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小傢伙睡得正香,平日黑白分明的大眼此刻閉着,只留下一排又黑又長的睫毛,櫻桃大小的小嘴兒微微張着,正睡得酣熟。
蕭玠坐在牀沿,垂眸凝視着小傢伙香甜的睡顏,渾身的棱角消失得乾乾淨淨,脣角微微的揚起,深眸中盈滿了說不出的欣喜與寵溺。
這是他的孩子,他與阿歡愛的結晶,他是如此的純淨美好,令人看了幾乎捨不得移開視線。
伸出手,帶着一絲緊張,輕輕碰了碰小傢伙粉嫩嫩的臉頰,脣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薄歡彎腰,拉住他的手,回眸嗔視他一眼,“你方纔搬了那麼多的花,手上沾了不少灰,先洗洗手吧。”
“我只負責指揮,沒有搬花。”他反握住她的手,笑笑,卻還是起身,向洗手盆走去。
將手洗乾淨之後,他便又馬上轉身回頭,將小傢伙小心翼翼抱入懷中。手上的觸感太柔太軟,他低頭目不轉睛地望着小傢伙睡得紅撲撲的臉蛋兒,眼中幾乎盛不下任何的東西。
薄歡在旁看着,都忍不住的有些小小地吃小傢伙的醋了。
“對了,子暄,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這兒的?”想到正是,薄歡垂眸看着他問道。她離開北祈,因爲擔心惹惱阿桓,還是特地將一路尾隨的暗魄給甩開了的。
蕭玠的手指頭輕輕碰着小傢伙的臉頰,漫不經心地說道:“是有人從東月國宮中傳了消息給我。”
薄歡微微一怔,旋即想到已故的太后……心底又是一陣愴然,垂下眸去,不再言語。
蕭玠背對着她,並不知道她的心情頃刻間是經過了怎樣的起伏,只道:“你且耐心等上幾日,時機一到,我便帶你們離開此處。”
薄歡擡頭,其實並不意外他是有備而來,但是阿桓防備得滴水不漏,倒還是有些好奇他會怎麼做的,“你打算如何帶我們走?”
蕭玠勾了勾脣角,回頭,對她笑了笑,“到時你自然會知道。”
……
搬往蘭倚宮的花依舊在繼續,每日鬧出來的大響動依舊會讓小傢伙發脾氣,蕭玠每日也依舊會來。只是爲了避人耳目,他不再進入房中,而是一如既往地站在庭院上指揮衆人擺放盆栽。
薄歡每日閒來無事,則是站在門口,斜倚着門架,看着那抹熟悉而高大的背影。光是這樣看着,便覺得無比的安心與暖心。他在她的身邊,那便是她的所有依賴和信任,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交給他便可。
期間,楚桓每天也還是會過來看她。許是因爲蕭玠就在身邊,她的心情變好,是以也沒再無視他得那麼徹底。偶爾他說上一大堆,她也應上一兩句,雖態度還是冷淡的,但已經足以令他喜出望外了。
但是,很快,他便喜不出來了。
這日外面的太監依舊在搬花,蕭玠卻是閃身進了內殿,身後還跟隨着照樣是一身太監服的暗魄。
薄歡原本坐在椅子上,看到他神色肅穆地走進來,登時想到了什麼,忙站起來。
“阿歡,我們這邊走。”蕭玠走到她的跟前,道。
薄歡怔了怔,轉頭望向外面的青天白日,上次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尚跑不掉,現在外面天還大亮着,他竟就打算待她們走了?
“夜晚他們防得緊,到了白日反而會有所鬆懈。”看出她的疑惑,蕭玠擡手撫了撫她的鬢角,勾脣笑了笑,“不過通往宮門這條
路定然是行不通了,是以這些日我讓他們在外面挖了一條地道,直通蘭倚宮院落,今日一早已經完成了。”
薄歡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不過是搬花,竟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敢情是他故意讓人弄出來以遮掩下面挖地道的聲音的!那麼這天天搬花,只怕也是他買通阿桓身邊的太監或者宮女,讓他們慫恿阿桓這樣做討好她的吧?
如此想着,她不由勾起脣角,“那我們馬上走吧!”一想到終於可以見到外面的藍天,終於可以呼吸到外面的空氣,她便激動不已。
“嗯。”蕭玠頷了頷首,回頭對暗魄吩咐,“你帶小主子和子莘走前頭,我與阿歡斷後,先穩住他們。”
“是!”暗魄點頭,疾步走到牀邊,小心地將睡得正熟的小傢伙抱起來。
薄歡知道他這樣安排最是妥當,小傢伙和子莘是她最大的軟肋,只要他們沒事,她的行動會更自如一些,逃走的時候也不會瞻前顧後。
薄子莘在旁聽着,自然明白現在的局勢,擡頭望着薄歡,張了張嘴,本想說要留下來跟姐姐一起走,可想到自己不會武功,要是留下來,只會拖了姐姐的腳步,是以又很是懂事地閉上了嘴。
蕭玠鄭重地對暗魄說道:“你發誓,拼盡力氣來保護他們二人,不讓他們受到一絲的傷害。”
暗魄舉起右掌,發誓:“屬下發誓,屬下以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二位小主子!除非屬下死了,否則絕不令他們受損絲毫!”
蕭玠點頭,“你帶他們走吧。”
“是!”
薄歡走過去,低頭,輕輕吻了吻小傢伙的眉心,然後回頭,伸手抱住薄子莘。
“你一定要小心。”薄歡在他的耳邊輕聲囑咐。
“姐姐放心,子莘一定會保護好小逸然的!”
薄歡鬆開他,撫了撫他的臉,微笑:“子莘真乖,姐姐以你爲傲。”
待他們悄然走向後院,薄歡眼睛久久不能移開,望着他們的背影,只覺得整顆心都被提了起來。
“你放心,暗魄會保護他們的。”蕭玠從後面抱住她,輕聲安慰。
“嗯。”薄歡輕輕應了一聲,卻難掩喉中的哽咽。
不知爲何,她的心忐忑得厲害,總覺事情不會如此順利。
許是她多想了,太后的死對她產生的陰影太深了,要想摒除,並非一朝一夕便能達成。
蕭玠又出去繼續指導那些太監搬花,薄歡在屋內坐立不安,乾脆焦躁地在廳中走來走去。
所幸她等了近半個時辰,蕭玠再次悄悄閃進了她的屋內,拉住她的手便向後院跑去,“我們走吧!”
“好,我們走!”薄歡重重地點頭,任着他牽着自己走。
他們已經走了近半個時辰,這皇宮雖大,但是這個時候應該也差不多出宮了,如此一想,她也就放心了。
只是她的運氣委實有些不好,他們前腳纔剛鑽進隱在後院枯井的洞口,楚桓後腳便走進蘭倚宮了。
當發現屋內再次空無一人時,楚桓只覺得腦中一空,只剩下一個聲音在不停地響着:她走了,她又走了,她再次拋下你走了……
原來,不管他怎樣討好,怎樣的祈求,她還是不屑留在他的身邊,她還是要對他避之不及。
瞬間覺得好冷好冷,他什麼都沒有了,連她都走了,他還剩下什麼?他還有什麼?
這種絕望的冰冷蔓延遍他的全身,他一個武功幾乎達到巔峰的人,此刻竟然站不穩而踉蹌着撞到了旁邊的桌子。
“皇上……”身邊的太監一驚,忙上前扶住他。
楚桓猛地揮開他,雙眸染上赤紅,厲聲喝道:“搜!給朕搜!搜不到人,你們全都給朕去死!”
衆人均嚇得臉色慘白,一個個四處奔跑找起人來了。
楚桓將隱在蘭倚宮外面的暗衛召來,他們均一口咬定,薄歡不曾離開過蘭倚宮半步。
沒離開蘭倚宮,屋內也沒搜出人,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楚桓眯了眯眼,眸底陡然寒芒一閃,厲聲問:“這蘭倚宮可有枯井?”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飛快地走到後院,黑眸盯着黑呼呼的井下,下令暗衛下去查看。
很快,暗衛便上來了,向他稟報下面的確通了一個暗道,但是此時已經被用一塊巨石堵住了進口,且口子是偏高的,以凡人的臂力,只怕無力移開半毫。
暗道,一條從外面通進來的暗道……以薄歡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達成,是誰幫她打的這個密道?
這般的,願意爲了她不惜一切……
蕭玠……楚桓無聲地握住雙拳,青筋暴突,只覺得渾身的冷更加刺骨了,周身遍體都是絕望的冷與空洞。
他來帶她走了,她義無反顧地跟着他走了,離開他的身邊,將他一個人拋棄在這個冷清到令人窒息的深宮之中……
楚桓全身都在顫抖,冷得顫抖,痛得顫抖,絕望得顫抖……不知過了多久,他張了張脣,無聲地吐出了幾個字。
身邊的侍衛沒聽清楚,微微仰起臉,疑惑,“皇上的旨意是?”
“……把這密道炸了。”
幾個字,說出來,竟是剝奪了他全身的力氣。
“是!”那侍衛領命匆匆離去。
楚桓轉回頭,凝着井下彷彿望不見底的黑洞,就如他此刻空蕩蕩的心,那麼的空,那麼的冷。
淚水,自他的眼角無聲地滑落。
……
密道中。
薄歡與蕭玠正在疾步向外面奔去,感覺離外面的出口越來越近,自由的曙光彷彿在向他們招手。
脣角,不自覺地往上揚起。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轟然巨響,且還不止一聲,連連轟響,越來越近——
頃刻間,天地開始晃盪起來,頭頂上的山石開始鬆動搖晃。
“這個瘋子!”蕭玠低咒一聲,猛地將薄歡攬入懷中,身形如閃電,更快地向外面奔去。
然而,人跑得再快,也快不過山洞的整體坍塌。
“砰!”一聲巨響,頭上的巖壁往下砸下——
薄歡被一個巨大的壓力摔到地上,手臂重重地砸在牆壁上,一陣火辣辣的痛。
周邊,全是坍塌的沙石,將她嚴嚴的包圍。
她還來不及哀嘆該如何出去,頭頂,便有粘稠的液體,一滴滴地往下掉落,砸在地上,沉重的響,砸在她的心頭。
那液體,是殷紅的,砸在地上,彷彿落地而開的血梅,妖嬈而觸目。
她全身冰冷,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恐懼,如潮水一般瘋狂涌來,將她的所有理智和平靜湮沒。
她好怕好怕,怕到不敢擡頭,去看那血是從哪裡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