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影宮的上空飄蕩着淒厲的簫聲和琴聲,他們所合奏的,正是失傳的《天仙子》曲子。
“疑似春前冰雪痕,素衣清影自無塵。一枝常對舊時人。一滴淚,一重門,一段相思一縷魂。”
這曲子曾是青峰仙人所創,今日重現於人世,只爲了那即將到來的浩劫。琴簫合奏,真的能一舉殲滅夜梟嗎?
我徘徊在煙影宮的小徑,臉上卻是帶着悵然的笑。
我恍然未覺,濃郁的黑影將我遮擋了我的視線,我被一個人拉進了懷裡。
“湮兒,爲什麼心事重重的?”蔽月寵溺地摸着我的長髮,語氣溫柔而低沉。
我淺淺的笑着,依偎在他的胸膛捨不得離開。他的氣息,他的聲音,都像是一種誘人的毒,引誘我喝下,情願死於這樣的毒。
這是情毒。
我無法抗拒,只有沉淪。
“爲什麼不說話?”他撫摸着我的髮絲,一寸寸,一縷一縷,好似要這樣撫着這髮絲一輩子。
“我什麼時候心事沉沉了?”我閉上眼,倚靠在他的懷裡,深深地嗅着他的氣息。我一邊假意用手捶打他,一邊嬌嗔:“明明是你太敏感,看着誰都覺得人家心事沉沉。”
我一邊說,一邊緊緊地賴在他的胸前。我一點也不想離開他,生怕離開他,便是一輩子的離開永不會再見。
“好吧,就算你沒心事,是我憂鬱心事好了。”他低嘆一聲,伸手,捏了捏了我的臉頰,又說:“總之,以後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這還差不多!”我擡頭白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接着,我又俯首在他的胸前不肯離開。他的氣息和懷抱,讓我越來越眷戀。
“湮兒,告訴我,重現人間的《天仙子》曲譜,真的能除妖嗎?”他的語氣泄露心底的擔憂。
隱隱地擔憂讓我不能再保持沉默,我倚靠在他懷中微微擡眸看着他:“你不信我說的嗎?”
“湮兒,我不是不信你……”他擁緊我,似乎生怕我會離他而去:“夜梟很兇殘,妖術無邊,我不得不謹慎。”
我靜默片刻,忽然擡眸看着他,悵然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相信我的話。”
“瞧,又多心了不是?”他輕輕將我扶開,雙手捧起了我的臉。他暗沉的眸子裡除了流轉的情意,更多的是那一抹欲隱未隱的焦慮:“唉……不錯,我是擔心,湮兒,事關重大,我們不需要一萬分小心。”
“我知道,蔽月。”我伸手覆在了他的脣上,我癡癡地看着他,想要將他的眉目看到更清楚一些。若是有來生多好,有來生的話,我一定還是會記得他的樣子
“湮兒……”他顫聲喚我,帶着無限的繾綣之情,低柔道:“等打敗了夜梟,我便帶你去世外,我們一起隱居起來。”
聞言,我身子微微顫慄。眼前似有春三月的細雨纏纏綿綿的下着,將我籠在一片迷濛的霧氣中,我的眸子一片潮溼。可我卻是含着最嫣然的笑對他說:“不要再蹙眉,不要再擔憂,相信我,夜梟一定會死,而我們所有人一定會活着。”
可誰知我越是篤定地說,他卻是越不安,他問:“你一定不會離開我對嗎?”
“當然!”我點頭,只覺得這兩個字在我說出口時,舌尖有着苦澀。
他臉上的擔憂漸次褪去,他重新攏我入懷,輕輕道:“湮兒,你也別擔心,我不一定會輸給夜梟。”
靠在他的懷裡,我冰冷的身子開始有了絲絲暖意。他炙熱的體溫,終於在這瑟瑟寒風中可以溫暖到我。
“當然,你當然不會輸給夜梟!”微微仰首,我與他四目交纏。
他俯下頭,吻住了我的脣,忘情地和我脣齒糾纏。
一晃七天就過去了,天仙子的曲子在弄雪和季姜的合奏之下終於能使風雲變色。
這晚,所有人都聚在了議事廳,商量對付夜梟的事情。夜梟下了戰書,他選在雪峰山的崖頂,與蔽月一戰。看來他已經知道,蔽月根本打不過他。上次蔽月受傷的事情,想必白斂塵已經暗中偷偷告訴了他。他生性多疑,所以纔會推遲這些時日來挑釁蔽月。
衆人散後,蔽月單單留下了我。
我與他相對而立,兩人癡然的目光一旦相遇便不忍分開。他伸手拉我入懷,輕輕地嘆息了一口氣。
“湮兒,真想一輩子這樣抱着你再不鬆開。”他動情地說,我卻聽出隱隱地惆悵。
我一笑,嗔怪道:“等咱們滅了夜梟,便可以每天相對,時時相見。可是若真的一直黏在一起不分開一刻的話,我擔心你會厭煩我,會覺得索然無味!”
我嘴裡說着,臉上笑着,眸子裡卻流着淚。流淚了,卻不能讓他看見。
他撫着我的背脊,低笑:“怎麼一下成了怨婦了?以前,我一直告訴自己,能得你是我之幸,不能得你是我之命。湮兒,你可知道,能與你在一起,是我幾生幾世求也求不來的人生樂事。我怎麼會厭煩你?”
我笑,笑得淚水一顆一顆滑落。
他說能和我在一起是人生樂事,可他又豈會知道,我們馬上會是腸斷心碎的死別。我抱緊他,黯然神傷時莫名地感到一陣眩暈,我昏睡於他的懷中。
彷彿做了一場沉長的夢,醒來時,夢中的情景支離破碎得讓我想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什麼都記不起,醒來時,卻躺在另一個人的懷中。抱住我的人是龍沃,我猛地一驚,四下一看,我和他竟是在一輛馬車上。
我低呼:“龍沃!”
“你醒了?”他問,他低眸看我,臉上是辯不清楚的情愫。
我迅速地從他懷中掙脫,大驚:“這是怎麼回事?”
“蔽月要我帶你走!”龍沃深深地看着我,眸中是一抹濃的化不開的希冀。他說:“是他將你打昏的,然後叫我帶你去一個夜梟找不到的地方。”
我笑,笑得悽楚和冷冽:“他口口聲聲說永不離開我,到最後他還是要丟下我,他……他……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湮兒,他是愛你,他愛你纔要讓你離開,你不要辜負他!”龍沃低沉的聲音帶着嘶啞,聽得出來,他也希望我跟他走。他急切地勸着我:“你馬上離開,我去幫蔽月對付夜梟,但是湮兒你不要去送命!”
“不,我不能走,我要回去!”我跳下馬車,馬車外,天已破曉。
龍沃跟着下了馬車,他看着我,低聲呵斥:“傻丫頭你到底明白不明白,蔽月是抱着與夜梟同歸於盡的決心去的。即便有季姜和弄雪的琴簫合奏,蔽月也不敢完全相信能對付得了夜梟。就算能,蔽月也不可能讓弄雪和季姜兩個去冒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犧牲自己保護大家!”
“正因爲如此,我更不能丟下他一走了之。”我哽咽,朝着他喊:“你們都懂得大難之前不離不棄,爲什麼你們卻一個個讓我做無情無義的人?”
“可蔽月希望你平安無事的活着,你活着,纔是他最大的心願!”他嘶啞着嗓音,想要勸住我。
“若是蔽月死了,我活着又有什麼意思?”我哭着叫着,情緒激動。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試圖來安撫我混亂的神思。我逃開他,我只想去找蔽月:“他若死了,我也絕不會活着!”
“他是億兆年不死的魔,你別固執了,湮兒!”
“可他上一次就差點沒夜梟殺死了!”想起蔽月被夜梟打成重傷時的情景,我就不寒而慄。我一邊哭着,一邊哀求着龍沃:“龍沃,你別再說了,我求求你……別再阻止我了。我一定要回去找他,要去找他!”我的淚水決堤,恐懼一點點吞噬我,如果我再不去找蔽月,一切,便來不及了。
“湮兒……”他哽住,怔然喚我。他亦在承受着內心讓我去還是不讓我去的交相煎熬,他滿臉痛楚,語不成句。
我乾澀的喉嚨似乎被利刃來回割裂着,我哭着道:“龍沃,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對不起,對不起……”
說完,我掠向天幕,拋下龍沃獨自朝雪峰山御風而去。
雪峰山崖底,黑霧瀰漫,將本來的天光和山色籠上一層陰霾。白衣男子立於青石上,青發飄逸,眉目清和,他橫簫於脣邊,宛如天人。
青石腳下,卻是霞衣女子,膝上擺着長相思琴,纖指香凝,清風流水般撥動着七跟琴絃。
天仙子的音韻淒厲哀婉,聞之傷人肺腑,讓人心神皆碎。
天幕在烏雲翻涌間裡露出一抹赤紅的火焰,而無數的烏雲疊嶂般似要將赤焰熄滅。在赤焰近旁,不停飛旋的卻是一隻蛇身、三足、兩對翅膀、六隻眼睛的怪鳥。
烏雲是夜梟,赤紅的光色是蔽月,而怪鳥便是酸與。
烏雲越聚越多,好似潮水般齊齊涌向那一抹赤焰,似要將那一抹赤焰吞噬。而怪鳥卻拼了命地驅逐着烏雲,他勢必要保護自己的主人。
烏雲忽然變成一隻只蝙蝠,碩大的蝙蝠揮舞着巨大的黑翅形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網,慢慢地、慢慢地、一點點朝着中間的赤紅光色和怪鳥收攏。
我立於懸崖之邊,看着這一幕驚懼不已。
猛聽得半空傳來一聲怒喝:“萬魔陣,殺!”
烏雲密佈的空中忽然有萬魔猙獰而來,張着血盆大口,張牙舞爪地吞噬着蝙蝠。而夜梟驟然於蝙蝠羣中顯身,衣袍上那白色骷髏頭森冷恐怖,讓人窒息。
“萬魔咒,破!”夜梟怒吼,更多的蝙蝠匯聚,更多的烏雲迭起,接着幻成無數的白骨,聚攏,堆疊。
一道藍色火焰驟然竄起,越燒越烈,已然燒成了火海,眨眼間,怪鳥和赤紅光焰便被吞沒在藍色火海里。
蔽月和酸與陷入了危險,眼看就要萬劫不復。
季姜橫簫吹奏,清風徐來,荏苒在衣。簫音劃出一道道白光似冰刃般刺向藍色火焰,卻始終穿不進那火海。
白光被彈回,反噬己身,血,忽然從季姜的嘴角沁出。季姜的紫玉簫被震落於地,蒼涼的簫音戛然而止。
弄雪顯然已經亂了陣腳,纖指拂動間,懸崖之上的彼岸花紛紛化成血紅的雨珠子朝着天幕襲捲而去。
藍色火海,依舊燒的極旺,密密的花雨都無法澆滅它。
“將琴給我!”我大驚,飛身掠向弄雪,一把奪過長相思琴。我運起靈力,將琴幻成利刃朝着火海擲去。
琴身化成的利刃穿過藍色火海,瞬間裂開一個很大的窟窿。怪鳥同那一抹赤紅的光立即從窟窿中逃出,接着只聽“砰”的一聲,從高空墜落於地。
蔽月和酸與跌落地面的那一刻,鮮血亦從他們的口中噴出。酸與傷得很重,瞬間失去了知覺,生死未卜。
“湮兒,你……你爲什麼不……不走?”蔽月口中噴出鮮血,看着我的眸子是驚懼,是酸楚,是痛惜。
“蔽月!”我慘叫着撲了上去,一把抱起蔽月:“你怎麼樣了,蔽月,你怎麼了?”
“湮兒,你……你不聽話!”蔽月的嘴裡,涌出更多的血。他伸出手撫摸着我的臉,酸楚道:“你爲什麼要回來?”