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台。
本是晴好的天幕突然暗沉,一聲驚雷響起,接着一道駭人的閃電劃破長空。
烏雲翻滾中,似乎要將整個幻城的上空全部覆蓋,僅僅留下一點點光亮。
不過是上午與下午之間的時間流轉,天竟然變了臉色,日月無光。
所有的人,都在以爲這是天意。
緊閉二十年的幻城大開城門,讓天地動容,鳥獸驚飛,天降仙女。爲乞求幻城長久的福澤,他們的王上下令,尋找天下最美最奇特的女子用來祭天。
表面是是爲了幻城的福祉,其實幻城之王有着更深的意義。
自他在這最強大,最神秘的宮城中自封爲王之時,他便發誓,要將那絕美的女人用來祭天。
與其說祭天,不如說是祭奠他慘死的孃親。他發過誓,只要他不死,他一定要用那絕美女人的血來祭奠他可憐的孃親。
既然那絕美的女人已經死了,那麼就由她的女兒來承受這一切。
他知道她已經離開了無恨城,也知道,她此刻就在幻城。於是,他下令他的臣子將她去抓來。
在她祭天前,他命女婢將她收拾乾淨,既然是用來祭奠他的孃親的,那麼他就不能容許她有絲毫的污穢。
她被人強迫着沐浴、更衣、梳妝,目瞪口呆又心驚膽顫地看着那些女婢圍着她打轉。
她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麼,她只從銅鏡裡看到一個絕世的美人:
她的眉,如遠山含黛。她的眸,如秋水凝愁。她的鼻,如懸膽光潤。她的脣,如櫻桃帶露。眉心,嫣紅花朵如初沁出的鮮血,芬芳奪目。身上,鬱郁奇香隨風四處飄散讓人遐想。
她未梳任何髮髻的青絲宛如山澗瀑布般披散,頭上戴着一個以白色小花織成的花環。齊胸的白色紗衣,輕薄、飄逸,裹得白玉般的胴體若隱若現,勾人心魄。
她是暮湮,幻城之王用來祭天的仙女。此刻,她被綁在祭天柱上動彈不得。她不明白,那些人爲何要這樣對她。前一刻還在爲她沐浴梳妝打扮,這一刻便將她五花大綁綁在了這高高的柱子上。
天色過於陰沉,烏雲濃得撥不開,晴日早已消失。唯有閃電、雷鳴、和風聲。還有,就是高高柱子下那如海水般涌動的人潮。
他們在看什麼?是在看她嗎?
爲什麼那些人的眼裡,都沒有一絲絲憐憫,有的只是幸災樂禍和冷漠?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讓幻城的人,要以這樣的方式來對她?
她不知道,她從被他們抓住起,就一直在冥思苦想,可是她也沒能想清楚。
她只知道,她翻過雪峰山、越過懸崖、射死猛虎,爲的就是來幻城。而她來幻城的唯一目的,就是找蔽月。
蔽月的離去,讓她更認清楚了自己的心,她的心裡,只有蔽月,也只會是蔽月。這一生,再不會有其他人可以走進她的心裡。
那些預言、那些天命、那些責任、那些子民、還有父親和姐姐,她都拋下了。他還拋棄了自己的未婚夫季姜,她在成親當日出逃了。
她拋棄那麼多,爲的,就是一個蔽月。
她來找他了,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找道他,但是隻要有一絲希望,她都要試一試。
蔽月說從不信命,他只信自己。本來信命的她,於是決定不再信命。她忽略掉自己的心絞痛,與命運做一次決鬥,她要違背命運去找她日思夜想的蔽月。
跋山涉水的,犧牲了風鳴,她終於來到了幻城。可,還沒等她開始在人羣中找尋蔽月的身影,她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抓起來了。
她被吊到了高高的柱子上,看着腳下那瘋魔了一般的人羣涌動如潮。
“獻給王上……獻給天……”
人羣開始騷動,震耳欲聾的聲音開始灌入她的耳內。
誰是王上?爲什麼,要將她獻給王上?而且以這樣一種類似於刑法的形式,將她獻給王上。
爲什麼幻城的人這麼奇怪?他們大開城門歡迎外面的人進去,可是,又不問緣由地胡亂抓人,胡亂將人綁在柱子上。
“獻給王上……獻給天……幻城福祉綿延……”
更高亢激烈的喊聲衝破空氣,衝上雲霄。晴日無光,天地無色,腳下的城民,高舉起了火把。
幻城在一片火海里,光亮,詭異、陰森。再不復進城時的繁華、熱鬧。
“祭天儀式開始……“
隨着抓她的那人登上高臺,站在高臺上望着被綁於天柱上的她,她的心開始下沉。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接下來要發生的到底什麼。
祭天一詞,她曾在書籍中看到過。在遠古時代,有很多的天災,人們認爲,那是愚昧的人觸怒了上天,上天在懲罰他們。而只有用活人的血來祭慰上天,那天災才能化解。
於是,活人祭天的事情時有發生。開始,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是活人就行。接着,又換成了童男童女,再接着,便是隻以未出閣的年輕少女。
但幻城,用來祭天的卻是仙女。如果要揣測,又是否是幻城曾經發生過什麼可怕的劫難,使得只有仙女的血才能用來祭天呢?
她明明不是仙女,卻被人當作了仙女。
而她會成爲幻城的祭品的真實原因是不是僅僅因爲她的美麗,她不知道,沒有人會告訴她。
可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因爲,她馬上就要死了。
其實,她始終都是要死的,她那可怕的心絞痛,隨時都能要了她的命。只是,她沒有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曾經因爲蔽月的出現,她以爲能自己能堅強地活下去。可是如今看來是不行了,她只能認爲,這就是所謂的命數。
她的命數,就是難逃一死。從來,都不會有萬一的幸運。
天台上,有士兵開始堆起高高的柴火。還有士兵,提着一些水一樣的液體淋在了那堆柴火上。
陰沉的天空,又有了電閃、雷鳴。被高高綁在了天柱上的她,睜開水潤的眸子在黑壓壓地人羣裡搜尋。可是,她失望了,那裡,沒有蔽月的影子。她彷彿看到,阿夏和大勇在人羣中,正仰頭看着那被綁在高高天柱上的她。
她們,能看見天柱上被綁住的人是他們曾經從山上救下來的木妹妹嗎?
她無法得知,因爲她的頭腦開始意識不清,胸腔,開始窒息。
隨着天台上那陰冷麪孔的人一聲令下,有士兵將手中高舉的火把扔向天柱下的柴火。
“騰”地一聲,火苗竄起,一時間,火光四起,將整個天柱包圍。
當熊熊地火光映入她的眸底時,她,甚至無法做出絲毫的掙扎。她必須以這樣的方式死去,也一定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她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萬念俱灰。
一切,都可以存在於世,唯有她,必須消失。她忽然想起了林不悔,那被天火焚燒時的林不悔,那是怎樣的感覺?
烈火焚身,一定會很痛吧?她,是否能承受住這樣的痛楚?或許,即將死去的人,是不會感覺到痛的,因爲,她的意識在渙散,心境,在空洞。
王宮彤雲殿。
蔽月站在殿外,凝望幻城祭天台的方向,那裡,一片焰紅的天光。
此刻,是祭天最好的時辰,他等這一刻,等了很久。
當她在火海化爲灰燼的時候,天空會下一場暴雨,而這場暴雨會將祭天台上一切沖洗,沁入地下。
她的血、她那化爲灰燼的屍身,都終將歸入地下,以告慰他地下的孃親的怨魂。她的孃親,也終於可以死得瞑目了。
“王上,這是今晚必須處理的奏摺,請王上過目。”酸與捧着一堆奏摺立於身邊,躬身請示蔽月。
蔽月卻未給出任何指示,只是,凝望着遠處那片火海。
酸與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蔽月,接着淡淡道:“其實,王上可以不這麼做。臣認爲,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應該過得更好。”
蔽月沒有反應,依舊靜靜望着祭天台的方位。
“如果王上能得到小姐的靈力,相信整個天下都會更爲順利歸於王上。”
酸與的話讓蔽月的手微微抖了抖,這些他都知道。
“把奏摺擱桌子上。”蔽月淡漠地吩咐,接着轉身步入了彤雲殿。
酸與應了一聲,跟着也進了殿內。他將高高的奏摺放好,立於一邊,想待蔽月批閱後再帶走。
蔽月撩起衣袍坐下,打開一本奏摺掃視了一眼。一個字,都沒看進心裡去。
“啪”地一聲,擲於地面。
酸與一愣,卻沒有開口。他很清楚蔽月的性子,蔽月在狂躁,在糾結,在掙扎。
有一嬌豔美人忽然進來,臉上,巧笑倩兮。那薄如蟬翼的衣裙,令酸與不敢逼視。
酸與微微垂頭,這女人,是整個王宮最得寵的美人。
“王上,你怎麼了?”美人走到蔽月身邊,靠在了蔽月身上。
蔽月伸出長臂,將那美人帶進了自己的懷中,俯首,狠狠吻了下去。
美人嚶嚀一聲,又嬌又嗔,半推半就,低聲道:“王上……你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