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向來是晝伏夜出,白天大家都在睡覺,薄歡入鄉隨俗,翌日也理所當然地睡到了晌午時分,直到被阿桓拉扯着叫醒。
“死黑麪,小爺餓了,趕緊去給小爺拿些吃的!”
薄歡揉着惺忪的雙眸坐起來,見他臉上唯一清澈的地方——那對大眼兒,正可憐兮兮地對她眨巴着,肚子還甚是合時宜地發出咕嚕嚕的叫囂聲。
想到還要等他教自己武功,總不能真的叫他餓死,到時吃虧的還是自己,是以她在牀上呆坐了一會兒,醒了醒神,還是一言不發地下了牀,向外面走去。
她若是回頭,便能看到小乞丐在她轉身的剎那就猛地撲跳上鋪着厚被的牀,抱着那團厚厚的棉被跟條鯉魚似的打了好幾個挺,大有將自己這一身污穢全蹭在這牀上的報復之意。
薄歡沒有急着到廚房給小乞丐找吃的,而是先轉悠到了清姑姑的房間,出乎她的意料,風流了一個晚上,她今兒竟還能起得這麼早。
“清姑姑。”薄歡喚了一聲,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清姑姑坐在梳妝檯前,貼身丫鬟正拿着梳子給她梳頭,聽見薄歡的動靜,清姑姑透過鏡子掃了她一眼,嘴角似有似無地扯了扯,語氣透着股陰冷,“你這黑麪小子,倒是比我還要衿貴吶,昨兒一個晚上沒見着人影兒,今兒又是起得比我還晚,怎麼,你是否還要我親自去請你起牀呢?”
薄歡垂眸,拱了拱手,“吳歡初來乍到,不大清楚規矩,望姑姑原諒吳歡這一回,下次不敢了。”瞎子也看的出來,這位主子心情不好,她不傻,當然不會傻傻地在這個時候跟她頂嘴。
“還敢有下次?再有下次,你直接給我滾蛋得了!”清姑姑冷哼一聲,突然“嘶”的倒吸了一口氣,霍地站起,手臂揚起冷不防地甩到貼身丫鬟的臉上,“你是頭回幹這事兒嗎?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是你存心想把我的頭皮都給扯下來?在你們一個個眼裡,我就是這麼好欺負的對吧?”
貼身丫鬟被她一巴掌甩摔到地上,幾乎是立刻掙扎起來跪趴在地上,帶着輕顫的哭音求饒:“姑姑息怒,藍兒知錯了,求姑姑饒過藍兒這回……”
清姑姑猛地將梳妝檯上的東西全掃落到地上,噼裡啪啦的轟然響聲霎是驚人,咆哮:“滾!”
“是!”藍兒顫抖着爬起來,掩面哭着跑出去了。
清姑姑站在一堆破碎的胭脂瓶罐之中,傲人的胸脯起伏跌宕,努力平息着自己內心的煩躁,可整個身體還是禁不住的微微顫抖,背影看上去寂寥而悲涼。
薄歡看着她,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做些什麼,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
“你昨晚其實來過了對嗎?”清姑姑突然開口,語氣已經平靜了不少,帶着對自己的輕嘲,“你都聽見了,對不對?是不是覺得我很髒?”
薄歡垂眸,輕聲道:“只要心靈是乾淨的就好,身子不過是臭皮囊罷了,若當真呵護得不好,令它有了破損之處,只要不是有心的,便沒什麼大不了。”
“你真是這麼想的?”清姑姑回頭,看着她,雙眸帶着朦朧的迷茫之色,“那你爲何站得離我這麼遠?昨晚你落荒而逃,今兒來了也是遠遠離着我,分明是覺得我骯髒,不屑靠近了。”
薄歡怔了怔,擡頭,對上她空茫茫的美眸,沒有遲疑,邁開腳步,向她移步而去。
站定在她面前,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帶着純粹的微笑,“姑姑你不髒。雖然深陷泥淖,但是你的心是純淨的,一點也不髒。”
清姑姑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眸之中曾有一瞬閃過一絲亮光,但很快又熄滅了下去,輕輕地呢喃了一句:“如果,連心也腐爛了呢……”
……
薄歡出了清姑姑的房間,就徑直向廚房走去。
在清姑姑房中呆了這麼久,不用想也可以猜想那小乞丐定是已經將她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過一遍了。
這麼一個小孩,明明一身落魄,
卻沒有一點卑微謹慎,相反脾氣大得誰生來都活該伺候他小爺似的,且還會武功,若說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乞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但他不願說,她也一時猜不出來他真正的身份,見他脾氣雖大,但也沒什麼惡意,索性也就隨他去了。
到了廚房,裡面正熱火朝天地準備着午膳,一股火熱熱的熱氣兜頭撲來,被凍過的手腳瞬間有了回暖。
“喂,你幹啥呢?”正在炒菜的肥壯男人回頭,看到薄歡隨手拿了一個碟子就開始裝菜,那股自來熟的自然而然讓他愣了愣,待回過神來,便立馬面露兇相,惡狠狠地喝道。
薄歡放下手中裝了一個油膩膩雞腿的碟子,回頭,向男人拱了拱手,“在下吳歡,昨兒剛來,如今是在清姑姑身旁隨侍。清姑姑今兒早起,腹中空空,便讓我來廚房給她拿些吃的填腹。”
本以爲以着清姑姑的名頭,這人有所忌憚,會直接讓她拿了食物就走。
可不知道這男人是不是看她瘦小斯文好欺負,還是覺得她膽小怕事不會告狀,當下放下手中的勺,以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喲呵,你就是清姑姑昨兒招進來的小子啊?長得跟根柴木似的,臉又黑,也沒見你有什麼本事的地方啊,怎的就得了那娘們兒的青睞呢?莫不是在牀第之上有什麼過人之處?那騷娘們兒鎮日在那些達官貴人之間轉圜,陪睡得可不少了啊,怎麼,還是嫌不夠,所以才又找了你這小白臉,不對,小黑臉?只是你這小黑臉這麼瘦,想來也沒多少力氣,當真能滿足得了那騷娘們兒?要不這樣吧,你回頭跟那騷娘們兒說一聲,就說掌廚的李大羅力大如牛,兇猛如虎,在牀上的本事更能以一敵十,你若不能滿足她的話,叫她來找老子!老子絕對讓她爽個夠,往後再也離不開老子的兄弟!”
一直以爲,清姑姑在戲班裡的地位舉足輕重,這些下人當對她敬畏有加纔是,卻沒有想到,在暗地裡,竟都是這般詆譭羞辱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