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山

冼夫人廟

前些日子爲找海南的資料隨手翻閱二十五史,在《三國志》中讀到一段資料,說赤烏年間東吳統治者孫權一再南征海南島,羣臣一致擁護,惟獨有一位叫全琮的浙江人竭力反對。他說:

聖朝之威,何向而不克?然殊方異城,隔絕障海,水土氣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轉相污染,往者懼不能返,所獲何可多?

(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6年版《二十五史》第2冊,《三國志》第168頁)

孫權沒有聽他的,意氣昂昂地派兵向海南進軍了。結果是,如此遙遠的路途,走了一年多,士兵死亡百分之八九十。孫權後悔了,又與全琮談及此事,稱讚全琮的先見之明,全琮說,當時羣臣中有不少人也是明白的,但他們不提反對意見,我認爲是不忠。

三國是一個英雄的時代,而英雄也未能真正征服海南。那麼,海南究竟是等待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完全出乎人們意料,在孫權南征的200多年之後,一個出生在今天廣東陽江的姓冼的女子,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幾乎是永久地安頓了海南。公元527年,亦即特別關心中華版圖的地理學家酈道元去世的那一年,這位姓冼的女子嫁給了高涼太守馮寶,便開始有力地輔佐丈夫管起中華版圖南端傍海的很大一塊地面,海南島也包括在內。丈夫馮寶因病去世,中原地區頻繁的戰火也造成南粵的大亂,這位已屆中年的女子只得自己跨上了馬背。爲了安定,爲了民生,爲了民族間的和睦,她幾十年一直指揮若定,威柔並施。終於,她成了南粵和海南島很大一部分地區最有聲望的統治者,“冼夫人”的稱呼在椰林海灘間響亮地翻卷。直到隋文帝統一中國,冼夫人以近似於“女酋長”的身份率領屬下各州縣歸附,迎接中央政權派來的官員,消滅當地的反叛勢力,使嶺南與中原真正建立了空前的親和關係。

冼夫人是個高壽的女人,如果說結婚是她從政的開始,那麼到她去世,她從政長達70餘年。從中原文化的座標去看,那是一個劉勰寫《文心雕龍》、顏之推寫《顏氏家訓》的時代;而他們的南方,一個女人,正威鎮海天。她不時回首中原,從盈盈秋波到朦朧慈目,始終是那樣和善。中原人士從“隔絕障海”、“水土氣毒”的方向看到這種目光很是驚訝和慌亂,此間情景正有點像那個追鹿的青年。

那麼,收起弓箭,勒住馬繮,也報以溫暖的笑容吧。隋朝**先冊封她爲宋康郡夫人,後又冊封她爲譙國夫人,她去世後,又追諡爲誠敬夫人。沒有什麼資料可以讓我們知道冼夫人年輕時的容貌和風采,但她的魅力似乎是不容懷疑的。直到1000多年後的今天,瓊州海峽兩岸還有幾百座冼夫人廟,每年都有紀念活動,自願參與者動輒數十萬,令人吃驚。我的學生文新國畢業後在廣東工作,被一個女性保持着千餘年的巨大魅力所震撼,花費整整10年時間研究冼夫人,寫出了一系列成功的文學作品。在他筆下,冼夫人是現今黎族的先輩俚人,而她的丈夫馮寶則是漢人。這使我突然想起,在我國衆多的少數民族中,長相特別美麗的民族有好幾個,而黎族則是其中之一。黎族姑娘的美首先是眼睛,大海的開闊深沉、熱帶的熾烈多情全都躲藏在睫毛長長的忽閃間。冼夫人把這種眼神投注給了中華歷史,這在中華歷史中顯得既罕見又俏皮。

一種在依然荒昧、原始背景下的女性化存在——這便是盛唐之前便已確立的海南島形象。此後,中國將在無窮無盡的民族紛爭中走過千百年血腥殘殺的路程,但在海南島卻大體平靜。

邱浚與海瑞的故鄉

到了明代,海南島開始培育出了接受儒家正規教育而又土生土長的文化名人。蘇東坡、李光等流放者當年在教育事業上的播種終於有了收成,契合老子“貴柔守雌”哲學的土地開始需要補充一種“治國平天下”的儒家責任。

最著名的自然是邱浚。還在少年時代,這位出生在海南島瓊山下田村的聰明孩子已經吟出一首以五指山爲題的詩。讓人吃驚的不是少年吟詩,而是這首詩居然真的把巍巍五指山比作一隻巨大無比的手,撐起了中華半壁雲天,不僅在雲天中摘星、弄雲、逗月,而且還要遠遠地指點中原江山!這不是在伸張一種雄心勃勃、問鼎中原的男子漢精神嗎?

果然,這位邱浚科舉高中,仕途順達,直至禮部尚書、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不僅學問淵博,而且政績卓著,官聲很好。多年前我在《中國戲劇文化史述》一書中曾嚴厲批評過他寫的傳奇《五倫全備記》,我至今仍不喜歡這個劇本,但當我接觸了不少前所未見的材料之後卻對他的人品有了更多的尊重。特別是他官做得越大越思念家鄉的那番情意,讓我十分動心。孝宗皇帝極信任他,喜歡與他下棋,據說他每下一子就在口中念念不詞:“將軍,海南錢糧減三分。”皇帝以爲是民間下棋的口頭禪,也跟着唸叨,沒想到皇帝一念邱浚就立即下跪謝恩,君無戲言,海南賦稅也就減免三分。即便這事帶點玩鬧性質,年邁的大臣爲了故鄉撲通跪下的情景還是頗爲感人的。邱浚晚年一再要求辭官回鄉,寫了大量的思鄉詩:

百計思歸未得歸,夢魂夜夜到庭闈。

愁心苦似丸和膽,淚點多如線在衣。

老來肌骨怕寒侵,無夜家園不上心。

預報吾兒掃門徑,乞骸早晚便投簪。

一位早年意欲指點中原江山的高官,到頭來只想逃離中原迴歸故鄉,海南島怎麼會有如此巨大的魅力呢?邱浚晚年思鄉病之嚴重,在歷代官場中都是罕見的。七十老人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回鄉囈語,把“治國平天下”的儒家豪情消蝕得差不多了,心中只剩下那個溫柔寧靜的海島。

邱浚最終死於北京,回海南的只是他的靈柩。邱浚的後人一代代住在他生前天天想念的下田村,他的曾孫叫邱郊,在村中結識了一個在學問上很用功的朋友,經常過從,這位朋友的名字後來響徹九州,到了20世紀60年代幾乎婦孺皆知了:海瑞。海瑞的行止體現了一種顯而易見的陽剛風骨,甚至身後數百年依然讓人害怕讓人讚揚。與邱浚一樣,海瑞對家鄉也是情深意篤:罷了官,就回家鄉安靜住着;復了職,到了哪兒都要踮腳南望。他一直認爲海南島完全可以成爲一個政善民安、風調雨順的理想王國,而他的錚錚風骨,正出自於這種樸實的理想。海瑞最後也像邱浚一樣死於任上,靈柩回鄉擡到瓊山縣濱涯村時纜繩突然神秘地繃斷,於是就地安葬。

邱浚和海瑞這兩位同村名人還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幼年喪父,完全由母親一手帶大的。我想這也是他們到老都對故鄉有一種深刻依戀感的原因,儘管那時他們的母親早已不在。沖天撼地的陽剛,冥冥中仍然偎依在女性的懷抱。

他們身居高位而客死異鄉,使我聯想到海明威筆下那頭在“上帝的廟殿”高峰近旁凍僵風乾的豹子。海明威問:“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麼?”我相信邱浚、海瑞臨死前也曾這樣自問。答案還沒有找到,他們已經凍僵。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洞庭湖嶽麓書院海口五公祠同裡蘇州陽關同裡黃州赤壁三峽天柱山黃州赤壁白蓮洞承德避暑山莊敦煌白蓮洞渤海國都城遺址西湖西湖天柱山渤海國都城遺址承德避暑山莊黃州赤壁西湖柳侯祠西湖西湖敦煌陽關黃州赤壁平遙西湖西湖三峽同裡承德避暑山莊天柱山儋州周莊天柱山周莊渤海國都城遺址同裡蘇州陽關天柱山天柱山白蓮洞洞庭湖都江堰承德避暑山莊柳侯祠渤海國都城遺址白蓮洞承德避暑山莊洞庭湖天柱山周莊三峽西湖洞庭湖海口五公祠敦煌西湖西湖蘇州儋州海口五公祠天柱山嶽麓書院平遙三峽天柱山天柱山蘇州儋州嶽麓書院黃州赤壁西湖陽關海口五公祠狼山西湖承德避暑山莊嶽麓書院天柱山同裡廬山白蓮洞黃州赤壁蘇州白蓮洞陽關洞庭湖平遙陽關承德避暑山莊
洞庭湖嶽麓書院海口五公祠同裡蘇州陽關同裡黃州赤壁三峽天柱山黃州赤壁白蓮洞承德避暑山莊敦煌白蓮洞渤海國都城遺址西湖西湖天柱山渤海國都城遺址承德避暑山莊黃州赤壁西湖柳侯祠西湖西湖敦煌陽關黃州赤壁平遙西湖西湖三峽同裡承德避暑山莊天柱山儋州周莊天柱山周莊渤海國都城遺址同裡蘇州陽關天柱山天柱山白蓮洞洞庭湖都江堰承德避暑山莊柳侯祠渤海國都城遺址白蓮洞承德避暑山莊洞庭湖天柱山周莊三峽西湖洞庭湖海口五公祠敦煌西湖西湖蘇州儋州海口五公祠天柱山嶽麓書院平遙三峽天柱山天柱山蘇州儋州嶽麓書院黃州赤壁西湖陽關海口五公祠狼山西湖承德避暑山莊嶽麓書院天柱山同裡廬山白蓮洞黃州赤壁蘇州白蓮洞陽關洞庭湖平遙陽關承德避暑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