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
行宮。
嫪毐,衛尉竭,左戈竭,中大夫令齊,內史肆。
“都說說吧,本侯該如何是好?”
嫪毐陰着臉,好半天才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敢上前多說一句。
“廢物,一羣廢物!”
“沒用的東西!”
嫪毐起身,對着幾人就是破口大罵,吐沫星子濺的到處都是。
他已經得到消息,嬴政在午時的時候從咸陽出發,就算速度再慢明天清晨也能到了,而呂不韋那個好傢伙將在明早啓程。
“只有不到兩天的時間了,真是……唉!”
嫪毐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當初他和那個刺客組織商量好了後續的計劃,可是事到如今,連那個刺客組織都沒了,他又能做什麼?
再加上,太后的璽印也被偷走了,他無法以太后的名義調動地方上的兵馬了。
就在嫪毐焦頭爛額之際,中大夫令齊站了出來,正色道:“長信侯,末將有一計,就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說,快說!”
嫪毐大喜過望,走到中大夫令齊的身前,一臉焦急。
中大夫令齊恭敬的回答道:“回長信侯,咱們可以用詭詐之法。”
嫪毐一愣,“何爲詭詐之法?”
“長信侯請聽在下慢慢道來,”中大夫令齊有條不紊的回答道,“您可以先假裝投順呂不韋,這雍城之兵任他挑,雍城之物任他取,好讓他放鬆警惕。”
“然後呢?”不等他說完,嫪毐追問道,“嬴政那邊怎麼做。”
“這個簡單,先和呂不韋混好關係,不用多說,呂不韋一定派了諸多人馬守在雍城外,在嬴政趕到行宮之前斬下其頭顱。如此一來,屆時您可以再次假裝爲嬴政做事,幫助他入雍城。”
嫪毐狐疑的看了中大夫令齊一眼,“最後讓他們的人馬打起來,本侯坐收漁人之利?”
“沒錯,長信侯高見!”
“嗯……”
嫪毐低頭沉思良久,臉上表情變化不定。
他被中大夫令齊的話說服了,想要搞垮呂不韋和嬴政二人,他現在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借力打力,先令他們兩方打起來,再出手。
“可以,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沉思過後,嫪毐對幾人正色道,“不過,咱們還得做第二手準備,以免萬一。”
“請長信侯吩咐!”
“衛尉竭、左戈竭,你二人帶領一些人馬前往咸陽,暫時不要亂動,等到後日午時,隨即出動,咸陽目前的實力空虛,王宮守衛在大王出行之後肯定也會懈怠下來,是一個好時機。”
衛尉竭和左戈竭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您的意思是?”
“以最快的速度,控制蘄年宮!”
嫪毐目光熾熱,像是染上了一層烈焰,呼吸急促,攥緊拳頭。
“嘶……”
幾人通通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用多想,長信侯已經決定殊死一搏了,完全沒有給自己和他們準備退路。
“看什麼看,一個個都聽清楚了嗎?”
“喏!”
“喏!”
“喏!”
“喏!”
……
……
……
距離雍城約摸二十九里外,車隊放快了速度,朝正前方趕去。
“真熱。”
呂仲卿騎着馬,在驕陽烈日下薰的半死。
“呂公子,一看您就是錦衣玉食習慣了,像這種天氣算不錯的了,還有點風,前幾天才叫一個悶熱呢!”
王霸之前被呂仲卿罵了個狗血淋頭已經決定不和他說話了。
但是他性格如此,實在是忍不住,只好厚着臉皮繼續和對方說話。
呂仲卿瞥了他一眼,道:“這要是不熱,還真沒熱的時候了。”
王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只怕是公子心中燥熱吧?”
“你?!”
呂仲卿咬牙切齒,卻偏偏還無處反駁。
確實,他本來心思縝密,做事毫不拖泥帶水,對自己也有信心。
但是,這幾天接二連三的收到來自咸陽的壞消息實在是打亂了他所有的節奏,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從而導致心中如此煩躁。
對於他而言,沒有什麼比搞垮嬴政更重要了,一旦呂不韋登基,他就是未來的秦國大王的義子,身份何其尊貴!
並且,呂不韋膝下無子,百年之後這王位便是他呂仲卿的了!
“太可惡了,明明都已經觸手可及了,結果發生了這麼多變故!”
他咬牙,心中鬱悶不已。
放眼一看,一千五百匹戰馬一個個精神奕奕,身材非凡,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依然沒有任何問題,實在是難得的好馬。
“這李園,倒真是下了血本。”
自從楚王死後,李園的外甥坐上了楚國的王位,而李園,在荊門斬殺春申君黃歇之後,整個楚國已經無人敢與其爭鋒,他在楚國可以說走路都可以橫着了。
而另一邊,呂仲卿自然是不斷催促戰馬的事情,並稱他義父呂不韋和李園將結盟,他日若有麻煩事,可以互相幫助。
李園肯定是同意的了。
雖說他在楚國朝中隻手遮天,無所不爲,在軍中也安排了不少自己的人,但是,楚國的頑固派依然不少,他需要來自外力的支持,而呂不韋顯然是滿足他的一切條件的。
故而,他在原有八百匹戰馬的基礎上又加了七百匹戰馬,一共一千五百匹,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了呂仲卿,權當是賣給呂不韋一個人情了——人情嘛,這東西遲早要還的,虧不了。
“王霸,讓你的人加快速度,爭取在幾個時辰之內同我義父安排的人馬匯合。”
呂仲卿看了一眼漸漸落下山頭的太陽,皺了皺眉頭。
不管怎樣,得先和他們匯合,剩下的計劃慢慢再去造成。
聞言,一邊的王霸不答應了,“我說,我的呂大公子啊,你這一路上都要加速加速加幾回了?就算馬不累,人在馬上顛簸的也受不了啊!”
呂仲卿翻了白眼,“我受得了!”
“你這……”
王霸氣個半死,早知道就不和他說話了,這纔沒說上幾句,又被指揮順帶罵了一下。
真是,賊特麼的倒黴。
“兄弟們,呂公子叫你們加快速度,大家再努力努力啊,都稍微快點,能不墨跡的千萬不要墨跡!”
王霸有氣無力的這麼喊了一句,隨後便一句話不說了。
渴。
真渴。
這一路上,他們帶的水不多,再加上中途幾乎沒有休息,在有水源的地方沒有停下來,所以此刻已經嚴重缺水了。
“都打起精神來,馬上就要和大軍匯合了!”
呂仲卿蹙眉,顯然對王霸的手下人十分的不滿意。
“遲將軍,上還是不上?”
在離他們不遠處,有上百人悄悄的跟着他們,一個個眸子像是貪婪的虎狼,只等着劃分眼前的“食物”。
“上啊,幹嘛不上。”
另一人的聲音略帶尖銳,同樣的,也有一股不怕死的氣勢。
這兩人一人是陳大虎,一人是遲奮。
陳大虎,是兩個多月前王霸帶到秦國的手下,因爲王霸流弊的刀法以至於被砍下了左手,最後還被拋棄在街頭巷尾,不幸而又幸運的是被王翦的人抓住,救下了一命。
遲奮,同樣是在兩個月前,他原本無憂無慮的侍衛統領的生活被打亂了,由於大王和呂不韋互相爭着“大統領”這個新職位的人選,他成了炮灰,在大殿之上以“有疾”的這種極端方式解決了問題——回家養病,不用多想。
這,也算是他的福氣吧。
時間回到兩個月前。
嬴政第二次出宮,來到王翦府上,到了後院,見到了被王翦命人暫時看着的陳大虎。
“你叫什麼名字,哪國人?和王霸什麼關係?”嬴政問道。
他恭敬的回答道:“回大王,小的陳大虎,楚國人,是王霸的貼身侍從。”
“嗯,”嬴政點了點頭,開門見山道,“寡人也就不跟你廢話了,直接說吧,你既然是王霸的侍從,應該對他很熟悉了,你可願帶着我們的人暗中去楚國,聽從他們的差遣?”
他怔怔的看着嬴政,自然知道嬴政想要做什麼,如此一來,自己可就真的和王霸作對了。
低頭看了一眼沒有左手的胳膊,想到當日那些人放棄自己而去,還有平日裡王霸的打罵,咬着牙道:“願意。”
“那就休息吧,王將軍會安排的。”
嬴政轉身,頭也不回的出去了。有些事情不用過多懷疑,單憑一個眼神就足以看到他沒有說謊,可以用。
後面,王翦招呼兩個士兵守着門,大步走了過來,充滿疑慮的問道:“大王是要派人暗中劫走王霸運過來的戰馬嗎?”
“是,知寡人者莫若將軍也。”嬴政笑道。
“可是大王,士兵的話末將應該可以抽調一些,但是現在沒有適合的將領率着他們啊。”
嬴政看着他,嘴角露出笑容,道:“有一人可以。”然後告訴了王翦那個人是誰。
“他?”王翦神色一愣,“他可以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寡人相信他可以,再者,他應該也有一點可用的人馬,你再抽調一些,加起來應該夠了。”
王翦還在低眉思索,嬴政已經走了幾步,道:“王卿儘快去做吧,此事宜早不宜遲,寡人先回宮了。”
“喏。”
那個人,就是遲奮。
嬴政明白,那日遲奮在大殿之上絕對是在裝瘋賣傻,以“有疾”這種極端的方式救下了他自己——可不是救了麼,如果他不那麼做,難逃一死。
“聰明。”
“機智。”
“果斷。”
“值得賦予大任。”
這是嬴政經過那件事後對他的評價。
作爲一名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嬴政欣賞的就是這種有頭腦有“鬼點子”的武將,不會很死板,做起事情會格外順手。
遲奮雖然是呂不韋的人,但經過那次事件之後呂不韋顯然不會再用他,所以,他就成了一個廢人,無人問津,除非嬴政哪天想到了他,賞他個一官半職,否則再無可能掌兵。
換句話說,他的忠誠度不用懷疑了——不忠誠嬴政,還能選擇忠誠誰?
聰明,機智,果斷,再加上忠誠度不用懷疑,而且武力值還不低,這樣的人如果嬴政都不用,那他也不需要加冕了,直接從王位上下來,老老實實在呂不韋胯下裝孫子就好了——善於發現和啓用優秀的文臣武將是爲王者最基本的能力。
故而,他讓王翦暗中聯繫了“在家修養身子”的遲奮,並將這傢伙原先管理的侍衛還給了他,讓他在陳大虎的帶領下一路追蹤,等待着時機,將呂仲卿帶回來的兵馬給吞掉。
此消彼長!
“兄弟們,大王帶我們不薄,給了我們這個難得的機會,我們絕對不能辜負!”
“之前,我們已經選錯了人,跟了呂不韋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實在是瞎了眼!”
“咱們有用的時候,呂不韋說我們是他的左膀右臂,沒有用的時候,看都不看我們一眼,恨不得一腳把我們踹飛!”
“幸蒙大王不棄,給了我們這個機會,咱們一定不能失敗!”
“王霸,必殺!”
“呂仲卿,能抓最好,不能抓也殺了!”
“戰馬,通通帶回去,絕對是大功一件!”
“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遲奮輕聲交代了一下,鼓舞了一下士氣,順便再次拉了一下仇恨值,好讓侍衛們更加賣力的對付呂仲卿等人。
“大虎兄,你只剩下一隻手,不方便,爲免意外,還是留在——”
“不,遲將軍,我要親手斬下王霸的四肢,讓他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痛苦!”
“好!好!好!好男兒就該如此!”
這些日子遲奮和陳大虎在一起,兩人都看對方很順眼,儼然成了非常要好的兄弟。
斜陽越過兩人頭頂,落至地面上。
就是現在!
“兄弟們,給我衝!”
遲奮猛的站了起來,嘶喊着,咆哮着。
“殺了王霸,活捉呂仲卿!”
“殺了王霸,活捉呂仲卿!”
“殺了王霸,活捉呂仲卿!”
不到一百人的小型軍隊,卻喊出了一千人的氣勢!
足以看出他們熱血沸騰的內心!
以一敵三,絕無問題!
一千多匹戰馬受驚,馬蹄胡亂的拍打着地面,滾滾紅塵,遮天蔽日!
“呂仲卿,休跑!”
遲奮追了上去。
“王霸,斬你四肢!”
陳大虎目光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