一旁的鄧嬤嬤叫道:“頭兒,那有個老婆子要偷溜。”

小頭領一揮手,立刻有人去把鄧嬤嬤揪了出來,小頭領喝問道:“這個婆子可是鄧嬤嬤?”

旁邊嚇的面無人色的下人們趕緊點頭道:“回官爺,她就是鄧嬤嬤。”

“一併鎖了。”那小頭領冷冷一句,鄧嬤嬤立刻被鐵鐐加身,與陳老夫人鎖到了一處。

“你就是陳氏的兒媳婦柳氏?”小頭眼眼風一掃,向柳氏問道。

柳氏哆嗦着點了點頭,她嚇的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很好,你也跟我們走一趟吧。”因柳氏是證人,所以那小頭目說話還算不太狠厲,也沒有命人將柳氏鎖拿起來。

柳氏忙應道:“是,民婦遵命。”應完之後她趕緊對母親錢氏說道:“娘,女兒回來之前,您一定替女兒看好昌哥兒,別讓那起子黑心爛肝的玩意兒害了昌哥兒。”

錢氏雖然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也抱緊昌哥兒點了點頭,她知道這個小外孫子對女兒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季重慎徹底傻了,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好一個滿月宴怎麼就變成了這樣,母子妻子都被宗令府的人拿了去,這到底是怎麼了?

當日陳老夫人暗害楊氏之事,季重慎並不知情,所以他纔想不明白自己的母親到底犯了什麼事。

宗令府的府兵們押着人犯出了靖國公府,立刻惹來無數圍觀之人。靖國公府所在的這條街上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各府的下人們都跑出來看景兼打聽消息。靖國公府這幾年越來越倒黴大家都是知道的,可他們都沒想到靖國公府不只是倒黴,而是要徹底敗落了。連最後一點子支撐陳老夫人都被宗令府抓了去,這一家子還能有好麼。

那些府兵只是奉命抓人,至於爲什麼抓,他們也不知道,因此也不可能告訴那些看熱鬧的人陳老夫人到底犯了什麼罪。

各府主子見下人打聽不到消息,不免走動起來互相打聽,只是他們誰也打聽不到真相是什麼。

陳老夫人鄧嬤嬤還有柳氏被宗令府的人帶走,慶陽伯夫人抱着可憐的小外孫子,皺眉對季重慎道:“姑爺,我把昌哥兒帶回去替你照看幾天,等萍兒回來後再把他送回來。”

季重慎胡亂點頭道:“有勞岳母大人辛苦了。”

錢氏搖了搖頭,看看早就嚇的縮到角落裡,正瑟瑟發抖的季繡雲季弄雲姐妹,低聲道:“你們倆人要不要隨外祖母回去?”

出於錢氏的預料,季繡雲和季弄雲都搖了搖頭,齊聲道:“我們不去。”

錢氏皺了皺眉,緩聲道:“也好,如今你們祖母和母親都不在府中,這府裡也不能沒有人照應,那外祖母就先帶你們的弟弟回去了。”

錢氏帶着小外孫子急匆匆回了慶陽伯府,今日之事她得趕緊寫信送往江州討個主意,柳氏的父親慶陽伯正在江州任上做知府。

淳親王爺高興宗令府正堂,陳老夫人鄧嬤嬤和柳氏一到,他便猛拍驚堂喝道:“毒婦,還不將你謀害忠勇郡王太妃之事從實招來。”

只此一句話,便嚇了陳老夫人魂飛天外,徹底驚呆了。淳親王見狀勃然大怒,立刻喝道:“將這毒婦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醒醒神!”

陳老夫人這纔回過神來,撲跪到地上大哭道:“王爺,老身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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