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有書友覺得主角說莊子“不樹”的理由很牽強,認爲莊子寫下了不少著作,不能算“不樹”,但是請仔細想一想,光留書有什麼用?道家的經典本來就晦澀難懂,一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懵逼了多少人?讓多少人斷章取義,曲解了其本意?因此,主角認爲莊子‘藏其知’的做法,實是任由惑惑衆生被惑所困擾,因此談不上樹立了至德。不過話說回來,道家的至德境界本來就達不到,太理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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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方纔小子所講述的故事,與今日之事又有不同。”
在逗得莊子亦忍不住微微一笑後,蒙仲見好就收,立刻話鋒一轉,改口道:“財帛乃是恆定的死物,此消彼長,定陶富人將家中財帛贈予魏人,則魏人殷富、富人變窮。但莊夫子若肯將其知識傳授於小子,卻是一份知識變爲兩份,於夫子無損,於小子卻有大益。……小子曾聽說,君子贈人芳草,手有餘香,小子雖才智不足,但若能在夫子的教導下,誠心向善,豈非是讓這世上少了一名心歹之人,卻多了一名良善?小子認爲,此事大有可爲。”
說到這裡,蒙仲深深朝莊子拱手行了一記大禮。
見此,莊伯亦不能自作主張,遂轉頭請示莊子道:“夫子,您看……”
莊子拄着柺杖注視着蒙仲,認真地思索着。
今日的辯論,當然是眼前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贏了,他莊周輸在從一開始就掉到了這小子的陷阱中,失了先機,再加上莊伯嘴笨,反應也不如那小子,幾次被那小子說得啞口無言——倘若換做他莊周親自出馬,保準將面前這個小子說得心服口服。
是的,他莊周就是這個自信!
想當初,被譽爲「辯遍天下無敵手」的惠子,在跟他莊周辯論時,可沒有贏過哪怕一回。
只不過,莊周自持身份,拉不下臉來,打破持續近二十年閉口不言齋戒,跟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子爭論罷了。
今日姑且算他認栽好了,畢竟蒙仲這小子確實出類拔萃,才思敏捷,辯才非常了得,讓莊周不禁聯想到了他最親密的摯友惠施。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像惠施一樣,功利心非常強,這樣的心態,是不適合作爲道家弟子的,哪怕他再聰明伶俐——一個滿心只有功利的人,如何能做到「清靜無爲」,如何能感悟到天地間那些至大的道理呢?
但是,留在身邊作爲類似‘記名弟子’那樣的半徒,這倒是沒什麼問題。
畢竟蒙仲這小子也算是讀過不少書,兼之才思敏捷,尤其是膽氣不小,膽敢衝撞於他莊周——雖然今日蒙仲頂撞了他,但在解釋通順之後,其實莊周還是感到蠻高興的,畢竟自從惠子死後,就再也沒有能與他辯論的對手了。
要不然,我自己培養一個?
莊周忽然心中一動。
培養什麼呢?當然是培養一個有能力跟他擡扛的對手咯。
在這方面,至少身邊的老人莊伯是不行的……
莊子不易察覺地瞥了一眼莊伯,回想起後者方纔幾次被蒙仲說得啞口無言,他暗自搖了搖頭。
想到這裡,莊周忽然失去了出遊的興趣,在深深看着蒙仲點了點頭後,拄着柺杖邁步返回了正屋。
見此,莊伯緊跟其後。
目送着莊子與莊伯離去之後,院內忽然響起一片歡呼聲,旋即,似向繚、華虎、穆武、樂進、蒙遂幾人,除了諸子中年級最大的武嬰尚在屋內睡午覺以外,其餘子弟皆一臉激動地圍在蒙仲身邊,七嘴八舌地說話。
也難怪諸子感到激動,要知道近二十年來,從未有人膽敢這般衝撞莊子而不被驅逐。
蒙仲笑着迴應着這些同伴,如實告訴他們其實他從始至終都滿心忐忑的事實。
而期間,向繚羞愧地對蒙仲道歉道:“當日你蒙氏長老說你定然能成爲莊子的弟子,那時我不信,還出言譏諷,今日一見,蒙氏長老果然所言不虛。”
聽了他這話,華虎、穆武二人亦紛紛向蒙仲道歉。
對於向繚、華虎、穆武三人,蒙仲倒沒有什麼惡感,畢竟歸根到底是因爲長老懞薦爲他‘造勢’有點過了而已,事實上這三人都是很好相與的善良之輩——這也是廢話,若非良善之輩,又怎麼會被允許留在莊子居內呢?
見此,蒙仲便表示,若沒有向繚、華虎、穆武三人替他放哨,沒有樂進、樂續爲他找來諸多聖賢的竹簡,僅他一人,又如何能打動莊子呢?
聽了這話,衆人都感到頗爲受用。
而與此同時,莊周已回到了自己正屋的正堂,盤坐在一張矮桌後。
估摸大概十幾息後,他伸手從矮桌上拿過一塊竹牌,用筆在竹牌上寫下幾個字,懸示於莊伯面前,只見上面寫着幾個字:彼子何人?
見此,莊伯便解釋道:“彼子叫做蒙仲,是景亳子姓蒙氏的族子,具體我亦不知,但此前其家族的長老懞薦送他到居內時,曾誇言此子定能成爲夫子您的弟子。當時我亦不信,但今日所見……”他偷偷看了一眼莊子的面色,見莊子眼眸澄清、毫無慍怒,這才又繼續說道:“觀今日之事,此子確有幾分聰姿。”
莊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又在另外一塊竹牌上寫下幾個字:喚來。
莊伯聞言一驚,旋即又是一喜,恭敬地說道:“我立刻就去。”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屋子,走到院內正好瞧見蒙仲仍被諸子圍在當中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說些什麼,他遂喊道:“蒙仲,夫子召喚。”
一聽這話,除了蒙仲僅僅只有幾分意外,其餘諸子皆面露羨慕之色。
期間樂進壓低聲音說道:“經過今日這件事,夫子想必對你形象深刻,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收你爲弟子,恭喜。”
他的話中,帶着濃濃的羨慕。
“話不可說滿。”
蒙仲趕緊打斷了樂進的話,以防止被屋內的莊子聽到,旋即壓低聲音寬慰道:“若夫子果真破例收我爲弟子,收一人跟收幾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諸子聞言一愣,旋即立刻明白過來,不由地紛紛露出狂喜之色。
不得不說,哪怕是在莊子居內僅僅只住了一年的華虎、穆武二人,其實也早已對此失去了希望,認爲自己不足以打動莊子,成爲莊子的弟子,沒想到時來運轉,事情竟然出現了這樣的轉機。
當即,院內諸子顧不得羨慕,紛紛提醒蒙仲一定要想辦法打動莊子,使莊子破例收徒。
只可惜莊伯那邊催得緊,一干小夥伴只來得及說幾句話,便只能放由蒙仲單獨面見莊子。
“須知過猶不及啊,千萬別再頂撞夫子了……”
一干小夥伴在心中暗暗祈禱道。
在諸子的暗自祈禱中,蒙仲跟在莊伯身後,走入了莊子居住的正屋,再次瞧見了坐在矮桌後的莊子。
雖然蒙仲先前頂撞了莊子,但因爲他有理有據,言辭婉轉,且話中不乏有說中莊子心坎的讚美之詞——比如那句「聖人不教則衆生被惑所擾」,因此莊子倒也並不太在意蒙仲先前的頂撞。
是故,當看到蒙仲走進來後,他擡手招了招,又指指矮桌右側,示意蒙仲坐到西側的位子。
蒙仲當然不會違背,走過去正襟危坐。
沒想到坐下之後,他發現莊子忽然稍稍皺了皺眉,心下有些不解,遂順着莊子的視線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莊子正看着他的坐姿。
『正襟危坐也不對?』
蒙仲有些不解,旋即忽然看到了莊子的坐姿,後者是盤腿而坐的。
他頓時明白過來,遂像莊子那般改爲盤坐。
原來,「跪坐」的本質乃是「禮」,表示恭謹虔誠,是「禮數」的象徵之一。
而莊子推崇的是道家的「道法自然」,主張順從天道、摒棄「人爲」——即摒棄人性中那些“僞”的雜質。
在莊周看來,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因此不需要去教導什麼、規定什麼,而是要去掉什麼、忘掉什麼,忘掉成心、機心、分別心。如此一來,還用得着政治宣傳、禮樂教化、仁義勸導?這些宣傳、教化、勸導,莊子認爲都是人性中的「僞」,所以要摒棄它。——這也是莊周抨擊儒學「虛僞」的一個原因。
而讓莊子感到無奈的是,在孔子過世百餘年後的當今,儒家已成爲當世的顯學——雖然在各國的決策層,目前仍是縱橫家與法家的自留地,且並沒有國家因爲沿用儒家思想而成爲強國,但在世俗間,儒家所奉行的禮,早已經深入人心。
當然,這樣的結果也並非都是儒家的功勞,而是周王朝,是周王朝奉行周禮,才使得天下萬民逐漸接受了禮這個概念——儒家的禮,其實可視爲是周禮的延續。
不過對於蒙仲而言,跪坐也好、盤坐也罷,差別都不是很大,甚至於,盤坐還要比跪坐更加輕鬆,更不會像跪坐那般,坐久了之後雙腿發麻,連站都站不起來。
瞧見蒙仲改變了坐姿,莊子微微點了點頭,旋即提筆在一塊竹牌上寫了幾個字,旋即將竹牌推到蒙仲面前。
只見上面寫着一行字:我不會收你爲弟子,你可知道原因?【PS:這是通俗的說法,莊子肯定不會這麼寫,但如果作者寫汝非吾弟子人選云云什麼的也沒這必要,書友們明白就行,以後類似的場景都這樣,不要問作者「莊子寫那麼多字跟主角辯論累不累」那樣的話(笑)。】
看到這句話,蒙仲的心情不禁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