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讚的態度越發讓崔煥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在崔繹手下混得恐怕也不痛快,畢竟自家二哥那暴脾氣,崔煥還是很清楚的,文人大多嘴賤,恐怕百里贊雖有話語權,卻也受了不少委屈,要不是無處可去,大概也不會願意留在武王府受氣。
“今天本王走背運,不能和文譽兄把酒言歡,實在是遺憾,不如改天一起去春風得意樓痛痛快快喝一場?”崔煥伸出了橄欖枝。
百里贊遲疑了一下,鬼祟地偷瞄了一眼和太子交談的崔繹,確認他壓根沒注意這邊,才含糊地答道:“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崔煥理解他的顧慮,也不強迫:“不急,你想好了再給本王遞個話就是。”
百里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拱了拱手起身告辭,途中悄悄給持盈遞了個眼色——第一階段完成。
持盈收到暗號,一邊給面前的兄弟倆倒酒,一邊說:“可不是嗎,先生說他和三殿下雖然許多年沒見了,但仍保持着書信往來,只是竟一直不知道對方竟然是王爺,當初建議先生來京城求官的也是三殿下。”
崔頡端着酒杯略顯懷疑地重複她的話:“三弟讓他來京城求官?倒沒聽他說起,既是個有才之人,就該向吏部舉薦纔是,怎還讓人到處碰壁,也不怕寒了友人的心。”
持盈笑吟吟地道:“或許三殿下另有打算吧。”
瞞着崔頡另有打算?呵呵,是打算自己用,還是打算偷偷引薦給二哥崔繹,持盈故意只說一半,剩下的就讓崔頡自己去腦補。
以她對崔頡的瞭解,此人表面上開明大度,實際上卻比誰都多疑,心思深似海,鞠躬盡瘁效忠他的人尚且要殺,更不用說有叛變嫌疑的人了。
當然了,崔煥是死是活對崔繹都沒什麼影響,她的目的,也不緊緊是讓崔頡崔煥兄弟反目成仇,真正的大魚還沒上鉤呢。
宴會還在繼續,消失了一陣子的百里贊又“鬼鬼祟祟地”回來了。
“王爺,”百里贊恭恭敬敬遞上一本藍皮的書冊,“王爺當年說喜歡《照花川隨筆》,可就是一直尋不得全本,可巧我前些日子在收舊書的販子那兒找到了一本,雖有些破,但大致齊全,還望王爺笑納。”
崔煥有些意外地接過來:“你竟也知道《照花川隨筆》?”手摸着那因爲破損而另外用硬藍紙修補過的書皮,整整齊齊的邊角和重新題上去的書名,可以看得出百里贊十分用心。
百里贊莫名反問:“不是王爺自己告訴我嗎?”
崔煥頓時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表情一僵,繼而趕緊掩飾過去:“不,本王的意思是,難爲你還記得。”
百里贊肚子裡竊笑,裝作沒當一回事,送過了禮物以後就走了。
真正喜歡《照花川隨筆》的是山簡,崔煥就算拿到了手,也只會隨手轉贈給他,這樣一來藏在書中的信就能順利地交到山簡的手中。
也有可能崔煥或者崔頡會因爲不放心而檢查一番,不過也不要緊,結果都是一樣的。
天黑以後賓客紛紛打道回府,崔繹假裝喝醉不出去送,正好給了崔頡機會去和崔煥說話。
崔煥摸了摸臉,唉聲嘆氣,正要上馬車,崔頡在背後叫住了他:“三弟。”
“啊,太子殿下,”崔煥嚇一跳,忙轉過身去行禮,“殿下有何吩咐?”
崔頡伸出手,不說話,崔煥嘴脣嚅動兩下,默默掏出那本《照花川隨筆》遞過去,崔頡接過來隨手翻了幾頁,崔煥忙道:“符之一直在找這本書,殿下……”
崔頡不由嗤笑一聲,合上書,反問:“我像是個奪人所愛的人?”
崔煥低頭不語,崔頡將書還給他:“三弟還是留神着點,就是枕邊人也難保不會出賣你,更別說一個食客。”
崔煥的臉頓時漲得紫紅,幸而燈籠光線不好,不太看得出來,他半垂着頭,忍氣吞聲地道:“殿下教訓的是,臣弟自當注意。”
崔頡的手在書封上敲了兩下:“早點回去吧,臉上的傷找點藥擦擦,別破了相。”
崔煥忍忿道:“是。”
等東宮的馬車走遠了,崔煥才咬牙切齒地上了自家的馬車,火大地道:“走!”
武王府內。
崔繹像只大狗似的扒在搖籃邊逗女兒,持盈洗了個澡,坐下讓小秋擦頭髮,聽到那邊咯咯咯笑聲不斷,便說:“你別老去逗她,讓她睡覺。”
崔繹依依不捨地離開搖籃,爬到牀上去躺着,持盈擦乾了頭髮,也到牀邊來:“王爺差不多搬回主廂去睡了吧?”
“嗯,你月子坐完了,是該搬回去了。”崔繹抓起她一縷頭髮在鼻下嗅了嗅,很滿意,於是伸長了手臂將她箍進懷裡。
持盈脫鞋上牀來:“我是說王爺該回去了。”
崔繹愣了下,這才咂摸過來,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不搬回去?還在生氣?”
持盈搖了搖頭,枕着他的胳膊躺下,說:“不是生氣,而是不能,王爺忘了皇上年前說過的話了嗎?如果我生了女兒,就要給你娶個正妃,既是要娶正妃,我在主廂住着就不像樣子了,我已經叫管家把隔壁朝陽的院子收拾出來了,明天就帶着嫺兒搬過去。”
崔繹大好的興致被擾,一臉的鬱悶:“搬什麼搬!這王府裡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持盈笑着戳戳他的臉:“王爺上回生病的時候不是說,今後這王府裡我當家麼?”
崔繹頓時語塞,持盈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崔繹惱羞成怒,一翻身把她壓在牀上:“本王還沒死呢!父皇管得了我要娶誰,還管得了我要睡哪兒?你要搬到隔壁去,成,我也搬過去,正好住膩了。”
“哎!王爺等等。”
“等什麼等,就這麼決定了。”
紫章城另一頭,晉王府。
崔煥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房中,王妃陳氏已經歇下,留一個冷漠的後腦勺給他,崔煥在椅子裡坐下,陳氏在被子裡動了動,似乎想轉過頭來,崔煥假裝不知道她是裝睡,讓丫鬟去取傷藥。
夫妻倆白天剛吵了一架,陳氏一氣之下拒絕陪他去武王府喝滿月酒,崔煥竟也不哄兩句,聽她說不起,自己甩着袖子就走,倒讓陳氏又羞又氣地在家裡等到半夜,聽說他到門口了才慌慌張張躺下裝睡。
陳氏原本打算等他主動來道歉,可聽到他讓丫鬟去取傷藥,心裡又有點擔心,糾結了一會兒,還是翻身起來,裝作剛醒的樣子:“王爺回來了?”
崔煥也不理她,對着銅鏡查看自己臉上的傷。
陳氏碰了個釘子,艾艾半晌,又問:“王爺受傷了?”
崔煥冷淡地回了句:“不用管,睡你的。”
陳氏被他噎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覺一肚子的委屈沒處發泄,便披了衣衫下牀,朝他走過去:“王爺這語氣,還是在怪我了?”
崔煥擡眼看了看她,不理會,陳氏又道:“我嫁給王爺這麼多年,可曾做過半點對不起王爺的事?王爺心裡只有聖賢書,每天吟詩作賦,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我在打點,就連皇后娘娘憂心王爺子嗣稀薄,想要給王爺納妾,我也是一心幫着張羅,可曾有過半句怨言?”
“我爲王爺爲王府操碎了心,難道竟還比不上一個住在府上吃白飯,除了陪王爺聊天下棋什麼也不會做的書呆子嗎?”
她話還沒說完,崔煥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陳氏大驚,忙追在後面:“王爺!這麼晚了王爺還要上哪兒去?”
崔煥負手冷冷道:“我還有些事沒處理完,今晚在書房睡。”
“王爺!”陳氏帶着哭腔喊道。
然而崔煥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崔繹去上朝以後,持盈叫丫鬟們把自己的衣箱妝奩什麼的全都搬到了隔壁院子裡,院子不大,陽光倒是充足,牆角還有一棵大梧桐樹,在這盛夏時節投下了一片陰涼。
今天日頭正好,弄月一邊翻曬被褥,一邊說:“夫人其實不用急着搬,皇上叫着要給王爺娶妻也不是一兩天了,說是夫人生的女兒就要王爺成婚,可這人選都還沒定,要成親也不會再這一兩天,說不準皇上喜歡小郡主,又改口將夫人扶正了呢?”
持盈抱着孩子在院中曬太陽,聞言笑道:“皇上若有心讓我做正妃,也就不會定下這規矩了,與其等着新主子上門來攆,不如自己自覺着點,還能給皇上皇后留個好印象。”
弄月嘆氣道:“夫人總是這麼委屈自己。”
持盈但笑不語。
崔繹早晚會娶別人爲妻,這一點她在過門之前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這個“她”會是誰,她卻並不知道。前一世她是太子妃,崔繹至死都未曾娶妻,小妾有沒有倒不好說,不過就算有,重來一次也不會變成正妻,所以也就無關緊要了。
建元帝會給兒子找一個怎樣的媳婦?她長孫持盈雖說是“大病一場體貌殘缺”了,但出閣前卻是太傅的嫡長千金,太子妃的親姐姐,都只能做妾,那麼在紫章城中,還有幾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出身能高過她,能配得上有戰神之稱的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