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葉氏到慈萱堂時,陳老夫人剛命珍珠碧璽服侍季無憂姐弟到裡間歇着,是以柳氏葉氏進房之後只見鄧嬤嬤與珊瑚翡翠在一旁服侍,鄧嬤嬤正在低聲勸慰着,陳老夫人的面上雖然已經沒了淚痕,雙眼卻紅腫的厲害,人也比平時顯得蒼老許多。
柳氏葉氏忙上前深深福身,陳老夫人叫起賜座,葉氏的丫鬟忙將自家主子扶起原本要就座的,可是柳氏卻不肯落座,只上前兩步拉着婆婆的手,刻意低沉了嗓音說道:“母親,大哥已經走了,您可一定要節哀順變保重身子,您是咱們這一大家人的主心骨啊!”
陳老夫人擡眼看看二兒媳婦,見她眼圈也是紅的,身上穿的極爲素淨,釵環也都是銀製的,說出的話兒也懇切中聽,便輕輕點了點頭,沙啞着嗓子說道:“老二家的,你大嫂身子不便,好生辦老大的後事,別怕使銀子,一定讓他走的風光體面。等你大嫂生完孩子,我叫她好生謝你。”
柳氏忙做出惶恐不敢當的神色,陪着小心的說道:“兒媳謹遵母親的吩咐盡心盡力爲大哥辦好後事,萬不敢當大嫂的謝,只求日後大嫂不怪罪兒媳,兒媳便謝天謝地了。”
葉氏見二嫂不坐,她這個庶子媳婦縱有身孕也不敢越過柳氏,也只得讓丫鬟扶着自己站在一旁,她聽了柳氏的話,心中不禁一陣發冷。這就是她的好二嫂,如今大哥戰死,大嫂懷着盡八個月的身孕,二嫂竟然還在這種當口兒給大嫂上眼藥,這到底安的是什麼心!沒了大哥,大嫂以後在府中的日子必會比從前艱難許多,難道二嫂竟一點兒人心都沒有了麼?非要在此刻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柳氏並不知道季無憂姐弟正歇在裡間,季無忌哭的累極真的睡着了,可季無憂卻怎麼也睡不着,只是閉着眼睛裝睡。柳氏的聲音從外間傳入季無憂的耳中,她不由狠狠的攥緊了雙手。前世柳氏的所作所爲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她的心頭,柳氏,我絕不會放過你!季無憂緊攥着拳頭暗暗對自己說。
陳老夫人聽了柳氏的話,心裡明白這是柳氏在給大兒媳婦上眼藥,對於大兒媳婦楊氏,陳老夫人並不喜歡,因此雖然明知是二兒媳婦挑撥,她也微微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心裡有數。
說起楊氏這個大兒媳婦,陳老夫人可有一肚子的意見。當初她已經爲大兒子季之慎相中了自己孃家的堂侄女兒,只是因爲皇上頒下賜婚詔書,她纔不得不讓大兒子娶了皇后娘娘最小的妹妹,性子柔弱綿軟的楊氏。
楊氏不得婆婆喜愛,可老靖國公卻很看中楊氏溫柔和順的性子,季之慎也很疼愛妻子,也正是因爲如此,陳老夫人才更加不喜歡奪了自己丈夫兒子之心的楊氏。如今季之慎戰死,楊氏就算有皇后娘娘這個大姐做靠山,日子也好過不了。
柳氏自嫁入靖國公府後便一門心思討婆婆的喜歡,對於陳老夫人的性子,她比誰摸的都熟,如今看了婆婆神色,柳氏在心中暗喜,婆婆的手段她心裡明鏡似的,此刻柳氏彷彿已經看到了大嫂楊氏的悲慘下場了。
“母親,兒媳已經吩咐下去瞞着昊極院,可是明天迎靈,府裡的動靜怎麼也小不了的,若是傳到大嫂耳中,兒媳真不知怎麼辦,請母親教導兒媳。”柳氏一臉上爲難的問道。
陳老夫人雙眉緊緊皺起,片刻之後方說道:“靈堂設在春熙堂,離昊極院也不近,教他們動靜稍微小些,便是影影綽綽的傳些過去,只讓下人們說是別人家的動靜也就是了。”
柳氏應聲稱是,心裡卻自有主意,這般好的機會她若是不利用起來,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柳氏又回了幾件事,陳老夫人聽罷點頭道:“你這陣子管家也是有進益的,就這麼辦吧。若有不明白的就問問鄧嬤嬤,我精神短,不用一一回了。”
柳氏心中暗喜,臉上卻越發的恭敬,一旁的葉氏看了心中一陣陣透着寒意,她不知道季無憂就在內室,便打定了主意回頭要好好提醒提醒季無憂,那個可憐的孩子已經沒了父親,絕不能連母親都失去了。
柳氏目的達到,便福身告退,她如今管着家,真沒工夫在慈萱堂陪着陳老夫人。葉氏本就是要安慰婆婆的,便沒有與柳氏一起告退,只陪着陳老夫人,聽陳老夫人抹着眼淚說了半天大兒子季之慎的事情,直到瞧着婆婆微有些倦意,葉氏才起身告退。
季無憂聽着外間的動靜,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便緩緩睜開眼睛,做出剛剛睡醒的樣子,迷迷糊糊的喚道:“春草……”
春草聽到小姐召喚,忙想走到牀前來,可是她剛走出一步,便見珍珠飛快的越過她衝到小姐的牀前,殷勤的喚道:“大小姐您醒啦,有什麼吩咐?”
季無憂可不想讓祖母將珍珠塞到自己房中,只假裝嚇了一大跳,往後猛的一躲飛快的捂住胸口,驚惶的尖叫一聲,雙眼瞪的極圓,一副被珍珠嚇着了的模樣。
珍珠身子一滯,硬生生頓住身子猛然跪倒在腳榻上,滿臉難堪的說道:“奴婢驚了小姐,奴婢有罪,請小姐責罰。”
此時春草已經趕了過來,手中拿着一件素白夾襖披到季無憂的身上,輕柔的說道:“小姐莫驚,這裡是慈萱堂不是樂宜院,您可是睡怔住了?”
季無憂輕輕點了點頭,臉色方緩了許多,她靠着春草輕聲細氣的說道:“是……珍珠姐姐?快起來吧,是我有些迷糊了,原不怪你的。”
裡間的動靜傳到陳老夫人的耳中,陳老夫人嚇了一跳,不知道里頭髮生了什麼,忙讓珊瑚翡翠兩人扶着自己飛快的進了裡間。一見珍珠跪在腳榻上,大孫女兒臉色蒼白的靠在丫鬟春草的身上,明顯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陳老夫人不禁暗暗生氣,這珍珠原是她跟前極得力的,怎麼才服侍了這麼一會兒便犯了錯,這可讓她還怎麼好開口將珍珠送到樂宜院呢。
“憂姐兒,你這是怎麼了?不怕不怕,有祖母在呢。”陳老夫人坐在牀邊將季無憂摟入懷中,邊拍邊安慰起來。季無憂今年七歲,正處於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時候,若然她真覺得委屈說了出去,陳老夫人一個刻薄孫女兒的名聲可就再也擺不脫了。因此陳老夫人必得先安撫了季無憂,其他的只能以後再說。
季無忌被房中的動靜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爬起來,一見姐姐臉色慘白的靠在祖母的懷中,腳榻上還跪着個丫鬟,小無忌便飛快的爬到牀邊,一腳踢向珍珠的腳頭,氣惱的大叫道:“好大膽的奴才,竟敢欺負小爺姐姐!”
季無忌才只三歲,便是用足了力氣這一腳也沒什麼份量,奈何垂頭跪着的珍珠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便因着本能身子一縮,將將偏過季無忌這一腳,季無憂一見弟弟被閃眼看要掉下牀,嚇的什麼都顧不得了,只飛快掙脫祖母向前雙手抱住弟弟,姐弟兩個同時摔下牀,正好壓在珍珠的身上。
自陳老夫人以下,一屋子的人都嚇壞了,忙都衝上前將季無憂姐弟抱起來,季無憂生怕弟弟受傷,也不顧自己手肘撞到腳榻的疼痛,只緊張的抱着弟弟問道:“無忌,可摔着沒有?”
季無忌緊緊巴着姐姐,用強自壓抑的哭腔說道:“姐姐不怕,無忌幫你打壞人,無忌替爹爹保護你!”
季無忌話音方落,季無憂便再也忍不住抱住弟弟放聲大哭起來。這是她三歲的弟弟,她們從此沒了父親,可憐弟弟才三歲,便要揹負起保護親的責任,他還那麼小,怎麼能扛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