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擊場中的一間。
黎承睿從背後半抱着林翊,手穩穩地覆蓋在他的手上。少年的皮膚又滑又涼,指骨玲瓏雅緻,接觸到的瞬間感覺美好得令人無端想要嘆息,就如突如其來瞥見不可思議的美景,只能謹小慎微地呼吸,不能伸手去用力攥緊,他生怕用力了,着意了,不小心會把這麼精美脆弱的藝術品弄壞,會令這種美剎那間分崩離析。
美麗的少年毫無防備地整個人被他籠在懷裡,黎承睿閉上眼,深深地呼吸着,這一刻他們肌膚相疊,體溫相融,氣息相聞,黎承睿沒來由一陣恍惚,明明只是一瞬間,在物理學意義上,在線性的時間鏈子內只有不超出一分鐘的時間,可他卻有種奇異的感覺,似乎抱着這個人已經年月久遠,歷經宇宙洪荒。
“嗯,要怎麼瞄準?”少年軟軟的聲音缺乏語調地發問。
黎承睿回過神來,剋制住心性,儘可能用穩定的語調對他說:“看,這是準星,這是扳機,把它對着目標,對,扣動扳機,要在心裡計算一下誤差,看我打一槍然後你再試試。”
他就着少年溫潤的手扣了扳機,啪的一下,槍打在靶心偏一點的地方。黎承睿有些捨不得鬆開懷裡的少年,聽了幾秒鐘,才溫言問:“懂了嗎?”
林翊點點頭。
“那自己試試?”
“嗯。”
黎承睿退後兩步,看着少年專注地瞄準射擊,啪的一下,這一槍根本打到靶子外。
“不着急,你慢慢練,我當年第一槍也偏得十萬八千里。”黎承睿笑着鼓勵他,他這麼說完全是胡扯,整個警隊都知道,黎承睿是出了名的神槍手,他從前在警校的射擊成績就好得驚人。去美國的時候還曾經被挑選爲狙擊手,接受過特訓。他對槍械有天賦,對環境阻力的判斷相當精準,最高紀錄是在一千二百碼外擊中目標,這個記錄放眼警界絕對是鳳毛麟角。
但對着這個少年,黎承睿想哪怕撒彌天大謊又如何?
只要他高興就好。
林翊彷彿很喜歡這個遊戲,他轉頭衝黎承睿微微笑了笑,又垂下視線,無比認真地投入到這一射擊遊戲中。
練了大概半小時,林翊已經能打到十環以內,四十分鐘過去後,他能中的地方還是離靶心很遠,但林翊卻不急不躁,繼續一下又一下扣着扳機。
以黎承睿的專業眼光看,林翊根本不是打槍的料,跟他自己所具備的直覺和天賦是沒法相提並論的。可奇怪的是,他看着這個少年端着□□的模樣,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肅穆感。彷彿林翊射出去的每一槍都關乎地球安危,人類存亡,因而這孩子需要慎之又慎,不許自己出任何差錯。與此同時,他卻又絲毫不受糟糕的成果影響,這個少年天生有種超然物外的空茫,他的眼睛看似瞄準靶心,卻又彷彿精神並不集中在靶心上,而是落到靶心之外的某個東西。他全部的控制力都用在扣緊扳機的瞬間上,至於子彈飛出去落在何方,彷彿反倒不是什麼值得關注的事了。
黎承睿有些說不出的心慌,他看了看時間,過去罩住他的手,溫言說:“夠了,今天到此爲止。”
林翊愣愣地擡頭看他,有些意猶未盡。
黎承睿接過他的槍,柔聲說:“看你的手。”
林翊把手掌張開,發現自己託着槍的掌心,扳扳機的食指都被磨得通紅。
“不痛啊?”黎承睿伸出手,將他的手握在掌中,輕輕揉着,微笑說:“傻子,凡事都不要過量,我是帶你來玩的,不是讓你虐待你自己的。”
他有些心疼林翊漂亮的手受損,一邊揉一邊嘮叨:“下回玩什麼都要有個度知道吧?你沒這個度,就會容易弄傷自己……”
林翊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睜大他黑如深潭的大眼睛直直看着黎承睿。
黎承睿從沒被他這麼看過,莫名其妙感到有些侷促,像這個男孩能從眼睛裡伸出手來,率直又毫無保留地探取他內心的秘密,這一瞬間居然令他有些慌亂,黎承睿掩飾性地笑笑問:“看什麼?看我比你媽還嘮叨是吧?還不是你讓人不放心。”
“如果是媽咪的話,她會罵我的,”林翊用陳述一個事實的平靜口吻回答他,“你不會。”
黎承睿卻高興地勾起嘴角,說:“是嗎?你乖點,黎sir會對你更好。”
“爲什麼?”
“嗯?”
“對我好這種事,”林翊笨拙地表達自己,“不明白。”
黎承睿嘆了口氣,看着他的黑眼睛,很認真地回答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性格很悶,又不擅長交談,不懂得討人喜歡,所以不明白別人爲什麼要對你好?”
林翊就此思考了一會,然後緩慢地點頭,補充說:“很多時候,我不太聽得懂你們說的話。”
“沒關係,這些都不重要,”黎承睿帶着溫柔的笑,柔和地說,“在我看來,你很乖,很孝順,反應雖然有點慢,可是卻很可愛,我一直希望有個這樣的弟弟,能陪着他,帶他玩,守護他,看着他長大成人,變成一個男子漢,你不用有心理負擔,黎sir不是壞人,也沒貪圖你什麼,我只是,只是對你很有好感,想交你這個朋友,把你當我兄弟看待,明白嗎?”
林翊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乖,”黎承睿揉揉他的頭,說,“反正你乖乖的,我會照顧你的。”
林翊說:“陳sir以前也這麼說過。”
“誰?”
林翊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提醒他:“死掉那個。”
黎承睿渾身一震,嚴肅地問:“他跟你這麼說過?”
林翊點了點頭,然後說:“他很好人的,還說幫我溫習功課,不收錢。”
黎承睿握住他的肩膀問:“這位陳Sir除了對你說這些外,還說過什麼嗎?”
林翊認真想了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垂頭小聲說:“他,他老是讚我靚,還說我衣着太土,說要給我買衣服讓我變潮點,我不喜歡聽這些的。”
黎承睿看着這個純真無邪的少年,忽然有種沉重感壓了下來,他覺得有些話問出來簡直跟要玷污他似的,但他更加擔憂的卻是若不問,都無法確定這個少年是不是曾經遭遇過傷害,他看着林翊,溫和而認真地說:“翊仔,我接下來可能要問一些你不會舒服的問題,但我不得不問,因爲我不僅要破案,更擔心你是否受了傷害卻不告訴別人。你要知道,黎sir可以做你最可信賴的大哥哥和朋友,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我都會堅定站在你這一邊的,能相信我這點嗎?”
林翊不明就裡,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那個陳子南,就是你那位陳Sir,除了誇你靚仔外,還對你做過什麼奇怪的事嗎?”黎承睿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詞語,“比如,他有沒有邀請你去一些非公衆場合,送你吃過一些你沒吃過的東西……”
“有啊,”林翊老實地說,“他有送我東西,但我沒要,媽咪說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他還說帶我出街玩,可是我那段時間功課很緊,就沒答應他。”
黎承睿稍微鬆了口氣,又小心地問:“那,這個陳子南,有沒有藉故摸你或碰你的身體……”
他這句話不知爲何讓林翊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身體也微微發抖,好像想到什麼令人恐懼的事。黎承睿看得心裡大痛,伸出手想抱住這個少年,卻被他啪的一下猛力打開,然後林翊眼神閃出驚懼,推開他,轉身拔腿就跑。
黎承睿哪能這時候放他走,他撲上去從後面一把抱住少年,林翊奮力踢打,就如絕望的小獸一樣掙扎,卻咬緊牙關始終一聲不吭。黎承睿不得不用力圈緊他,口氣卻不敢強硬,儘可能溫柔地撫慰他:“放鬆,沒事的,翊仔,放鬆,不想說就不說,沒事的,黎sir不逼你,不想說就不說,好不好,聽黎sir的話,我不會傷害你的,好不好?”
林翊漸漸地不再掙扎,伏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喘着氣,似乎有些呼吸困難。黎承睿突然想起他有哮喘,心裡又急又怕,忙伸手到少年的口袋裡一陣摸索,果然摸到他隨身攜帶的藥物吸入劑,拿出來湊到他嘴邊,柔聲說:“乖,放鬆,沒事了,那些都過去了,有我在誰也不能來傷害你,乖,深呼吸,慢一點,要藥嗎?”
林翊閉着眼搖搖頭,只是虛弱地靠在他肩膀上,黎承睿這時候哪敢再刺激他,只能一遍遍撫摸他的後背讓他平靜下來,他看着懷裡猶如美玉一般的少年,心裡升騰起一種難以抑制的憤怒,他明白這個孩子雖然什麼也不說,但若不是經歷過什麼齷齪的事,他根本不會有這種反應。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捨得傷害這麼美好的少年?仗着他表達困難,反應遲鈍,就可以肆無忌憚去欺侮他,給這樣的好孩子心靈上留下陰影?
不,他決不允許。
“翊仔,你不說話也沒關係,黎sir知道你難受,我不逼你,所以你不說也沒關係,但我是執法人員,我要把事情弄清楚,如果有人犯了法,我絕對不會姑息他,不管他是誰,只要他傷害過你,那我絕不會放過他。現在我要問你問題,你不用回答,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就行,好嗎?”
林翊睜開眼,長長的睫毛下是脆弱而單純的目光,就如一隻茫然無辜的小動物,哪怕被人綁縛着放到解剖臺上,他也無知無覺,不知道怎麼反抗。
黎承睿在這一剎那,忽然明白了爲何自己要跟他相遇,因爲這樣美麗的少年,天生沒自保能力,他是切切實實需要一個保護者的,這種保護不是抽象層面的意思,而是具備具體含義有具體義務,要求黎承睿去做一些具體的事情來令他安全無恙的。
“別怕,你現在跟我在一起,往後也會一直跟我在一起,你會很安全,沒人能動我罩的人,相信我好嗎,”黎承睿愛憐地抱緊他,柔聲問,“乖,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陳子南,有沒有碰過你?”
林翊搖搖頭,但想了想,又點點頭。
黎承睿問:“他沒得逞,對嗎?”
林翊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他有摸我的,但是我跑,跑掉了。”
黎承睿看着他,他知道少年不是在撒謊,但他剛剛的反應卻說明這個少年一定遭遇過比摸他更難堪的事,否則他這麼木訥的人不會有這麼過激的情緒。
難道不是陳子南,而是另有其人?
黎承睿咬牙問:“是別的人,對嗎?”
林翊渾身一抖。
“是誰?告訴我好不好?黎sir把欺負你的壞人繩之於法好不好?”黎承睿儘量剋制自己內心憤怒,溫柔地哄他,“是你認識的人嗎?他在不在你身邊?跟我說,我去收拾他,好不好?”
林翊劇烈地搖頭,把頭埋入他懷裡,攥緊他的襯衫的手因爲用力而發白。
黎承睿忽然就問不下去了,他捨不得,他心疼這個男孩比什麼都重。他想反正他們之間時間還多,慢慢問,終究有一天會讓他查出真相。
欺負他的男孩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哪怕已經死了的也別想就這麼算了。
梨醉、dai134401、確實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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