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夏沅芷便料到這孫靖凌在府上待不住,早已安排了機靈的小廝小呂兒和小肖兒偷摸跟着,若是在府外發生了事便趕緊回來報一聲。
如今孫靖凌出府,小呂兒和小肖兒便也不遠不近地跟着二位主子。方見他們進了餘音戲館,兩人互使了個顏色,打算混進去。戲館的小二見他二人的打扮自是攔住了他們,小呂兒忙諂笑着道,“方纔進去那兩位,是我家主子,你行個方便?”
小二猶疑地看看方上去的兩位,又看看這眼前的兩位。小呂兒忙從懷中拿出一塊碧玉製成的腰牌來,上頭寫着一個“夏”字。
“兄弟,你看看,這可是夏府的腰牌,我倆真是前面那兩位的僕從,到時候主子尋我們不到,你可擔待不起。”
小二看了一眼那塊碧綠清透的玉製腰牌,哪還敢不信,忙讓了路,“客官,請。”
小呂兒慶幸自家小姐是真有先見之明,給了這麼一塊夏府的腰牌,不然,定得被這看高踩低的小二攔在了門外。小呂兒小心細緻地收妥了腰牌,和小肖兒匆匆上了二樓。
知其二人進了廂房,便輕手輕腳地立於他們門外。
那上來送茶水和點心的小二見狀,好奇這兩小廝怎麼立在門外。小呂兒朝着那欲說話的小二“噓”了聲,壓低聲音道,“我家主子聽不得嘈音,你放了東西,便趕緊下去。”
小二聽了這話,信了。
孫靖凌不大聽得慣這平清城的戲,隔着看窗望去,只見一老生在臺上唱着,也沒費心去聽唱了什麼,翹着腿往那放茶水的茶几上一放,昨日睡得晚,如今有些疲了,後背靠在墊了軟團的椅上,便閉目養神起來。
這戲臺上的不是女子,夏瀾東也是興致缺缺,手撐在茶几上,有一茬沒一茬地往嘴裡塞點心。
這齣戲終了,樓下散客鼓了掌。稍等片刻之後,鑼鼓重新響起,一場新戲開場了。
這新戲開場,夏瀾東還期待了一番,待一見竟是一老旦上了場,“咿咿呀呀”地唱了一段,夏瀾東又恢復了方纔萎靡的姿態。
驀地,耳畔傳來一陣如黃鶯出谷般的婉轉唱聲,二人心下一動,皆是端坐了身體,朝戲臺子上看去。
只見戲臺子上不知何時上來了一位青衣。那青衣一雙丹鳳眼兒,如煙的眉,嫣紅的脣,纖軟的腰,輕輕一甩水袖,蓮步微挪,正如春風拂面。
夏瀾東哪還按捺得住,不住地拍手喝好。孫靖凌雖也心下覺得那青衣姿色確實不俗,可到底在千州見慣了美人,再看了幾眼,也就覺得不過爾爾,又翹了腿,隨着那青衣的唱聲,在茶几上打着拍子。
夏瀾東看得正是興起,驀地傳來了敲門聲,夏瀾東的貼身小廝四立忙不迭地去開門,門一開,一位着了緞衣的小廝毫不客氣地推開他,走了進來。雖是小廝,可氣勢卻不小。
那小廝掃視了一眼廂房,便發現了那興致勃勃、高聲喝彩的夏瀾東,那頭都恨不得伸出看窗直接到那戲臺子上。小廝冷笑一聲,說道,“還請公子們安靜些看戲,莫擾了他人。”
夏瀾東冷不丁地聽到一道男聲,詫異回過頭來,便見一小廝正一副高傲模樣地要他安靜些,心下不舒爽,若是隻他一人,夏瀾東自然不敢惹事,可今日有孫大公子傍身,夏瀾東的膽兒就大了。
他斜睨了一眼那綢衣小廝,嘲諷道,“怎麼?看戲還不能讓人喝個彩?你家主子有本事怎麼就不把戲臺子擡回家去,自已一個人看着,要多消停就多消停。”
“你這人說話,怎麼那般...無禮!”小廝聽到這番不客氣的話,瞪圓了眼睛。
“本少爺無禮又如何?!哪輪得到你一介下等僕役來指責我?!”
孫靖凌本就被夏瀾東擾得不得清靜,既然那小廝過來如此說了,他也正好順手推舟,“行了,看戲而已,何必這般鬧得不悅。”
夏瀾東聽了此話,也知孫靖凌無意幫他,可又不想輸了氣勢,“哼”了一聲,“不長眼的狗東西,滾!”
那小廝顯然沒想到這麼一位少爺敢如此無禮對他,只是現在他是一個人顯然又打不過,只能認了慫,出了廂房。
不稍一會兒,只見那小廝又帶着一位黑衣短袍壯漢,不敲門,氣勢洶洶地直接推門而進。
夏瀾東方纔還因爲勝了那小廝一籌而沾沾自喜,如今見那位小廝帶來了一位壯漢幫手,哪還有方纔的強勢,瞬間慫了,往後退了幾步,“又有何事?”
“怎麼?怕了?方纔不是傲得很?如今怎麼跟個鼠兒似的躲着了?方纔的能耐哪去了?”小廝嗤笑一聲。
夏瀾東不答話,倒是那孫靖凌收了翹於桌上的腳,一下站直了,又理了理下襬。
孫靖凌一向是人不欺我,得過且過,可今日這小廝把自己當成了主子,過來挑釁,孫靖凌忍不了,心裡也不想忍,“要能耐是吧?帶個黑狗進來,是要給爺燉鍋狗肉?”
夏瀾東見孫靖凌終於爲他撐腰,膽兒大了起來,挺直了腰板,哈哈笑道,“待會兒就燉了你倆,做頓清燉狗肉!”
方纔孫靖凌並未回頭,小廝便也不知那紅衣公子什麼模樣,如今往他這麼跟前一站,一怔,心下先是一嘆,這小子長得比娘們還要好看幾分。
再一想,邪邪一笑,“什麼時候餘音戲館還讓小倌兒進來看戲了?怎麼?賣屁股的事兒不好做,想跑這戲館來拉生意?”
這話一出,孫靖凌陰沉着臉,二話不說,當即一腳便踹向那小廝。
那壯漢見狀,忙要按住孫靖凌。孫靖凌的小廝付力也是有些拳腳功夫,主子受欺,自然要護主,便擋在了孫靖凌前面,與那黑衣壯漢搏鬥了起來。一時間,廂房內,只聽“砰砰”的物什摔落聲。
門外守着的小呂兒和小肖兒見情況不妙,怎麼就打起來了?也沒含糊,一個進來幫着攔架,一個快跑着回夏府報信去。
夏府裡,夏沅芷正悠閒地查看着院子里長勢正盛的幾株月季。
小呂兒一路衝到了後院,氣不喘勻便跟那月華道,“月華姐姐,公子和少爺真出事了!”
月華一凜,忙將小呂兒帶到了夏沅芷跟前。
“怎麼了?這般火急火燎?”
“小姐,孫公子和少爺打起來了!”
“什麼?他倆打架?”
“不是!是孫公子和不知哪家的僕役在餘音戲館打了起來!看那僕役的裝束,那家公子定是來頭不小!小姐,你快些去看看吧!”
夏沅芷一聽此話,哪還有心思顧她的那些月季,“月華去幫我備馬!”
月華心領神會,去馬廄牽了一匹馬到了側門外。夏沅芷已是在候着,見月華牽來了馬,二話不說,便翻身上了馬。
凡華隨在她身後,急道,“小姐,帷帽!”
夏沅芷接過凡華遞來的帷帽戴在頭上,對那凡華道,“若是我二哥回來,叫他前來餘音戲館尋我們。”
凡華一臉擔憂地點頭,“小姐,你小心。”
夏沅芷會騎術,連孫靖凌也得服她三分,夏沅芷的脾氣性格其實七分隨了夏雄先,三分才隨了孫嵐。從她入孫府,看到孫靖凌與他的好友打馬球時的瀟灑英姿,心下羨慕不已,當即便想學。舅父孫向燁以爲她是心血來潮,也沒攔着,請了教騎術的女師父。許是生父是夏雄先的緣故,夏沅芷在騎術上竟是天資聰慧,幾日便學了個有模有樣。後來,舅父特意贈了她一隻溫馴的棗紅色小母馬,夏沅芷取名爲元寶。只是回平清城時,並未帶回來。
夏沅芷並不陌生餘音戲館,因爲,前世,這地方是陳琪文經常去的地方,她那時愛慕陳琪文,將他的愛好、常去之地打聽了一清二楚,經常去餘音戲館,只爲遠遠地見他一面。
餘音戲館內的散客早已散盡了,小二們戰戰兢兢地時不時地看向二樓的方向,並無人敢上去。
夏沅芷正是擔憂,顧不得什麼大家閨秀、儀態端莊,大步邁進了餘音戲館內,只見一小二攔住她,小聲勸阻道,“客官,今日出了些事,不迎客,改日再來吧。”
“我尋人,不看戲。”夏沅芷說罷,繞過那好心勸阻她的小二。
夏沅芷提着裙襬,匆匆上了二樓。二樓好些廂房已空無一人,只聽得一間廂房內,傳來幾道男聲。
夏沅芷尋聲而去,幾步便到了出事的廂房,只見孫靖凌嘴角帶血,左臉頰青紫,胳膊被一壯漢壓制住放在背後,動彈不得。
他面前的是穿了一襲紫袍的公子,夏沅芷心中一駭,怎麼是陳桓安那個浪子。若是他,便是麻煩了。
此時陳桓安正指着孫靖凌怒斥,看不見其臉,可其中的怒意可想而知,“能耐?跟老子說能耐?!”
夏瀾東早已嚇得躲在角落,那男子是誰,他當然知道,平清城的霸王,誰敢惹他,哪個不巴結着。他哪能想到那傲慢的小廝是這霸王的家奴。若是早知道,給他十個膽,他也不敢。
孫靖凌的小廝付力雖是有些拳腳功夫,哪敵得過陳桓安的幾個侍衛,被制住了手腳按在牆上。而那留下的小肖兒,被一個侍衛照着臉踩在腳下,嗚咽地說不了話。
而房間內竟還站着陳琪文與周千哲兩人,陳琪文站在一旁蹙着眉頭,一言不發,而周千哲站在陳桓安身旁,試圖攔住他。
孫靖凌受了欺辱,又處於如此下風,嘴上仍不退讓,“以多欺少,勝之不武!小人之徑!”
“小人?!瞎了你狗眼了!你方纔偷襲老子!還敢說老子是小人!”陳桓安黑着一張臉,更是怒氣橫生,不顧周千哲的阻攔,順手抽了樣東西,竟是那周千哲隨身攜帶的配劍。
夏沅芷見到陳桓安執劍,劍尖直指孫靖凌,嚇得心似是都要停了,大呼一聲,“阿凌!”幾步便衝上去,將孫靖凌護住。
周千哲見是要出事,伸出手竟是握住了刀鋒。
“世子,戲館之中,和氣爲大,別真出了人命。”
血已是從周千哲的掌心慢慢溢出來,陳桓安“哼”了一聲,鬆開了佩劍,周千哲見狀,才鬆開了手,沾着血跡的劍“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而周千哲手掌中的血霎時涌了出來。
“阿哲!”陳琪文見到周千哲右手沾滿血,一驚,上前一步查看傷口。
孫靖凌慘白着一張臉,早已呆滯,方纔那一幕也着實是嚇到了他,他也是沒料到這位囂張的紫衣公子竟真敢傷他性命。
夏沅芷拍拍他的臉,“阿凌!”
孫靖凌回過了神,見到面前因焦急而落下淚的夏沅芷,訥訥問道,“圓圓?”
夏沅芷點點頭,見他無恙,方纔安下心來。
陳桓安只見一位着了水藍色衣裙的年輕小姐擋在孫靖凌身前,見那小姐身段窈窕,烏髮如雲,心下莫名地橫生了醋意,他這麼個俊雅的公子站着,這小姐就看不見?
“怎麼?看着面首受苦,這位小姐難受了?”
夏沅芷回過頭看向那陳桓安,心下雖有恨意,可又不能明擺着放在臉上,冷靜道,“世子說笑了,這是奴家表哥。表哥今日無意得罪了世子,還請世子網開一面,高擡貴手。”
陳桓安看清了身前的女子,雪膚杏眼,眉眼清淡,只覺得有些眼熟,驀地想起,這不是前幾日在府門前見過的姑娘?此時,她那一雙眼睛蓄滿了淚,如盈盈秋水,看上去竟是有幾分可人。
“你是?”
本是纏着素鍛止血的周千哲看了一眼,驚訝道,“夏小姐?!”
夏沅芷朝着周千哲福了福身,恭謹道,“周公子。”壓抑着內心洶涌的情緒對着陳琪文行禮道,“穆王。”
陳琪文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夏沅芷,只見她神色如常,可看向他時的眼中,竟是涌動着令人不曾察覺的恨意。陳琪文更是好奇,他可不曾見過這夏家小姐,也不知何時得罪過她。
“原來是夏大人之女夏小姐,難怪面熟,失禮失禮。”
陳桓安左眼烏青,顯然是被打的,那罪魁禍首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她的好表哥孫靖凌了。
“既然這位是夏小姐表哥...誤會,誤會一場。”說罷,陳桓安揮了揮手,幾名侍衛皆是鬆了手。
孫靖凌得了自由,動了動方纔被制住的手臂,痠疼的厲害,齜牙咧嘴,到底沒叫出聲來。
“公子,公子?沒事吧!”付力得了自由,忙查看孫靖凌是否有恙。
陳桓安不知能讓夏沅芷稱爲表哥的,除了千州孫氏的孫家大公子外,別無他人。陳琪文卻是知道,只見他突然換了方纔冷漠的態度,幾步走至孫靖凌跟前,將一小瓶藥遞過給付力,“孫公子受了些輕傷,這是上等金瘡藥,敷上幾日便可消腫。”
說罷,又伸出手,按了按孫靖凌的關節處,孫靖凌被這外力一按,更是疼得齜牙咧嘴。
“還好,並未脫臼,想必只是時間久了,血流不暢,讓小廝按些時辰便好。”
陳琪文這般親切的示好,孫靖凌無感,冷漠以對,陳琪文倒是一副無所謂的謙謙君子模樣。
“你是千州輔國公府的公子?”陳桓安猶疑地問道。
孫靖凌“哼”了一聲,夏沅芷看他這幅模樣,捏了捏他的手臂,孫靖凌“哎”地一聲,看向夏沅芷。
只見夏沅芷朝着他擠眼睛。
“奴家表哥,的確是輔國公大公子。”
陳桓安聽聞此話,頗是尷尬,“呵呵”笑着,“原來是孫公子,誤會誤會。你既是孫家公子,怎麼不早開口,倒讓本世子鬧出了這樣的誤會。過意不去。本世子有錯必改,孫公子要何補償?”
“不必了,世子還是把那些補償留着給你那些個好僕役。”
說罷,孫靖凌看了一圈陳桓安那幾個黑衣短袍侍衛,尤其是那着了緞衣傲慢的貼身小廝。
那小廝已是意識到了自己有錯,哪還敢擡起頭來。
孫靖凌彆彆扭扭地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陳桓安“哎”了一聲,夏沅芷道,“奴家表哥今日受了傷,實在不便行禮致辭,還請穆王和世子見諒。”
陳琪文聽夏沅芷如此說,溫和一笑,“無礙。”
陳桓安自知有錯,哪還敢說什麼。
夏沅芷福了福身,纔出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