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輛前四後八極其低調地開進了工業園區。一輛小轎車悄悄在前面引路。
到了園區最裡面的一處廠房,轎車停了,下來幾人。大卡也熄了火, 廠房裡出來幾個工人, 動手卸車。
領頭的指揮完畢, 躲進暗處撥了個電話。
接到這個電話, 正在書房吞雲吐霧的鄭啓陽總算露出了多日來第一個笑臉。
林雨薇敲門進來, 捂着鼻子開窗,埋怨:“大半夜了還抽!”
半截菸頭摁進菸灰缸,鄭啓陽不耐煩道:“怎麼還不睡?”
“剛和媽媽通完電話, 她已經痛罵過舅舅了。你別生氣了,回頭讓他親自登門道歉。”
“不是道不道歉的問題!”他抓抓頭髮, 更加煩躁, “他敢這麼做一次, 就有第二次!”
林雨薇搭上他肩膀。“你別激動,我來想辦法。”
沉默片刻, 她小聲開口:“剛纔電話裡,媽媽問起了婚事。”
鄭啓陽一愣,托起她的手吻了下手背:“最近不省心事太多,過一陣吧。不早了,你快睡, 我去洗澡。”
林雨薇盯着他背影, 臉上浮起一抹冷笑。
*
太陽落山, 冉靖停好車, 從車庫出來, 出人意料地看見陶筠挎着菜籃子和一個老太太有說有笑。
“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我直接把人送過去, 謝謝您嘞張阿姨!”
張阿姨笑眯眯的:“謝什麼,該我謝你,這麼支持我工作!”
冉靖已來至陶筠身後,她訝然扭頭:“今天回來這麼早?”
張阿姨立刻把探究的目光聚在他身上:“就這個啊?小夥子真俊。小陶你就放心交給我!”
冉靖一臉懵逼。
回到家,陶筠主動抱着他胳膊示好:“張阿姨是街道辦的老幹部,他們下個月要開一個再就業培訓班,結業成績靠前的能介紹到街道老年活動中心工作,以後還可以慢慢轉正。我聽着不錯,替你報了名,”
冉靖喝着茶,一口水噴出來:“你開玩笑的吧?”
陶筠分了一半菜放進冰箱,抱臂抵着門,眼波一橫:“不想去?講不講信用,忘了怎麼答應我的,啊?!”
老虎一發威,冉靖就慫了。立馬放下茶杯,上前安撫:“去,我去!只要你發話,跳廣場舞我都去!”
“去你的!廣場舞是技術活,大爺大媽還看不上你呢!”陶筠推開他,拎起剩下的菜去做飯。
冉靖擦擦腦門的汗,望望牆上日曆,還好,這才中旬。
飯後,兩人在沙發上卿卿我我許久,陶筠最後紅着臉跑回房間。
冉靖起身去浴室。
他洗澡向來很快,陶筠自覺臉上熱度還沒退下,他便在門外說:“我洗好了。”
她“噢”了聲。
浴室重新響起水聲,冉靖反鎖上門,端坐桌前,推開抽屜,取出一張本市地圖。又摸出一支鉛筆。
擰着眉頭圈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心煩,泡了杯咖啡。拿出那部老舊直板手機,發了條短信:黃有德又往江城送了一批貨,收貨人不是林滔。
收到回執,立馬刪除。
陶筠這夜睡得格外香甜,被手機震醒時陶筠掛了一嘴角口水。
“誰啊?”聲音五分含混,五分怒氣。
那頭沉默許久,等她差點又睡過去,才嗤笑:“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
*
院中熔爐燃燒正旺,廠房內機器轟鳴。
工人把一箱箱東西倒進熔爐,又來來回回把加工好的東西鏟進機器。機器邊有專人候着,產品一出來,立刻倒進漂洗池。冷卻之後,網出來,攤在專門製作的濾板上。
冉靖戴着口罩,將廠區各個角落巡視一遍,又繞回了生產車間。
“冉經理!”廠區負責人殷勤送上一瓶礦泉水。
冉靖是有點渴了,手指環住蓋子,要擰開,卻在看見工人掀起濾板,將晾乾後的東西倒進麻袋時,停止了旋轉。此情此景,喝不下去。
“要拉去哪裡?”工人把幾個麻袋搬上一輛小卡車,冉靖問。
“送去二廠,加工生產。”負責人回答完就扭着頭吩咐工人動作輕點。
再回過頭,瞟見冉靖已邁出一隻腳:“找個人帶路,我去看看。”
“沒問題!老孔,老孔,別幹了,你領冉經理到二廠看看!”
老孔上了歲數,不會開四個軲轆的,弄了輛電動三蹦子,加足馬力,在前面引路。
冉靖讓馬成龍放緩速度,不緊不慢跟着老孔。觀察了下,老孔的方向是回城的方向,恰與他們來時的方向相反,也就是說,二廠起碼是在城邊上,不似一廠藏於這麼個荒郊野嶺。
“這就對了,燃燒氣味那麼衝,當然是離城裡越遠越好。我剛看見煙都是黑的!下次來得整倆毒面罩!”馬成龍想起那股味道就想嘔。
冉靖容色冷峻,回望已經看不見的廠區:“沒人管?”
馬成龍砸吧砸吧嘴:“錢早就餵飽了,誰管?附近的農民,錢不夠了就來鬧一鬧,拿到錢就消停了。有了錢就不要命,這他媽就是人性!”
冉靖閉上眼,眼前又浮現出那雙黝黑扭曲的手,背景是臭味瀰漫的海邊小鎮。
二廠的位置和預想的無差,守衛一樣的森嚴。
早得了信,守衛二話不說就放行,馬成龍開着車大搖大擺進入腹地。
冉靖先去車間巡視一圈,陸陸續續有人往外擡箱子。
生產經理聞訊火速趕來,鞋子都跑掉一隻。
這馬屁拍的,馬成龍大嘴都笑歪了,卻聽這個小丑般的經理一本正經道:“太巧了,冉經理!今天有車貨要拉走,都辦妥了,上頭突然說今後出貨改由你簽字,我正尋思上哪兒找你,結果就聽說你下來視察工作了!”
馬成龍牛眼一瞪。
冉靖穩重些,眯眯眼,接過生產經理遞來的紙筆,刷刷兩下籤上大名。看對方笑得合不攏嘴,他不由想起了賣身契。林滔是要一步步把他栓死,栓在一條船,要風光一起風光,要是下地獄,誰都跑不了。
他和馬成龍被安排進休息室,中午生產經理要親自招待。
公關小姐一走,馬成龍立馬交代:“這事我一點都不知情!”
冉靖點點頭:“你充其量就是個狗腿,這些事他怎麼可能告訴你。他們這些人,不管姓林的姓寧的還是姓鄭姓黃的,沒一個好東西!”
馬成龍忽然一拍腦門:“鄭啓陽的廠房八成也會選在類似的地方!我們只要把這個條件框好,全市範圍內篩選,再加上他家親戚的身份,一定會篩出來!”他特別激動,一看冉靖的臉,乾笑,“……你早想到了哈。”
冉靖接了個電話,面部表情一下垮了。
收了電話,二話不說,拿了車鑰匙騰就朝外走。“車我開走,午飯你跟他們吃,讓廠裡派車送你回去。”
“你幹什麼去?”
“私事!”說完就消失了。
“私事私事,不就是男人女人那點破事!”馬成龍恨恨想,這人怎麼一點大局意識都沒有,虧得還在裡邊待過那麼多年。
生產經理敲門而入,打斷了他的思緒。
冉靖突然離去,經理嚇得不輕,席間幾次拐着彎探馬成龍口風。
馬成龍故意把話只說一半,引人無限遐想。
經理出了一身冷汗,連續追問哪裡做得不好。
馬成龍壞透了,故意往嚴重了說,然後又給顆棗,千方百計套話。飯還沒吃完,就被他套出了合作的幾大採購商,以及大致的市場流向。
另一頭,親眼目睹女友和和其他男人共進午餐的冉靖,氣得胸膛一鼓一鼓。陶筠對面坐的不是別人,是鄭啓陽。
而就在幾分鐘前,陶筠在電話裡對他謊稱在輔導班,和學生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