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是那個皇帝,皇后還是那個皇后,但叩首請安的持盈,卻不再是太子妃。
她稍微落在崔繹身後小半步,跟着他一同跪下:“臣妾給皇上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
建元帝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好,好,起來吧。”
端妃的表情微微一變,只是這還輪不到她發話,於是只能低下頭去假裝喝了點酒。持盈的自稱改了,這意味着什麼,像她這樣在後宮裡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的人自然是懂的,崔繹本就十分喜歡持盈,現在持盈又有了身孕,要想在二人中插進一個謝玉嬋,只怕更是難了。
和端妃相反,皇后卻是很高興,親切地對持盈說:“近來身子如何?御醫開的藥要記得吃,有什麼不舒服的千萬別忍着,隨時傳御醫去跟前伺候,前些日子我還對皇上提起,說這是應融的長子,說什麼也得多上點心,想專門點一位御醫每日去王府給你把脈。”
持盈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想冷笑——多上點心?黃鼠狼給雞拜年,明擺着的不安好心,點個御醫每日去王府請脈,好讓你時時掌握孩子的近況?這都是給面子的說法了,說得不給面子一點,是爲了方便下藥吧?讓御醫隨便僞造個吃錯了東西流產的事故,自己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難言。
皇后的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東宮沒有嫡長子,你武王府也休想有!
“多謝皇后娘娘記掛,臣妾有了身孕以來,都是請程大人的千金到府上來把脈開藥,倒是十分穩妥的,宮中御醫本就不多,就不需要再爲我跑一趟了。”持盈不卑不亢地謝絕了皇后的好意。
皇后顯然也是知道程扈夫人美名的,程奉儀作爲她的女兒,醫術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也就沒有堅持的理由,便點點頭:“那也好,都是女兒家,有什麼話也方便說。”
宮女端上兩杯酒,崔繹持盈二人敬過了酒後,建元帝忽然說:“應融,朕之前找你談的事,你想好了嗎?”
持盈乍一聽有些驚訝,以崔繹那藏不住事的性子,建元帝找他談了話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
“回稟父皇,兒臣不娶。”崔繹面無表情地說。
建元帝臉上的笑意頓時褪了個乾淨:“你說什麼?”
持盈連忙扯了扯他袖子,崔繹不高興地瞅她一眼,這才把生硬的口氣調得柔和了一點:“父皇,兒臣確實不想娶謝家的千金,她的蠻橫無理、霸道張狂,王府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更屢屢趁兒臣不在欺負持盈,這樣的女人娶回來有何用?”
建元帝從來也沒見過謝玉嬋,關於他的一切都是聽端妃的一面之詞,聞言眉毛動了動:“哦?”
端妃一看着急了,連忙說:“繹兒,你胡說什麼呢,玉嬋只是有些姑娘家的小任性,哪裡就蠻橫無理、霸道張狂了?之前你生病,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你,心裡時時掛着你,嘴上刻刻念着你,把你看得比天還重要,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呢?”
說着,更不悅地瞪了持盈一眼,彷彿在責備她不該向崔繹說謝玉嬋的壞話。
持盈無聲地微笑了下,這個時候她要是喊冤辯解那就真上當了,所有人都會認爲真是她在背後抹黑謝玉嬋,於是持盈沉默不語,交給崔繹去處理。
“她人就住在王府,是好是壞,兒臣天天耳聞目睹,豈會不知?”崔繹一向不滿別人逼他娶妻,就算這個人是對他有多年撫養之恩的人也不行,“端母妃不用替她說好話,我絕不會娶她。”
端妃想說什麼,卻被皇后笑着打斷了:“謝姑娘是葉妹妹的親外甥女,想必不會差到哪裡去,可應融他不喜歡,就是娶了也不會開心,若是擱在屋裡見也不見碰也不碰,豈不是白耽誤了謝姑娘的大好青春?皇上您說是吧?”
建元帝沉吟不語,端妃又道:“皇上,繹兒和玉嬋的婚事可是當年皇上和鍾姐姐當着整個謝家的面定下的啊,謝家苦心栽培女兒多年,結果咱們不要人家,讓玉嬋一個姑娘家以後還怎麼擡起頭來做人?何況繹兒娶玉嬋也是鍾姐姐生前的願望,如今鍾姐姐人已仙逝,僅有這麼一個意願,難道皇上忍心不叫她在天之靈也不得安心嗎?”
皇后笑起來:“當年的婚約不過是孝憐皇后隨口開的玩笑,哪裡就能作數了?況且持盈不管是論相貌、論出身、論修養,樣樣都是出色的,臣妾以爲孝憐皇后在天有靈,看到應融娶了這麼一位好妻子,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兩個女人以來我往,各執一詞,倒是崔繹這個正主愣住了,一臉的好奇看向持盈——皇后爲何會爲我說話?
持盈無力地看回去——你當她真是幫你?她是怕你攀上了謝家,平白地給太子增添了壓力。
“都不要爭了,”建元帝龍口一開,皇后和端妃齊齊止聲,“應融,朕再問你一次,你娶是不娶?”
崔繹毫不猶豫地回答:“兒臣不能娶。”
持盈看得出建元帝表面很淡定,內心中卻幾欲咆哮,若不是考慮到大過年的發火不吉利,只怕已經怒斥起來了。
建元帝深吸一口氣,又問:“那你日後打算將爵位傳給誰?”
崔繹眼角瞟向持盈的肚子。
建元帝道:“長孫泰的女兒自然是不差的,既然你執意不肯娶謝家的千金,那咱們不妨等明年入夏、孩子生下來了再做決定,若生的是兒子,長孫持盈進封武王妃,朕從此不再過問你的婚事。”
“若生的是個女兒,朕就在京城的書香世家適齡嫡女中挑選一人,到時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崔繹嘴脣一動,還沒來得及說話,建元帝就一錘定音:“婚姻大事自當有父母做主,孝憐皇后早逝,朕憐你幼年喪母,才一直縱容你到今日,莫要以爲自己可以永遠任性下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爭辯的餘地了,崔繹只得低頭躬身:“是。”
至此,持盈才總算明白爲何端妃先前要說那句“嫡庶有別”,真真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擠兌的長孫聆芳,真正的目的還是在她長孫持盈的身上,既提醒了建元帝崔繹這個由嫡落庶的兒子遲遲未娶,又暗指她就算生下了孩子也只是個庶出,就如同崔頡那兩個侍妾所生的孩子一樣,難登大雅之堂。
回到座位上以後,崔繹忿忿地壓低嗓門說:“平時不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的嗎,剛纔爲何一聲不吭?”
持盈無可奈何地小聲回答:“你讓我說什麼?說謝姑娘怎麼欺負我?”
崔頡滿臉不高興:“說什麼不比不說強?”
持盈實在拿他沒轍,又不好解釋得太細,靈機一動,給他打了個比方:“好比說你吃飯挑食,只吃肉不吃青菜,然後被批評了,這時候難道要肉去解釋,是因爲青菜真的不好吃所以你纔不吃的嗎?”
崔繹的眼睛明顯地睜大了一圈,繼而皺着眉想了想,最後默默點了頭。
後面敬酒的三王爺三王妃四王爺四王妃都是些掀不起波濤的小角色,不管是皇后還是別的嬪妃都沒有太過爲難,象徵性地問幾句近況,也就打發他們回去吃菜了。
年宴吃到亥時,之後便是去看戲,皇家每逢過年做壽都會請最好的戲班子入宮表演,今年也不例外,持盈對看戲向來沒太大興趣,更別說這戲還是從前看過了的,加上身子乏,就懶洋洋地倚着靠背打起了盹。
沒過一會兒小秋輕輕碰了碰她的肩,伏下來在她耳邊輕聲說:“小姐,二小姐找您有話要說。”
持盈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先看了一眼身旁的崔繹,很好,正看得入迷,也就不怕他不放人,遂說:“我去一下。”
崔繹卻是馬上轉過頭來:“去何處?”
持盈苦笑:“解手,王爺要一起去嗎?”
崔繹嘴角抽了抽,道:“早去早回,路上留神。”
持盈點點頭,跟着小秋下了看臺,早有東宮的嬤嬤在等候,見她們來了,無聲地比劃了個跟我來的手勢,領着她們繞到戲園外,朝着不遠處一座不大的院子走去。
昨夜京城裡下了一仗大雪,宮道旁還堆積着尚未融化的的積雪,寒氣逼人,持盈不禁裹緊了狐裘,問前面那宮女:“這位姑姑,請問太子妃是否說了是有何事要同我說?”
那嬤嬤頭也不回,更不答話,持盈頓時感覺到了不對勁,故意假裝崴了一下腳,哎呀一聲坐在了地上。
小秋差點嚇得魂都沒了:“夫人!夫人你怎麼了?摔到哪兒了?摔疼了沒有啊?”
持盈估計裝得好像很痛的樣子,捂着腳踝呻吟:“哎喲,我的腳……腳崴了,好痛!好像斷了,好痛啊!”然後趁那嬤嬤看不見,偷偷掐了小秋一把。
小秋跟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瞬間便領悟了,馬上大呼小叫起來:“來人啊!不好了!王妃扭傷腳了!快來人啊!”
她這一叫喚,在不遠處巡邏的侍衛立即趕了過來,領隊大聲問:“何事喧譁?”
小秋手舞足蹈,把持盈的話又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我們王妃嫌看臺上太悶,就讓奴婢扶着下來走走,誰知這路不平,走着走着竟崴傷了腳,現在站也站不起來了,你們快去叫個御醫過來呀!”
領隊一聽脊背就直了,轉頭就命令:“你們快去御醫館把御醫請過來!”
“不忙請御醫,先讓奴婢替王妃檢查一下。”嬤嬤說着,在持盈跟前蹲了下來,右手在她腳踝上摸了摸,然後用力一掐,持盈頓時痛得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