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聖誕節,紐約。
“外面的雪好大。”看着窗外飄搖的雪花,唐歡輕輕呼出口氣,“沒想到紐約的冬天這麼冷。”
“那是當然了。”躺在病牀上的陳彼得一邊看着厚厚的文件,一邊隨意的道,“紐約這邊的確很冷,自古以來就這樣了。”
“你怎麼樣了到底?”唐歡輕輕轉過了頭,嘴角微微一斜,“死不了吧?我可全靠你了。”
“得了吧。”陳彼得微微一皺眉,放下手中的文件,又用左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自己右邊胳膊上纏繞的紗布,“還好,只是胳膊上擦傷,那一槍貌似打偏了,大概我運氣好吧,那可是達姆彈,真捱上了,我這胳膊就廢了。”
“別說,你這還真是運氣暴強。”唐歡看了看他的傷處,“聽說當時要不是你掉了一塊錢,低頭去撿,槍的時候,你的頭就要爆開了。”
“生死由命。”陳彼得淡然一笑。
“聽說紐約警察正在到處追查兇手,”唐歡接着安慰,“相信很快就會有一個說法。”
“紐約警察?”陳彼得笑了,“是,警察雖然在調查,不過我看這結果十分渺茫。唉,紐約警察信得過,母豬也可以上樹了。”
“誰說的?”唐歡跟着笑了笑,“不是說紐約警察破案率高麼。”
“那是小打小鬧抓小偷。”陳彼得撇撇嘴,“真的暗殺案子,這裡的警察根本就不管用,更何況這一次,恐怕是真的頂級殺手,對於這樣的人,就連FBI都感到棘手,別說警察了。”
“FBI啊。對了。他們不也跟着查了麼?”唐歡繼續笑。
“對你無語。”陳彼得盯了唐歡一眼。“你是不是找茬訓我開心?”
“呵呵。好了好了。”唐歡對他搖了搖手。“不過老陳啊。你覺得這件事情會是誰做地?或者說。是什麼人要這麼做?”
“不好說。”陳彼得搖搖頭。“這事情真地不好說。因爲嫌疑地對象太多了。”
“你就說最有可能。”唐歡問。
“最有可能啊……”陳彼得閉上眼微微尋思了一會兒。“應該是摩根那羣人吧。不過也不一定。日本那幾家財團。比如三井也有可能。又或者是歐洲地?當然。一些被我們吃掉地中小公司。一樣有可能……哎呀。仔細一想。個個都最有可能。”
“你樹敵還真多啊。”唐歡搖了搖頭。
“這還不是跟你有關?”陳彼得翻了翻白眼,“別好像沒事兒人一樣。”
“這我不否認。”唐歡笑着搖搖頭。“你沒看我進出都是一大票人跟着?還都是專業地。沒法子,誰讓我也受到暗殺威脅了呢。知道那個米勒曼麼,他就告訴我有人要暗殺我,但沒說是誰。”
“米勒曼?”陳彼得輕輕點了點頭,“嗯,是這樣。”
“怎麼了,想到點什麼?”唐歡跟着問。
“沒有。”陳彼得搖搖頭,“就算真的想到點什麼,也是不一定跟我這件事有關。畢竟這次槍擊太突兀,而且沒有抓到兇手,也就不可能知道對方到底是誰。這個世界上解不開的謎題有的是,也不多我一份。”
“呵呵。”唐歡笑了一下,輕輕走到陳彼得的牀頭,慢悠悠的切開一個橙子,又在一個不鏽鋼榨汁機上慢慢地旋轉,榨出裡面的汁液,“不是我說。你對自己的安全也太不在意了,這次你是撞大運,下次可就未必有這麼好運氣。對了,你好好的幹嘛來紐約?在東京呆着多好?那裡起碼會比這裡好一點吧。”
“哼哼,你以爲我真的對我的安全不在意?那你可錯了。”陳彼得輕輕的搖頭,“我請的保鏢不比你少,而且一樣都是專業級別,但是這並不能保證百分百安全,畢竟對於狙擊手來說。保鏢的數量是沒用地。在超視距範圍內進行打擊,你怎麼查?”“至於說爲什麼來紐約。”陳彼得自嘲的一笑。“你以爲我願意來,還不是,還不是……”
“還不是爲了你的病。”唐歡淡淡地嘆了口氣。
“……你知道了。”
“都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唐歡搖搖頭,“老陳,老實說,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得的白血病,我怎麼一直都不知道?”
“已經有一年半了。”陳彼得嘆了口氣,“我原來也不太清楚,一年半以前,我跟妻子去騎馬,結果我忽然感到大腿一陣疼痛,然後就從馬上摔下來。本來只是小傷,擦了點藥我也沒在意,可幾天來我的胳膊跟大腿一直都疼,可要說具體哪裡疼又說不上。再後來我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我患了一種慢性的白血病。”
“你那個時候怎麼不告訴我?”唐歡接着問。
“告訴你幹嘛?”陳彼得看了看他,“告訴你就有用麼?”
“那這麼說,你來日本的時候,就已經患上這種病了。”唐歡輕輕點頭,“對了,我記得上次也是在紐約,那時候我來開演唱會,然後我們在街頭遇見……恐怕那時間,就是你來這裡治病吧?”
“你果然是夠聰明。”陳彼得笑着點頭,“沒錯,那次我來紐約,目的之一的確是來治病。“就是因爲有這個病,你才那麼對我說?”唐歡接着問,“對我說,要我好好照顧阿玉?”
“大概吧。”陳彼得笑了笑。
“唉……這大概就是天意難測吧。”唐歡搖搖頭,“你的病情現在怎麼樣了?能治好麼?”
“這個麼,要完全治好地話,恐怕現在的醫療條件還達不到。”陳彼得搖搖頭,“不過我可是有錢人,我有的是錢,而這裡又是紐約,有全美國最好的白血病研究中心。呵呵,放心吧,我有錢。就能得到目前世界上最好的醫療條件跟手段,只要我配合治療,暫時應該是死不了的。”
“那既然紐約的醫療條件好,你幹嘛還在東京呆着?”唐歡皺了皺眉,“就算日本是我們的投資對象,你也不必非要去日本啊。這對你地健康貌似不利吧。我記得上次我去東京看你地時候,你就總是萎靡不振,我還以爲是你太過勞累,可現在看來,是你的病引起的吧。”
“去日本,是因爲有些事情必須我親自去處理。”陳彼得回答道,“再說日本的溫泉對我也有點好處,而且我就算去日本,也有帶着我的主治醫生。何況東京地醫療水平也是世界一流的,他們對於白血病的研究也是很不錯的,我在東京也是能多一種選擇。“是這樣麼……”
“至於說你看到我萎靡不振麼。那是因爲藥效地副作用罷了。”陳彼得繼續道。
“哦?副作用?”唐歡好奇道,“化療麼?”
“不是。”陳彼得搖搖頭,“如果是化療,我得先把脾切除,然後再不間斷地連續化療,就算那樣,成功率也不過百分之二十二,而且就算手術成功,我也頂多多活個五年。我纔不幹呢。”
“那你現在……”
“我現在啊,是接受了一種還處在試驗中的治療法,也就是一種什麼抗干擾素。”陳彼得接着道,“聽說是從別人地白血球中提取出來,而且三百個健康捐贈者提供的干擾素,也只夠我三個月地使用,因此這種干擾素貴的要死,再加上其他輔助治療,我每個月在這上面的花費就達到兩萬美金。”
“那可真是一筆不小得開支。”唐歡失笑。
“呵呵。”陳彼得接着搖頭一笑。然後定定地看着唐歡,“說真的阿歡,如果沒有你,我是說,如果沒有你當初來找我買股票,趁着股災大賺一筆,我們就不可能走在一起,然後我也不可能迅速成爲富豪,而我成爲不了大富豪。我也根本無法負擔這種昂貴到極點的治療費。可能現在的我,早已經病發而亡了。所以說。我真的很感激你。”
“別說什麼感激。”唐歡笑着搖頭,“你自己也有本事的,咱們是朋友麼,合作關係。”
“不不不,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陳彼得搖搖頭,“在接觸這麼多之前,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從華爾街敗退香港的股票經紀,如果沒有你那準確到詭異地預見性,我們不可能走到今天。我有的,只是一些可以學到的金融技巧,而你,擁有的卻是一種天賦的靈感或者說運氣。也就是說,我們的成功裡面,雖然出力最多的是我,但這成功的核心因素,其實是你,沒有你,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
“你太過擡舉我了。”唐歡輕笑着搖頭。
“這可不是擡舉,我說地是事實。”陳彼得搖搖頭,“愛迪生不是說過麼,成功來自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與百分之一的靈感,但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加重要。而世界上的衆多偉大發明,最根本的都是來自於一線靈感,或者說運氣。”
“你那是發明創造,我們可是在說賺錢。”
“那一個樣。”陳彼得撇撇嘴,“商場如戰場,而這裡面,最難以掌握的就是運氣,很多時候明明己方佔據絕對優勢,但可能真打起來還是失敗,這就是運氣不好。因此說,世上最難以捉摸跟控制的,就是運氣了,你擁有者無與倫比地運氣,所以到現在爲止,你一直是成功成功再成功,等到現在這個地步,你已經成了一個巨無霸地存在了。唉,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基督徒,否則我真要以爲你是受到神地青睞,不然怎麼會如此鴻運當頭。”
“行了,別再誇我了,再說,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唐歡搖搖頭。
“好了好了,那就不說這個了。”陳彼得笑了下,“對了,你在大陸那邊搞的怎麼樣,一切還順利吧?”
“還不錯,跟中央高層都見過面。他們都答應全力配合,一切順利。”唐歡舉手做了個OK的姿勢。
“那就好。”陳彼得點頭,“據我分析,中國大陸如果能保持這種改革開放,那麼以中國的人口基數以及豐富資源,會在未來三十年內呈現飛躍式的發展。投資前景很不錯啊。”
“怎麼這種表情,我哪裡很奇怪麼?”
“沒有。”唐歡搖搖頭,“只是覺得,你的眼光可真毒。”
“你是說對中國大陸的經濟預測?”陳彼得啞然失笑,“這有什麼,不止我一個看出來了,華爾街稍微有點分析能力的經濟師都能分析出來。要知道,人多意味着消費大,如果再能夠保持穩定。沒有戰亂的話,三十年可以做很多了。”
“呵呵……”
“對了,你地孩子怎麼樣。聽說你生了個兒子,哎呀,唐凡,名字可真土……”
“對了,聽說……”
唐歡就這樣聽着陳彼得這樣的嘮嘮叨叨,一直保持着微笑跟傾聽,他已經看出來了,陳彼得現在十分難受,因爲在他說話的時候。額頭的汗珠從來就沒斷過,他只是通過說話轉移身上的疼痛罷了。
“……所以說啊,這件事情就得儘快辦理。”陳彼得微微皺了皺眉,接着又笑着道,“然後我跟你的看法一致,蘇聯那邊大有可爲,我收到風聲,美國這邊已經開始對蘇聯動手了,我覺得近期我們也可以趁着蘇聯大搞開放地時候去那邊開銀行。不能讓美國佬……”
“老陳!”唐歡輕輕打斷陳彼得的話,“平時多休息,錢是賺不完的,別太累了。”
“嗯?”陳彼得看了看唐歡,發現他表情很嚴肅,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好養身子。”唐歡努力展開一絲微笑,“你可不能太早的離我而去,我,我已經習慣你了。沒有你。我自己可搞不來。”
“……去你的!”陳彼得忽然做了個發抖的動作,“你個死撲街仔。別說這麼肉麻,我可不是同性戀!什麼我先離你而去,靠,你死了,我都沒死呢!”
“哈哈哈。”唐歡大笑了起來,“這就對了,這纔是我認識的陳彼得……對了,你老實說,你每日經手那麼多錢,難道就從來沒動心過?沒想到據爲己有?不會真的是因爲你得這個病的緣故吧?”
“你以爲我沒想過?”陳彼得翻翻白眼,“我早就想貪污你了,甚至我也早就這麼做過。”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次我是沒怎麼想到,但你第二次賺港元地時候,我就想貪污了,只是沒想到事情搞那麼大,我被嚇住了,然後又來了一票大鱷魚在身後,我也就沒法自由做主了。再之後麼,那筆錢都是用來投資的,而投資的樂趣比偷錢地樂趣大得多,何況那時候我也有的是錢,還用去偷你的錢麼?要知道,你的錢就跟過去那把銀子鑄成一個大銀球那樣的神仙惱一樣,明擺着那裡,別人也偷不走。畢竟那麼大一筆,我天,現在小算一下至少得超過一千億,這麼一大筆,我偷的動麼?要是我真偷,那我不是自己找麻煩麼?現在這個主要的麻煩在你,我樂得逍遙。”
“你還真是夠坦白。”唐歡搖頭苦笑。
“呵呵。”陳彼得再次笑着搖頭,“其實這幾年下來,特別是我得了這個病之後,很多事情已經看淡了。錢這東西麼,對於我們個人來說,夠花就可以了,反正目前在這個世界上,任何個人可以享受的東西,我們隨時都可以得到,錢這東西對我們來說,已經不再是追求享受的東西了,而是一種數字遊戲,一種在世俗上獲取更大權利快感地遊戲罷了。”
“這倒是。”唐歡點頭。
“所以說。”陳彼得繼續笑,“與其冒着跟你這小天才關係破裂的危險偷你那些對我來說可有可無的錢,我還不如拿來去搞投資。嘿嘿,用你的錢投資,我是心安理得的花錢,賠了是你,可如果是花我自己的錢,我可能就沒那麼大方了,哈哈,這就叫做什麼來着,哦,花別人的錢,不心疼,哈哈哈,現在你可滿意了?”
“呵呵。”唐歡拿起毛巾準備給陳彼得擦額頭的汗,“別硬撐了,疼就叫喚,看看你這額頭的汗吧。”
“哼!”陳彼得,咬了咬牙,“走開,少碰我,一個大男人給我擦汗,別讓我噁心。”
“好好好。”唐歡放下毛巾,“你是硬漢,好不。這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說完,唐歡就快步走出病房,正好碰到在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的林美雲,也就是林美玉的姐姐,陳彼得的妻子。
“阿歡,你們,你們談完了?”她看到唐歡出來後,林美雲立刻迎過來問。
歡點頭,“大姐,你進去看看吧,他現在似乎挺難受,應該需要你。”
“啊美雲聽到這裡後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就迅速推門而進。
“看來你姐姐很愛陳彼得。”看着再次關上的門,唐歡頭也不回的道。
“當然。”林美玉輕輕的走過來,“我姐姐她……一直都喜歡陳彼得,是全心全意的愛他,甚至可以失去自我。”
“看來你們家的人,都有點偏執啊。”唐歡轉頭對她笑了笑,“對了,你好像還有個妹妹,一直沒怎麼見,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樣子。”
“哼,你想打什麼鬼主意?”林美玉扁扁嘴,“有我跟淑惠了還不夠,還想打我妹妹主意?”
“呃……你想哪兒去了?”唐歡苦笑着搖搖頭,“我也就隨便一說,你怎麼又想到這上面去了,真服了你們女人地想象力。”
“哼哼,沒有最好。”林美玉撇撇嘴,緊接着,她又遲疑地問,“彼得他……沒事吧?”
“槍傷?不嚴重,不過是擦傷而已。”唐歡故意道。
“……你知道我問什麼。”
“呵呵,放心吧,沒事兒。”唐歡笑了笑,“陳彼得可是有錢人,再加上他又是個貪生怕死之輩,怎麼會有事?”
“那就好,那就好……”林美玉拍拍胸口。
“我們還是走吧。”唐歡忽然牽起了林美玉另外一隻手,“多給陳彼得跟你姐姐點私人空間,生活,不止是工作,人生,有時也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