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犯了點事進局子了,你帶點錢過來撈我!”
陶筠頂着蒸蒸暑氣擠了一趟公交,倒了兩趟地鐵之後,活着到了公司。坐下不到半個小時就被麻煩纏上了。
“我C……”她忍住想爆粗的衝動。“你找別人吧,我還要上班。”
入職還不到一個星期,工作時間請假有點說不過去。
“我……不想找別人……”
一向油嘴滑舌的趙楊支支吾吾,陶筠疑竇叢生:“師兄,你偷雞摸狗了?”
“去!有這麼說師兄的嗎?……那你中午休息時間來一趟,我不急。西井派出所,離你公司不遠。”
“西井不是離學校更近?你那些狐朋狗友呢?”
“他們都忙着寫論文,一點小事不想麻煩他們,誰讓你是我嫡親的師妹呢!”
呸,一點小事能進局子?讓我撈你還不講實話,你在裡面過年好了!
她氣呼呼收了電話。
目前就職的文心出版公司是江城出版社的子公司,是陶筠畢業前那段時間漫無目的瞎投的,HR通知面試時,她壓根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投過,悶着頭在郵箱翻了半天,才找到了郵件。
江城出版社是國內老牌出版社之一,子公司想必也不會差。面試一過,她沒多想就同意入職了。正式上班前一天她連倒公交地鐵,耗時四五個小時回到位於城鄉結合部的家,當面向奶奶彙報。她老人家一聽是國字打頭的,二話沒說就同意了,臨走賞她三個字:好好幹。
十一點半,陶筠用企鵝告訴同事小孫:出去辦點事,不用等我吃飯。
大中午上街需要天大的勇氣,熱浪襲來,陶筠渾身的肉都要化掉了。
公司距離地鐵口五分鐘路程,望着被烈日炙烤的柏油路面,她特別想油炸了趙楊。
這種高溫,路邊居然還有裝病乞討的,躺在手推車上,身上蓋着被子。敬業之至,不服不行。
前方不遠處樹蔭下,有人擺攤賣皮鞋,喇叭高叫着:退伍軍人再就業,勞動致富……
攤前站着一人,拉開了錢包。
陶筠沒打算做好人,可當走近之後看清那個挺拔如鬆的背影……
沒任何猶豫,小跑過去奪下那人錢,撒腿就跑。
兩步,沒數錯,僅僅跑出去兩步,後衣領就被揪住,那人老鷹捉小雞似的把她提溜起來。
她彎彎眼睛:“嗨,又見面了。”
冉靖一愣:“你?”
陶筠拉着她走遠些,把錢還給他:“那人是騙子,你上當了!”
“你怎麼知道?”
“上上週我來面試,他說他孩子被拐了,出來乞討找孩子;上週我來上班,他說他老婆得了絕症。今天,又成退伍軍人了。”
冉靖狹長的眸子斂了斂,釋放出危險的信號。
“喂!”陶筠攔下他握緊的拳頭,“他冒充退伍軍人賣鞋不犯法,你打人可就犯法了!”派出所還有一個等着她去撈,這要是眼皮子底下再進去一個,真是走狗屎運了。
“有人上過當嗎?”
得知她要去派出所,冉靖表示可以載她去,算是報答。
陶筠繫上安全帶。“有啊,我早上還看見一個大叔買了三雙呢。”
“你沒提醒?”
“沒有,我又不認識他。”
冉靖胳膊架在方向盤,睨她一眼。“不認識就不提醒?”
陶筠不解:“不認識爲什麼要提醒,人家還嫌我多管閒事呢。”
冉靖側過臉看着她,不說話。
陶筠眨下眼睫毛:“我坐地鐵好了,不麻煩你了,謝謝。”
她伸手解安全帶,車子突然啓動。
陶筠把臉扭向窗外,抿緊了脣。
派出所挺熱鬧,陶筠問了一位民警才找到趙楊。
看到她,趙楊熱淚盈眶如同見到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老婆,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陶筠呆若木雞。
“有這麼漂亮的老婆還出去嫖,虧你還是個博士,缺德不缺德!”
“……”陶筠在心裡問候了趙楊祖宗十八代。
“警察蜀黍,我一定一定改過自新,再不去那種地方了!”
趙楊對着和他年紀相仿的民警叫“蜀黍”,陶筠心裡一陣惡寒,比方纔被他叫“老婆”還噁心。
“需要幫忙麼?”冉靖也跟了過來。
陶筠搖搖頭,戀戀不捨把錢交給了民警。
簽字、摁手印,在民警“回去跟你老婆好好過日子”的叮嚀中,趙楊無比狗腿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陶筠冷笑:“出去算賬。”
“嫖!你居然去嫖!萬一得了梅毒艾滋……你乾脆死了算了!”陶筠恨不能一刀宰了他。
“……我死了你嫂子和孩子怎麼辦?”
“你現在想起你有老婆了?!”
“我……我就是一時糊塗。”趙楊苦笑,“自打有了孩子,你嫂子天天守着孩子……我天天熬夜寫論文,壓力大……”
“停,打住!人跟動物的區別就在於人能控制自己的慾望!”陶筠憤憤打斷他。
“死丫頭片子,說了你也不懂。老爺們兒的苦只有老爺們兒能懂,哥們兒你說是吧?”他拍了拍駕駛座。
司機沒搭理他。他沒趣,又厚着臉皮煩陶筠:“昨晚被警察攆着跑,錢包丟了,我現在身無分文,能不能請我吃頓飯?回頭連罰款一起還給你。”
“……”
吃完飯,陶筠又賞了趙楊十塊錢擠地鐵。
“不耽誤你時間了,我自己回去。謝謝你今天幫忙。”
冉靖拉開了車門。“幫人幫到底,上車吧。”
“你……”陶筠還想拒絕,不經意望見了他眼底,如同深幽冒着寒氣的潭水,引得她不由自主想靠近,好驅走這烈日。
*
“趙楊是博士?”等紅燈時,冉靖冷不丁問了這麼一句。
陶筠摸摸鼻子掩飾尷尬。“哦,是,他人挺好的,對師弟師妹都很照顧,就是……有點不着調……”
“你學的什麼專業?”
“歷史地理。”陶筠看他一眼,又說,“不是歷史,也不是地理,就叫——”
“歷史地理。我懂。”冉靖轉過臉,眼底一片清澈,“《何以黃河在東漢以後會出現一個長期安流的局面》這篇文章我讀了不下十遍,很經典,但是有一些細節問題我不太敢苟同,比如……”他一口氣舉出了好幾個問題,說一直想不明白,想聽聽她這位專業學者的看法。
這是認識以來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話,卻是用來探討學術問題。
陶筠深呼吸,硬着頭皮一一回答完畢,祈禱不要把他帶溝裡。
“我就是個半吊子,你真想了解,我幫你找些專業著述。”
“不用,你說得挺專業的。”
陶筠捶胸:譚大師,我對不住你。
冉靖睇她一眼:“我讀過書,能跟你交流。所以,你下次可以直接說:陶筠,溫庭筠的筠。”
“……”
陶筠竭力忍着,腮幫子都笑抽了。以前她自我介紹時會說:陶筠,溫庭筠的“筠”。但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郵局的大媽就會扶着架在鼻樑的眼鏡問:溫庭筠是誰,幹什麼的?
“好吧。重新介紹一遍,李靖的靖你好,我叫陶筠,溫庭筠的筠。”
對方挑起脣角:“幸會。”
快到公司時,陶筠拿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到駕駛臺。
“你買紅領巾的錢。”她訕笑,“那二十條就當我送你了。”
冉靖掃了眼,問:“進價多少?”
她摸摸鼻子,“嘿嘿”一笑。“不多,五毛錢……兩條,這是普通的。還有免打結拉鍊式的,那種貴,差不多一塊錢,我奶奶一般不進那種……”
瞄見他臉色不對,她極有眼色打住。這人真是怪胎。
“這錢你收回去吧。”他說。
正中陶筠下懷,可是嘴上卻高風亮節,怎麼都不肯拿回來。
“你要實在不好意思,可以請我吃飯!”
“啊?”
這個彎轉得有點抖,她沒能立即上道,愣了數秒,說:“好吧。”
一百塊錢和請一個壯漢吃飯,哪個是剁肉?
她面如死灰,拼命想這筆虧空要從哪兒補上,沒注意到邊兒上人脣邊促狹的笑。
*
鄭啓陽西裝革履步出集團總部大廈,冉靖恰好把車開過來。
回到公司,大力來找。
“說。”鄭啓陽解了領帶掛上衣架。
“陽哥,那小子履歷沒什麼大問題,不過他撒了個小慌,不是大專學歷,高中都沒念完。爹媽死的時候他高中還沒畢業,輟學跟着叔叔來江城打工。沒幾年叔叔也死掉了。這小子真他媽命硬,克人,白瞎了那麼排場一張臉。”說到這兒,大力牛眼一瞪,“我明兒把他攆走算了,萬一他……”
“不用。”這貨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鄭啓陽忙不迭打斷。“我命也硬,看誰克誰了。”
他摸着下巴沉思,眉間“川”字凸顯。
“你有沒有注意他的口音?”
“口音?”
“對,許多江城的俗言俚語他不大會講,聽起來也有點吃力。按理說,他一個鄉巴佬,應該對這些更熟悉纔對。”
大力摸摸鋥亮得腦門。“這小子是有點怪,有時挺爺們兒,有時就像個娘們兒。不抽菸不喝酒,還不那個。”
“哪個?”
大力賊賊一笑:“就那個。上次兄弟幾個去洗浴中心……放鬆,怎麼喊他都不去。”
鄭啓陽也笑了,喝口茶。“他這頭不打緊,怪沒什麼,只要不礙着咱們,就是個鬼我都敢用。先別管他了,董事長下個月陪同潘副市長視察廠子,你親自抓辦,一點紕漏都不能出!”
剛剛總部會議上,董事長親自宣佈的,這了是天大的事,誰敢出岔子就捲鋪蓋滾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