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從雙橋鎮的深坑裡滿是血淚地爬了出來,可接下來,一步又一步漸行漸錯,路越走越窄,直至最後跌下懸崖粉身碎骨。
曼雲曾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前世的生命能結束得早一些,也許就能留住回憶中爲數不多的美好。
在高維將薛素紈領進門前死了,走到奈何橋邊自會帶着淡淡的遺憾懷念着才新婚半年的結髮夫君。而再晚些死在雙橋鎮,那麼在飲下孟婆湯前,嘴裡應該會噙着將自己救出生天的恩人名字,期待着來世結草銜環。
只是可惜,前世的惜命讓歲月把一切美好偷去,只留下永遠抹不掉的傷痕累累……
一夜無眠,周曼雲昏昏沉沉躺倒在牀上,滾燙的額頭被銀子用冰涼的皮膚一點一點蹭着,過了許久才扯回了她的清明。
“男人靠不得,靠他們還不如靠銀子,對吧?”,曼雲抓住了銀子的纖尾,認真地問着盤在她指上的銀子。
細長的紅色蛇信吐出,輕輕地撓上了曼雲的臉頰。
曼雲不禁淡諷一笑,重新將銀子攬回了懷中。
有時,事情一弄清前因後果想通透了,也就變得簡單了。
前世裡的高維應着姑姑高氏的求懇勉強娶了她,給了個妻位,再把真愛給了薛素紈,求個情義雙全也是男人本性。而幻想過是否對己有情的蕭泓,最初伸手救助不過是因了父親遺留下的陰德,那點恩義耗盡了,也就緣盡了。
當年高家從雙橋鎮離開。蕭泓就有提過送自己回江南或是跟着他到雲州寄在穩妥人家,如果不是大半年後因緣際會真成了他的女人,也許在前世,她與蕭泓之間也就早無了牽扯。
或許因了前事。在他心目中,周曼雲不過是個接下來甩不掉的包袱,只可笑她真當蕭泓愛過她,而毫無自知之明。
現在想來他們都不曾真愛過她,最終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履。又何足爲奇?
不被人愛,就更得自己愛自己了。
對鏡自照了許久的曼雲,帶着一臉暖暖的淺笑翻開藥匣,配了藥泥,輕柔地覆在了臉上,蓋住了發黑的眼圈。
一大早,收拾停當的周曼雲杏眼帶着露,桃腮飄着紅,俏生生地又開始在敦院裡忙碌開來。
放下心結,直把蕭泓當了恩怨兩清的路人。她端藥上水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許多,無牽無礙。
所以,待等再一次來到敦院堵人的高維和周慎興高采烈地給她提到前日周宅裡來過位特殊的小客人,而那個明豔乖巧的女孩名叫薛素紈時,周曼雲也只是毫不在意的嗯了一聲。
重回此生已提前遇了高蕭二人,那麼薛素紈能一起來了也好。反正不過是再多上一個要早點打發掉的路人。
“素紈妹妹說下次再來周府,她會直接穿着女裝來拜會。到時我們可能就不方便見了,就得六妹妹你招呼着了……”,周慎說着他與薛素紈曾經的約定,很是細緻。
更想讓兩個特別的女孩早日相見的高維索性道:“如果可以,我們現就能找個時間約好,帶你出去找她玩。你們倆都穿着男裝,我們一起去爬霍,遊澤亭都是不錯的。”
周曼雲一一笑應了。各有前緣若羨人,現下她信了。雖然現下高維還未慕少艾,但她真不介意高維與薛素紈間的紅線提前早結。
只是不要牽連了自家表哥就好,周曼雲瞟了一眼同樣滿臉興奮的周慎一眼,很是同情這個實心眼的孩子。
等表兄弟兩個的身影剛走出院門,周曼雲立即跟徐訥打了聲招呼。向着蘊華居的方向奔去。
她要急着給高氏通風報信上眼藥。
眼部覆着藥膏軟紗的蕭泓扶着廊柱,靜靜地聽着曼雲足音漸行漸遠,待消了音,才緩緩地轉過了對着院門的身子。
“你不喜歡周曼雲這樣的女孩?”,徐訥緩緩走到了蕭泓的身邊,認真地問道。
蕭泓皺了皺眉,直言不諱地回答道:“不喜歡。”
“可昨天高維就有說過,即使曼雲身爲女子,但也應有做自己喜好事情的自由,她喜習醫是好事,應當尊重她的選擇。”
“說是這樣說,但實際呢?徐師父,我家大姐從小跟着長兄一起受教,巾幗不讓鬚眉……大姐夫是我爹爹親挑的,當初他也應過不會將大姐當尋常女子看待,但是現在……現在夫妻失和,大姐一人獨居在玉衡山。”
遠在雲州的大姐蕭婉永遠是蕭泓心頭的一道疤痕,就象姑母在父親蕭睿心目中一樣,蕭家出色的女兒都有着不算圓滿的命途,所以他認可長兄一直強調男女有別的道理。
徐訥默然而立,按在廊柱上的手溼溼地拓出了個手印。
被周顯交待過看人的徐訥,現在正如一個患得患失的父親一樣,莫名地對曼雲的未來無限惶恐,全沒了當初行走江湖的輕鬆自在。
“高維也還算不錯吧,起碼現在他能容得下……”,過了半響,徐訥才從嘴邊吱出了含糊不清的一句。
蕭泓的眉頭一皺,敏感地問道:“你們想把周曼雲嫁給他?”
徐訥沒回答,但站在他身邊的蕭泓卻明白自己的猜測是真,暫失去了目力,他的感覺反倒靈敏了許多。
“她還那麼小……”,蕭泓不屑地撇了撇嘴,心中卻泛起了一層波。他並不喜歡象渾身長了刺一樣的周曼雲,但如果需要爲周曼雲的未來提供照顧,他自覺會比別人做的好。
如果可以……蕭泓猶豫了下,輕聲對徐訥道:“徐師父能不能安排我家的護衛再來見我一次。”
有些事,他想與家中的父兄商量好了,再正式地向周顯提出。
即將前拒狼。後迎虎的曼雲正在蘊華居里故作歡喜地跟高氏告着狀。
“二伯孃,剛纔慎哥哥和高家表哥特意跑到敦院,跟我講了件新奇事呢。就前天,跟着那個薛商來家。叫薛素的小子原來是個小姑娘,本名叫着薛素紈。”
高氏的眉頭果然不出曼雲所料的擰了起來,道:“這可是真的?他們怎麼打聽到的?”
來家拜訪的客人不盡不實地將女作子,實在是有些不敬主人家,況且那人還是個口碑好壞參半的商人。高氏因爲丈夫周柏荒唐的原因,對兒子周慎的教育交友極其謹慎小心。
“不是打聽的!”。周曼雲掩嘴笑得眉眼彎彎,貼在高氏耳邊道:“是她私下裡跟慎哥哥挑明瞭女兒身,還告訴了閨名的呢!”
“雲姐兒!你還覺得好笑?”,高氏帶着怒意的眼睛直瞪上了曼雲的笑臉。
“二伯孃!”,周曼雲拖長尾音嬌聲喚着,晃了晃高氏的手,正色道:“二伯孃,雲兒覺得不妥得很呢。因弟弟還小,雲兒有時也會着了男裝出去,但也只是到了自己家鋪子和莊上。還費心地常借了慎哥哥的名,無關的人都不會知道曼雲的閨名。”
“女兒家的閨名除了訂親事要問名,又哪裡能主動講了出去!”,高氏認可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覺得薛家女行止輕浮了些,但慎哥兒歡喜地交待了我。等人家上門要熱情招呼,高家表哥也說要帶我找她去玩……二伯孃,雲兒應是應了,但總覺得不好。”
高氏沉呤了片刻道:“跟他們出門找那個女孩子玩,我是絕對不許的。如果薛商下次帶女兒來,你身爲女兒家也不要管那多事,讓你四伯孃安排就好,到時也通知蘊華居一聲,我也自會去打發了她!”
周曼雲腆着笑臉應了,心滿意足地長紓了口氣。
二伯孃高氏雖然仍同前世一樣吃着長齋。但卻不比前世孤寂冷清,她對周慎的未來有指望,就自會出手擋着一切可能會影響周慎的閒雜人等。
只要能把自己和堂哥摘出來就好,高維就隨他早日與薛素紈佳偶天成吧。
笑彎了眼的曼雲又繼續加了一把柴,道:“二伯孃您現讓慎哥哥住在敦院。若是二表哥帶他出去,您管束不到怎麼辦?不如跟阿爺建議下,還是讓他們分開吧!”
高氏忍不住地細看下曼雲,沒有立即答話。老爺子有意與高家聯姻的事,也跟她這個高家女周家媳透過口風,這樁婚事,高氏很是樂見其成。
可現在曼雲的態度看着對高維並不算好。
高氏很是小心地問道:“雲姐兒,聽着你,不太喜歡你高家表哥。”
就等着這句問話的曼雲,狠狠地點了點頭,清晰應道:“我覺得高家二表哥太活泛了,不是很喜歡。”
不喜歡?高氏瞅着曼雲清澈的雙眼,小姑娘形於外的排斥顯而易見。
高氏失落地低下了頭,拍了拍曼雲的手背。
曼雲微帶愧疚地反抓住了二伯孃的手。
她清楚地知道高氏一直在心中深悔着當初若知高柏排斥,就也不同意了婚事,也不至於成就了怨偶。
只要高氏不是堅定地推動高周聯姻事就好,曼雲更有把握說服了阿爺和孃親將高維徹底地將高維從婚嫁名單上剔了出去。
初達目的的曼雲帶着小得意,走出了高氏的上房。
才下廡廓,當面就碰到一個顯了腰身的孕婦慌忙地給她行了個禮。
看清對面人,周曼雲立時冷下了臉喝道:“你怎麼在了這裡!”
被認出來的銀霞,支吾着應道:“稟六姑娘,奴婢是老爺許了在這兒伺候二奶奶的。”
“雲姐兒!”,身後高氏的喚聲,讓曼雲轉回了頭。
拾階而下的高氏揮手讓銀霞自去,輕聲解釋道:“慎哥兒去了修裕堂住着,她託了人求說要在我跟前伺候,我請公爹把她放了來。”
“二伯孃!”,曼雲憤憤地跺了腳。“這叫什麼伺候,你不還得顧着她生子坐月子!”
高氏悠悠一聲嘆道:“好歹夫妻一場,她肚子裡的也是慎哥兒的弟弟妹妹。”
是那個要人命的周曼潔!
曼雲憤懣地扭頭衝出院子,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